29|7.13|城
第二十九章
她記不起自己是怎麼從那個讓人窒息的地方離開的,那些人的目光,像針像刀一樣狠狠地扎進她的皮膚,將她生剮了一遍又一遍。
難怪阮玲玉曾經講過人言可畏。不用去想,明天早上的小報會怎麼寫宋潺潺都知道。一個當紅女明星,夜會已婚前男友,還被其妻子當庭掌摑,這種新聞拉出來,處處都是爆點。女明星,高富帥前男友,灰姑娘現任,三個當事人擺在一起,不用想就知道輿論會偏向哪邊。
很多時候她都想不明白。被輿論一次次地抹黑她想不明白,被易以驍一次次地推開她也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為什麼每次明明她什麼都沒做,但每次最後遍體鱗傷的人都是她。難道她就活該嗎?沒有父母,一個人孤零零地遊盪在世間,她就活該一次次地被人拋棄被人唾棄,哪怕她什麼錯都沒有?
一直以來,她都含着一口氣,就是想要給那些輕視她的人看看,不過現在看來,好像她又要被看笑話了……
心情一不好,所有不好的回憶就從腦海里往上翻,人落魄的時候,連回憶都來欺負你。那些被她廢了好大勁兒才壓下去的東西,像水裏泛起的沉渣,又瞬間充斥了她的腦海。
她記起幾年前,易以驍還沒有跟徐雪寧談戀愛的時候,王欣對她的羞辱。她說自己不乾不淨,妄想攀附。這是宋潺潺第一次遇見這種陣仗,哪怕已經經歷過了別人的詆毀,可這樣被人當著面說還是第一次。王欣說的什麼她都忘了,只記得那時的自己站在易家老宅的庭院前遍體生涼。她想她當時的樣子一定很蠢,因為她囁嚅幾番,最後只是帶着哭腔地說了一句,“阿姨,我也是人生父母養……”
回應她的是王欣的一聲冷笑,那個女人站在台階上,明明比她矮,卻硬是仗着身後的易家門庭生生地將她壓了下去。“那你的父母呢?你這樣的人,最多是能算是有人生,但沒有人養。”
父母早亡是她的錯嗎?她也想知道誰是殺害她父母的兇手,那為什麼,不是她的錯卻硬要她來承擔後果?
易以驍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他媽媽有多狠毒,可以面不改色地處處戳人心窩,硬生生地用話就將她宋潺潺的一身皮給剮下來。
這些年,她從訂滿滾刀的砧板上滾過,早已經遍體鱗傷。
兜里的電話聲將她從回憶中喚醒,宋潺潺拿出來,看到上面那個不停跳躍的名字,想也沒想就掛斷了。過了片刻,易以驍又打了過來,這次宋潺潺直接將他拉進了黑名單。
接什麼電話呢?不過又是一番羞辱罷了。她又不是五行缺jian,幹嘛要上趕着被他家的人羞辱。
拉黑號碼的時候,突然就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電話,這個時候,他在幹什麼呢?是吃飯、看書還是在寫論文?宋潺潺將手指移到他的號碼上,猶豫了片刻,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人接了起來,電話那個的男聲清冷卻又帶着幾分溫柔,“潺潺。”
那聲音如此熟悉,像是一隻穿過時光和空間的手帶着溫情過來輕撫她的額頭,好像她就是絕世珍寶。
宋潺潺突然淚水盈眶。原來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夠這樣溫柔地叫她的名字啊。她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要一個人將她妥帖收藏罷了。易以驍不願意,不代表別人不願意。
等了她一會兒還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周非易再次開口明顯帶了幾分緊張,“你怎麼了?說話。”
她努力將哭聲咽下去,可開口的那一刻,還是完全暴露了她的情緒,“周非易……”那頭的人很明顯的是被她的哭腔弄怔住了,一瞬間什麼綁架劫持之類的聯想全都往腦海里湧來,“你怎麼了?”問完自己也冷靜了幾分,能聽她這樣說話,說明多半不是他想的那樣,於是聲音又恢復了平穩,“你不是去香港試戲了嗎?”這是試戲不成,被人打擊了?可不像啊,宋潺潺也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不至於被人說兩句就哭成這個樣子。
他問什麼宋潺潺全都沒聽,只是聽見他的聲音就好像找到了家一樣,剛才還是克制的啜泣,現在幾乎已經變成了嚎啕大哭。聽見她這樣哭,那頭的周非易反而徹底放心下來,只要不是被人綁架或者威脅就好。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自己的聲音,安慰她,“你還在香港嗎?我馬上過來。”
這下倒輪到宋潺潺呆住了。她不由得止住了哭聲,訥訥說道,“不用了……”可這推辭聽上去既不誠心也非常無力。
那頭傳來周非易涼涼的聲音,“你都哭得打嗝了。”宋潺潺下意識地捂住嘴,突然又想笑,這種時候,能不能就不要嫌棄她了……她想了想,說道,“那我來機場接你。”說完又打了一個哭嗝。
這聲嗝瞬間將兩人之前的緊張悲傷沖淡得無影無蹤,周非易的聲音隱隱帶上了幾分笑意,“不用,回去好好休息。”
“不。”這次宋潺潺出奇地堅決,“我要來接你。”
原本是為她着想,想讓她好好休息下,沒想到人家反而不領情。不過……下飛機就能看見她,好像也不錯。周非易微微思考,便答應了,“好。”說完又不放心地囑咐她一句,“自己小心。”
掛上電話,宋潺潺忍不住笑了笑,嗯,這個世界,總算還能給她點兒溫暖。
冷不丁地從後視鏡里看見司機探究的目光,宋潺潺趕緊抹去臉上的淚水,沖他說道,“送我去機場。”司機看了她一眼,調轉方向盤,轉頭朝機場駛去。
坐在車上,宋潺潺慢慢冷靜下來,開始拾起一度斷片兒的思維。剛才又氣又傷心,根本沒有靜下來好好想想應該如何度過這次危機。她跟易以驍的這次會面一定會被有心人拿出來大做文章的。小三舊情人什麼的,她本就不在乎。反正這樣的話她也聽多了,早就麻木了,並且也不妨礙她賺錢,愛怎麼說怎麼說吧。只是她不能任這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就算她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那個大晚上往香港趕的人想一想。
他哥哥已經那麼討厭她了,她不能再讓人家家長討厭。
澄清肯定是要澄清的,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這樣的新聞一出來,宋東日那邊一定收得到消息,會爆出這種新聞,無論是不是自己惡意炒作,都不會為他所喜。雖然早就知道拿下《末路》的女主角希望不大,但宋潺潺此次來,本就不只是為了一個女主角。她還想,就算拿不下,能夠在宋東日面前刷刷臉也是好的,給他留個好印象,說不定下部戲的女主角就是她了。
但如今,恐怕說死宋東日都不會再找她了吧。
這樣一來,她這一趟香港之行,除了招來一身是非之外毫無收穫,做了事情連本都沒有收回來可不是她的作風。不管有沒有人要拉她下水,她都要帶幾個人下水才行,今天晚上的人,一個都別想走這麼乾淨。
宋潺潺拿出手機,打通了林彎彎的電話。電話剛一響就被她接了起來,她聽上去火氣極大,“宋潺潺你出去一趟又搞了什麼么蛾子出來?剛剛易以驍跟我打電話了,他說你把徐雪寧揍完就跑了怎麼回事?易以驍在你居然還敢打他老婆你嫌命長是吧?”她噼里啪啦說了一堆,根本不管宋潺潺有沒有反應過來,“狗仔已經過來圍攻我們酒店了,你現在在哪兒?”
宋潺潺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再去機場的路上。”
林彎彎被她嚇了一跳,“你被嚇尿了要逃回去嗎?”
什麼啊。宋潺潺簡直要被林彎彎這神奇的腦迴路給震懾住了,“我去接個人。”她將今天晚上的事情大致跟林彎彎講了一下,“我等下給葉大哥打電話,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安撫好那些記者,把我剛才告訴你的事情原委跟他們說一下。其他的就等葉大哥來了再說吧。”畢竟葉林峰才是專門負責宣發這一塊兒,林彎彎不好做了他的事情,而且他人脈更廣,經驗也更多,讓他來處理,更恰當。
林彎彎也清楚其中的關節,對宋潺潺的安排並沒有異議。兩人通完氣就掛了電話,宋潺潺又給葉林峰打了電話,把她們這邊的情況跟他講了一下,讓他趕緊過來。
如今,該她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就看葉林峰的發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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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到香港的飛機不過兩個小時,周非易一出來,看見坐在首排正在打瞌睡的宋潺潺。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許是她本來也就沒有睡着,周非易一過來,她就睜眼了。見到他,宋潺潺趕緊站起來,張開雙臂小跑過去抱住他,“周周~”小奶音一顫一顫的,聽上去委屈極了。
周非易失笑,他就知道,過來就會看見她這個哭包。
他伸手環住她的腰,宋潺潺順勢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質地良好的襯衣摩挲着她的臉龐,不知為何,見到他的那一刻,剛剛才忍下去的淚意又涌了上來,委屈悲傷欣慰,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都爆發。片刻之後,有隱忍的哭泣聲從胸膛那裏傳來,感覺到襯衣一片濡濕,周非易默然地將她又往自己懷裏攬了攬。
這麼愛哭,這些年風刀霜劍,她一個人又是怎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