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你若非要留下這個孩子，就離開程家，永遠都不要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
她毅然地轉身，決然的背影，生生撕裂了他的心。
“好，好，好，就當我程顥這輩子……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腳步聲漸行漸遠，彷彿有那麼一瞬，他看到了她那與青絲隨風飄揚的淚花，似乎吹到了他的臉上，是冰涼的。
此一別，便是永生不見。那一抹清麗的身影，就這樣鐫刻在心裏，成為了一道永不磨滅的傷疤。
所有的恩怨情仇，下一世……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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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爺爺！”
程顥聽到聲音，猛地打了一個機靈，幽幽睜開眼：“啊，是珊兒啊。”
程靈珊柳眉微蹙，半嗔半怨道：“爺爺，你若是累了便回房休息，怎能在書房睡着？也不怕生了病，着了涼！”
程顥微微一笑，嘆道：“老了，不中用了。”
“爺爺才沒老呢，爺爺還要陪在珊兒身邊好多年，還要看着珊兒生下重孫，到時候就讓這孩子跟着爺爺，由爺爺您親自教導，想必他日必成大器。”
程顥聞言，不由地輕笑出聲：“你才懷胎幾月，就想着幾年後的事情了？你的孩子，爺爺可不敢教，到時若是教壞了，珊兒你不得埋怨爺爺？”
程靈珊微微嘟起嘴，拉着程顥的胳膊，撒嬌地喚了聲：“爺爺。”
“哈哈哈。”程顥拍了拍程靈珊的手，轉頭拿起案桌上的書，準備再讀。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桌前，這才發現屋內竟還有一個人，不聲不響，無聲無息，似是化作了空氣般，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他的面前，正涼涼地看着他。
程靈珊隨着程顥的目光望去，唇角依然掛着淺淺的笑：“寒兒昨個回來得有些晚，便沒來得及給爺爺您請安，我今兒就早早地把她給帶來了。”
程顥靜靜地盯着洛雨寒，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卻是臘月冰霜。洛雨寒與程顥無聲對視，過了好一會兒，方一步一步走向程顥，輕輕地將木盤裏的茶杯放在程顥面前，淡淡地道：“外公，請用茶。”
程顥低頭輕掃了一眼桌上的青瓷茶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程靈珊見狀，將桌上的茶杯又向程顥遞了遞，含笑道：“爺爺，這是寒兒親自為您準備的參茶，對消除疲勞最好了，您嘗嘗。”
程顥側頭瞟了程靈珊一眼，眼神之寒冷不禁令程靈珊的身子打了一個哆嗦，臉色白了又白。從椅子上站起來，程顥看都不看洛雨寒，甩了下衣袖，直接從洛雨寒的身旁走了過去，自始至終都沒跟她說過一句話，直接無視了她。
“爺爺！”
程靈珊沒有想到程顥竟會這般不聲不響地直接走人，她看了洛雨寒一眼，隨即追了出去，留下了洛雨寒一個人在書房。洛雨寒聽着二人漸漸離去的腳步聲，低頭盯着那盞茶杯，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出了書房，恰巧與剛從廚房那邊過來的素錦打了個照面。素錦見洛雨寒是從程顥的書房裏走出來的，眼底瞬時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了原狀，微笑着對洛雨寒簡單地施禮。洛雨寒點了點頭，面色如常，問道：“錦姨，你這是拿葯去給太奶奶喝嗎？”
素錦點點頭：“剛煎好的葯，我正準備拿過去。”
“那我陪你同去吧。”洛雨寒淺淺地笑着：“你一個人照顧太奶奶，實在辛苦。”
素錦輕嘆一聲，與洛雨寒並肩緩慢行走，聲音里卻透着一絲無奈：“這麼多年，我一直陪在老太太的身邊，早就習慣了。”
洛雨寒側頭看着她：“錦姨，我有件事想問你。”
“小姐請說。”
洛雨寒深吸了口氣，儘力平復着心中的激動，緩緩開口：“你可知我娘親當年，為何會離開程家？”
話音剛落，素錦猛地止住腳步。
洛雨寒望向素錦，見她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在她與自己對上目光的那一刻，似是有意躲避視線，微微扭過頭去，抿緊了唇。
洛雨寒走到素錦的面前，盯着她的臉，略顯焦急地道：“錦姨，你曾是我娘親身邊最親近的人，我娘親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如今雖在程家，卻只信你一個。若你對我娘親還有半分情意，你就應該將真相全部告訴我，而不是繼續隱瞞我。你可知我呆在程家的每一刻，是有多麼難熬？”
素錦嘴唇翕動，淚眼婆娑地看着洛雨寒：“雨寒小姐，讓你回到程家，真是難為你了。”
洛雨寒握着素錦的手，聲音哽咽：“錦姨，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素錦盯着洛雨寒好一會兒，最終搖了搖頭，低頭黯然道：“你還年輕，這件事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也不該由你來承受。小姐既然什麼都沒告訴你，就是希望你此生幸福無憂，不會被其所累。雨寒小姐，你只需明白，你是小姐此生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你是她的一切，便足夠了，其他的你無需多想，千萬別辜負了小姐對你的一片心。”
洛雨寒細眉緊蹙，問道：“承受？承受什麼？”
素錦移開視線，好似沒聽見般，輕輕地道了句：“葯涼了，我再拿去廚房熱熱。”迅速轉身離去。
“錦姨！”
紀府北苑，紀青凡見紀晴嵐一手拄着頭，一邊用一個小石塊在石桌上來回地划著，似是再刻着什麼東西，一時好奇心，快步走上前，笑問：“二姐，你在幹什麼？”目光投向石桌，不禁一奇。
“沒幹什麼。”紀晴嵐用石頭細細地描着桌面上的一處刻痕，沒好氣地道。
紀青凡指着那一道道刻痕，又問：“你刻這些做什麼？”
紀晴嵐手上動作一頓，隨即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道：“這些刻痕代表着天數。一道刻痕表示一天，總共七道，說明雨寒已經走了七天了。”
紀青凡聞言，“噗嗤”一聲，忍不住大笑出聲。紀晴嵐皺起眉頭：“你居然敢笑我！”拿起手裏的石頭直朝他臉上砸去。紀青凡身子一側，險險地躲了過去：“好險！”說著，還不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紀晴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轉身取出掛在脖子上的竹哨，對着天空用力一吹。過不多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雕鳴，跟着便見一隻雕展翅飛來，撲閃着翅膀降落在了紀晴嵐的手臂上。
紀青凡看紀晴嵐笑着在逗雕兒玩，立即跑了過來，伸出手指也想去逗雕兒：“二姐，你的這隻雕現在倒是越來越聽你的話了。”
紀晴嵐迅速轉過身子，側對着紀青凡，像是護着什麼寶貝似的，避開了他的手：“你別亂碰我的羽兒。”
紀青凡沒料到紀晴嵐會阻攔他，呆愣原地，手卻依舊在空中伸着。
這時，紀晴嵐突然笑了笑：“我的羽兒，只有我和雨寒才能碰，別人都不準碰！”
“真小氣！”紀青凡嗔了紀晴嵐一眼，悻悻地將手收了回來。
紀晴嵐揚着頭，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宣示着自己對雕兒的佔有權。紀青凡憋了一肚子的氣，冷哼一聲，扔下了一句：“你慢慢玩你的雕吧，小氣鬼！”隨即轉身離去。
“羽兒，雨寒不在，就剩下我們倆相依為命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想她，她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
雕兒扭動着小腦袋，四處張望着，也不知道它到底聽沒聽懂自己的話。
紀晴嵐深深地嘆了口氣：“世人只知對牛彈琴，卻不知我如今是在對雕談情。”她手臂一遞，雕兒撲了撲雙翅，低鳴一聲后便如劍一般飛向空中。
紀晴嵐久久站立在原地，人雖在，心卻已跟着雕兒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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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拂過枝葉，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洛雨寒關好木窗后，轉身走回到床邊，低眸瞧着正在熟睡的老太太，眉眼間染上了一抹溫柔笑意。
素錦道：“雨寒小姐，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洛雨寒輕搖了搖頭：“等我服侍完太奶奶喝葯，再回去也不遲。”
素錦看着洛雨寒，神色有些擔憂：“你這幾日一直在幫我照顧老太太，也不知道要好好休息，若是小姐知道了，該會怪我了。”
洛雨寒笑道：“若是娘親知道，她也會讓我這麼做的。錦姨，這些年真正辛苦的人是你，我並沒有做什麼，都是你一直守護在太奶奶的身邊，陪着她，照顧着她。”洛雨寒彎下腰，復又將老太太的被褥細細掖好：“能照顧太奶奶，我也很高興。這段時間，我陪着太奶奶說話，聽着她說娘親當年的事，讓我對娘親有了更多的了解，我真的很開心。”
素錦溫和地笑了笑：“我又何嘗不是呢？聽着老太太講過去的事，總能讓我有種一切都沒有變的感覺。”
“錦姨……”
“不說了。”素錦抬手擦了擦眼睛：“我去廚房看看老太太的葯有沒有煎好。”
洛雨寒忙道：“錦姨，還是我去吧，你留下來多休息一會兒。”
素錦遲疑了一下，笑着點點頭。
綿綿細雨，宛若絲綢，從天而降。這場毫無預兆的雨，令洛雨寒有些措手不及，只好暫且呆在一處屋檐下避雨。手裏的葯碗尚且溫熱，卻不知雨何時會停。洛雨寒開始陷入猶豫，是冒雨跑回去，還是等着雨停……
“夠了！”這時，身後的房間突然傳出來一句怒吼聲，瞬時打破了洛雨寒的思慮。
洛雨寒受驚之下，身子驀地一顫，卻是差點摔了葯碗。
“爹，你這樣做對寒兒不公平！”
說話聲一響，洛雨寒立即聽出來是程頤的聲音，那麼剛剛那個沙啞低沉的怒吼聲，怕就是程顥的聲音了。不過聽着二人此刻的對話，似是與她有關。洛雨寒心裏雖不願去偷聽，但眼下正下着雨，她一時也沒地方可躲，只好留在原地，側耳傾聽。
程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憤憤地道：“我說過，只要她走出程家的大門，就永遠不許回來！”
程頤忙道：“可她不是遙兒，她是……！”
程顥猛地打斷程頤的話：“就算是她的女兒，也不行！”
“爹，寒兒她可是您的親外孫啊！”程頤的聲音漸漸變得激動起來。
“我程顥，沒她這個外孫！”
“……”
此話一出，門外的心砰然墜地，剎那粉碎。洛雨寒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蒼白的臉襯得眼眶愈發通紅。
好冷。無論是身，還是心，都好冷。
明明現在，並不是深冬啊，怎麼會……這麼冷呢？
接着，只聽程顥冷冷地道：“程雪遙不尊女訓，不守婦道，未婚先孕，懷上了別人的孩子，她還有什麼資格做我程家人？我程家幾代皆是讀書人，先後更是出過兩代帝師，揚名朝堂，是名符其實的書香門第，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從無污點，卻不想出現了程雪遙這個敗壞門風的女子！若此事傳了出去，叫我死後如何面對列祖列祖，我程家將來又何以立足？”
程頤低聲道：“爹，遙兒已經嫁給了洛雲成，現在應該不會再有人會懷疑寒兒的身世……”
素錦在房裏見洛雨寒遲遲不歸，終是坐不住，拿了傘便出去尋人。路徑程頤的書房，見洛雨寒一人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獃獃出神。她心中一陣納悶，走過去，想也不想便開口問道：“雨寒小姐，您在這裏做什麼？”
程顥聽到房外有人說話，眉頭一皺，低聲喝道：“誰？”隨即走向門口，打開房門，不料立時映入眼中的卻是洛雨寒那張似是被寒霜凍住的臉，白皙如雪，已無半點血色。
程顥怔了半晌，方反應過來，一時怒火攻心，對着洛雨寒大喊：“你放肆！”
程頤聽到聲音，快步從房間裏走出來，見門外之人居然是洛雨寒，亦是嚇得大驚失色：“寒……寒兒！”
洛雨寒緩緩抬起頭，清冷的眼睛裏閃着異光，似是凄苦到了極處，悲憤到了極處，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再加上她那張與程雪遙長得極為相似的容顏，令眾人一瞬精神恍惚，竟好似看到了那位早已離世的故人。
洛雨寒的嘴角飄起一絲冷笑：“是……是我放肆了……”
“你……！”聞言，程顥的身子不禁顫了顫，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洛雨寒冰冷的目光輕掃過眾人，眼中的恨意如流水般溢出。程顥愣在原地，嘴唇微張，竟一動都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洛雨寒漠然轉身，一步一步走入雨中，任憑雨水打濕她的身體，令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後……徹底地……從視野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