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倒V二十五回
狹長的走廊,這個點醫患往來頻繁。
葛戈留意着病房號,在中段轉了個彎,正好碰上從病房出來的郭楠。
“你可算來了!”看見葛戈他都想哭了。
郭楠快速奔過來,隨即腳步一頓,吃驚道:“你臉怎麼了?”
“沒事!”
“不是啊,你這是被揍了?”
葛戈抓了抓頭髮,“很明顯?”
“是啊!”郭楠瞪大眼睛,他自己臉上的青紫也還沒完全消退。
他說:“不該是席慕禮打的吧?”
“不是。”葛戈低了低頭,“別說我了,我去看看姜亦。”
“你這樣怎麼去啊?”郭楠叫道:“讓他看見你這臉不更鬧心嗎?”
“難不成你要讓我等了消腫后再見他?”葛戈掀眼,“等得了嗎?”
郭楠木在原地。
住的是單人病房。
朝南的窗,光線正好。
姜亦坐在床上,側頭朝外,手上還在掛點滴。
額前包着刺眼的白色紗布,臉色很差,沒什麼精神。
葛戈在門口站了會,稍作猶豫,撫了撫臉,擰開把手走進去。
她抬手敲了敲門,姜亦沒反應。
這種沒生氣的頹廢讓人很觸動,像冬季掉落腐爛的枯葉,再難生長。
葛戈指尖輕輕抽動,隨後握緊,朝里走。
距離床兩米遠停下。
“我回來了。”她輕聲說。
房間裏大片的白,姜亦穿着一身黑,色彩形成強烈對比。
他纖瘦的身軀明顯震動了下,綳直,僵硬。
並沒有轉過頭來,放在薄被上的手微微下陷。
葛戈繞過去,在他面前站定。
姜亦眼睛裏佈滿血絲,眼下是青黑,朝外看的目光沒有焦點。
好半晌,才緩慢的轉了轉眼珠,聚焦到她身上。
兩人都沉默着,對視的目光里平靜到詭異。
葛戈笑了笑,抬手拂過他稍長的劉海,“才多久沒見居然就這麼破相了。”
姜亦看着她,微微抿唇。
“回來了?”他開口問,嗓音沙啞到不像話。
“嗯。”葛戈輕輕點頭,“回來了。”
“玩的好嗎?”
“不好。”
又安靜下來。
姜亦微微低了頭,能看到如玉的後頸,雙手撐着床鋪。
沉悶的氣氛像一觸就爆的炸彈,讓人覺得壓抑。
“姜......”
“那你亂跑什麼?!”他猛地抬頭,怒意滔天的打斷葛戈,“你吃飽撐的跟席慕禮扯一塊?他不是個好東西懂嗎?!”
雙手猛地往床上一砸,掛針被扯斷,鮮紅的血液和透明的藥水飛濺出來。
葛戈迅速伸手要幫他按。
被揮開了,姜亦接着吼:“看人不能看表面,那就是個衣冠禽~獸,席家沒一個好人懂不懂?你是看上他什麼了就那麼巴巴的跟着跑?啊?!”
聲音太過沙啞,導致再怎麼吼那個音量也沒有特別高。
似乎怒到了極點,他的臉頰肌肉都控制不住微微抽動着,原本毫無血色的臉頓時漲的通紅,脖子上筋脈突起。
葛戈是被逼的,葛戈也無可奈何,這一點姜亦明白,此時的爆發只因着分開這期間充斥的擔憂焦躁已經到極點。
葛戈理解他,所以沒有辯解,只是安靜的看着炸毛的大男孩,目光帶着安撫。
他胸膛劇烈起伏着,“你說話啊!”
“我錯了,我以後一定會離他遠遠的,五十米開外見到人我就躲,好不好?”
“......”
葛戈笑了笑,拉過他還在顫抖的手,用藥棉按住針孔。
她接著說:“我沒事,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很好的回來了,保證不會有第二次,別擔心。”
姜亦微微仰頭看她,葛戈視線依舊落在他手背上,清淡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嘴巴,眼前的人跟幾天前一樣的從容淡然,好像就沒有分開過,彷彿一直都在。
葛戈目光輕轉,對上他的。
裏面正強力的壓制着什麼,導致被按着的手抖動的更劇烈。
可能是恐懼,那種無法掌握,無法預知,明知事態卻無能力改變的茫然無措。
“真的。”葛戈說:“說到做到。”
姜亦的目光細細的在她臉上徘徊,隨後移向別處。
少頃,情緒明顯穩定下來。
“你臉怎麼了?”有功夫盤問其他了。
“噢!”葛戈撇了撇嘴,“跟人打的。”
“誰啊?”
“席美佳。”葛戈放開手,看他一眼,“互相扇了一巴掌。”
“你勁肯定比她大。”
葛戈挑眉,“這才不吃虧啊!”
姜亦沒笑,表情也不見得輕鬆。
下午做了檢查,隨後回家。
張嬸已經給燉好了一隻雞,就等着他們回來補身體,她不了解事情具體細節,就是覺得糟心,倒霉的很,口口聲聲叮囑兩人以後出門都注意着點。
姜亦沒什麼胃口,進食很少,吃了葯就坐在一邊看電視。
天還早,葛戈陪在一側。
電話突然響了。
姜亦猛地轉頭,目光狠戾。
手機已經充過電,掏出來顯示的是趙美艷。
幾秒后,葛戈接通,順便按了揚聲器。
“回來了?玩的好嗎?”趙美艷略顯興奮的聲音自那傳來。
葛戈頓了頓,“有其他問題嗎?”
“跟席慕禮呆一塊感覺怎麼樣?”
“......”
“喂?”
“還有別的問題嗎?”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她的聲音帶上了譴責,“我好好跟你說話呢,這是你該有的態度?”
“我覺得我能接你電話就已經很好了。”葛戈平靜道:“媽,我現在還叫你一聲媽,但你能不能不要賣我?”
她瞬間拔高音量,“什麼叫賣你?我賣你了嗎?賣你人還不一定要呢!”
“沒有嗎?為什麼你手機在席慕禮那裏?為什麼他找過你,你沒有提前跟我說?”
趙美艷給她的解釋是這樣的,“我想讓你多個選擇我錯了嗎?”
錯了嗎?葛戈都有些想笑了。
“你不考慮這個選擇我想不想要嗎?你不想想這個選擇對我造成的影響多大嗎?”
“我也是為你好!”
“你到底是為我好,還是為你自己好?”
“有區別嗎?”
葛戈停頓了下,說:“我掛了。”
通話中斷,她扭頭看姜亦,對視幾秒后,姜亦將視線投向電視屏幕,裏面正在播放一個公益廣告。
一個母親帶着一個孩子在嬉戲,畫面一轉小孩開始上學,又一轉開始工作,最後剩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一個宣揚母愛偉大的廣告。
他們兩都沒有。
此事所帶來的後遺症是只要在家姜亦便時刻徘徊在葛戈身邊,從不離開一步。
就算是高考結束,席慕禮已經遠離他們的生活。
某個早晨起來,張嬸給了葛戈一個禮盒。
鞋盒那麼大,上面寫着葛戈的名字,字跡清雋有力,說是上午丟垃圾在門口撿的。
她打開來看,一堆填充物上方放着一個淺綠色菩提,頂端打了孔,做成了吊墜,菩提眼鑲嵌着一顆透明水鑽。
葛戈拿出來轉了轉,姜亦出院那天,她隨手扔掉的那個。
菩提下壓着一張小小的卡片:我走了。
葛戈把盒子一蓋,扔進了雜貨間。
一次模擬考過後,張驍看着一堆試卷崩潰的想罵人。
各科目成績都下降的厲害,班級排名掉到四十名開外。
班主任下了通知,請家長。
她啪啪啪的往桌上砸着些有的沒的發泄燥郁,嘴裏嚷嚷:“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要我爸來一趟那真是要我命啊!”
葛戈看她,“你爸會怎麼對你?”
她叫道:“肯定會把我家裏存着的那些小說給搜刮光,賣給收廢品的!”
“......”葛戈往她課桌掃了眼,“那你以後別看了,等高考結束了再看。”
“這怎麼行?”張驍瞪大眼,“這可是我的精神糧食,我就算餓着我的本體,也不能餓着我的精神啊!”
葛戈張了張嘴,最終選擇沉默。
張驍又說:“像你這樣乾瘦乾瘦的,就是因為精神食物填充不夠,精神世界太過荒蕪,你得......哎哎哎?!”
她一把拽住葛戈往外抽作業本的手,“我錯了,我錯了,英語讓我抄下,拜託拜託!”
葛戈看她一眼,鬆了手。
張驍重獲至寶般將作業本抱在懷裏,往桌上一趴,“千金難買的寶貝啊!”
嘩啦啦,試卷掉了一地。
“卧槽!”
張驍連忙蹲身去撿。
葛戈見了,放了筆,也要俯身幫忙。
眼前突然落了片陰影,視線範圍內出現一雙骨節分明,乾淨秀氣的雙手。
他穩當的撈起地上一張張錯誤滿滿的試卷,一一擺正,堆疊放好。
張驍看着他愣住,“卧槽?”
這人叫李牧,前段時間過來的轉學生,平時沒什麼聲音,在班裏也沒什麼存在感。
他將手上的試卷摺疊,交給張驍。
張驍接過,對他突然提供的幫助還有些回不過神,“謝謝啊!”
李牧點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了葛戈一眼,走回了座位。
“我靠!”張驍重新趴回桌上,對着葛戈興奮低叫:“這人好有個性啊!越是冷的掉渣的人,只要一出手,你妹,那魅力簡直不忍直視啊!”
葛戈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就是幫你撿了幾張試卷而已!”
“我知道啊,雖說是小事,但你不覺得他超級帥的嗎?”
“不覺得。”
張驍擺擺手,一副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的表情。
這是個充滿躁動的年紀,伴隨着簡單直白,還有奮不顧身。
往後的日子裏,張驍開始關注李牧的一舉一動,她會告訴葛戈,李牧今天的鞋子換了,李牧就算穿校服也很好看,李牧怎麼不會笑呢?
再某一天,回家的日子,李牧走在了她們身後,幫張驍拎一袋換下的衣服,張驍臉上的笑容就像棉花糖,含在嘴裏,甜到融化。
又是一個夕陽西下的時間。
李牧站在張驍身邊等公車。
葛戈轉身走向姜亦。
寬闊的大馬路,兩側種着綠化,樹葉隨風零星飄落。
李牧鏡片下淡漠的目光,時不時掃向葛戈離開的方向,直到那兩人徹底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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