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驗屍報告
(十九)
第二天中午納蘭德性如約來到跟安冬約好的地點,是聯星附近的一家茶館,名叫“雅舍”。一樓有音樂學院的學生坐在水簾後面彈古琴,他們走進去的時候正彈到《廣陵散》正聲的“長虹”一段,也就是平常總能在裝逼場合聽到的最激烈的一段。
因為小爺爺晚年被當地某戲曲學校聘為榮譽教授,那些年小樓里時不時會來些拜訪小爺爺的“文人雅士”,老琴人也有,所以耳濡目染,納蘭德性對文化這方面基本達到裝逼入門級水平。
一看包廂門口的八名保鏢,就知道安冬已經到了。
保鏢攔下了風瀟。納蘭德性順勢說:“那你就在門口等着吧,就隔一道門,我不會有事的。”
“千萬當心,如果有情況,喊我。”
說得好像他真的擔心似的。
安冬穿一件寬鬆的黑白毛衣,細腳牛仔褲上白漆畫著埃及風格的誇張塗鴉,帶着紐約揚基的棒球帽,一如既往的街頭潮范,淺金色窗帘緊閉,仍舊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其實納蘭德性並沒有在外面看到潛伏的狗仔。
不過隨他吧,躲狗仔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又見面了,幸會。”納蘭德性微笑着跟安冬握手,看到他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坐到對面沙發上,單刀直入,“安先生說有重要的事情對我說,是什麼?”
安冬摘下墨鏡,心存戒備地觀察他一陣,說:“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納蘭有個哥哥。”
“所以?你應該聽說嗎?”
“我曾經是他的……”
“他的什麼?”
“朋友。”
“朋友?”納蘭德性笑了,“‘(斷背山片尾曲)’,是么?”說完又幾分不屑地笑笑,“得了,不用跟我打馬虎,家弟雖沒有向你提起過我,但卻向我提起過你。安先生,你們曾經在一起過,對嗎?”
安冬緊張地望了眼窗外,才回頭猶豫地應了聲:“沒錯。”
“很怕見光嗎?”納蘭德性挑釁一般,放下茶杯走到窗前,“嘩啦”一聲拉開窗帘,燦燦陽光傾斜一地,格外明媚,“怕什麼?這是二樓。天氣這麼好,不曬太陽會缺鈣的。”
回頭見安冬像見光死的吸血鬼一樣往陰影里閃躲,忍不住恥笑:“怎麼?怕我安排狗仔拍咱倆幽會的照片炒緋聞上位嗎?”
安冬愣了下:“他跟你說了多少我們的事情?”
“不多,我也不關心。”納蘭德性坐回座位上,蹺腿喝茶,“放心,安天王,現在時代不同了,賣一賣腐沒準兒還能幫你提升人氣……哦我忘了,您已經很紅了,不需要這些不入流的手段。當然,就算被拍,也不用擔心失業,大不了來我們惡靈演藝公司,我罩你啊。”
“那天見面的時候並沒有聽納蘭先生說回國是要開演藝公司的。”
“你應該聽說嗎?聯星的金龜婿先生?”
安冬啞口無言。
“言歸正傳,安先生不是說要給我看什麼驗屍報告?”
“對,在這裏。”安冬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兩折的a4紙張,攤開來遞到納蘭德性面前,“從三年前至今,圈子裏一直有‘謀殺’的說法流傳,我想您一定有所耳聞。”
紙上寫着死亡者姓名、年齡、性別、死亡時間、等等。下面還附了死亡現場的照片,簡直就是一團人形的灰燼,慘不忍睹,唯獨一雙眼睛半瞑半張,看得納蘭德性自己也瘮的慌,冷汗涔涔。紙張最下面一項是解剖分析和死因判定,結果文字到“全身百分之八十燒傷,胸口有傷口直徑——”就戛然而止。
納蘭德性:“後面的呢?”
“沒拍到。”
“……所以你讓我看什麼呢?”
“當時官方報告說的是死於彈片損傷心臟和嚴重燒傷。我起了疑心,托私家偵探去找第一手驗屍報告,發現果然跟官方數據有出入,他剛準備拍下來當作證據,突然有警方闖進去帶走了他。所以最後只傳給我這一張照片。”
“能說明什麼呢?”
“注意看‘直徑’這個詞。”安冬指一指文字,“如果是崩進心臟的碎片,一定是扁的,文字描述一定是‘長多少寬多少’的傷口,而不是直徑。除非……”
“是槍傷?”剛說完就在心裏自我否定,槍什麼槍傷,又不是在美國。
“沒錯,只可能是槍傷。”安冬頓了頓,凝重地看着納蘭德性的眼睛,“那私家偵探消失之前給我發的最後一條短訊,只有兩個字,‘他殺’。”
納蘭德性倒抽一口涼氣:“還犧牲了一名私家偵探?”
安冬嘆一口氣:“我也沒料到會這樣。看來,想置納蘭於死地的人,甚至是什麼集團勢力,很不簡單。”
納蘭德性陷入沉思。極力回憶死亡當時的情景——當他一腳踩下去的時候,深刻地體會到了課本上學的“光的傳播速度比聲音快”的理論,先是眼前驟然一亮,同時身體裏五臟六腑都像被放進高速離心機里一樣劇烈震動,一股嘔意從胃腸湧上咽喉,還沒來得及反應,“轟隆”一聲巨響,然後炙熱的火浪就從頭頂吞噬了他,像是帶着極大的吸力……
他好像想要逃離來着,是什麼阻力攔住了他?
最先感受到的是全身皮膚和黏膜融化一般的灼熱,那種燒傷的疼痛是難以想像的,數以萬計的神經都被撕扯剪碎,痛徹心扉。隨後心臟猛然一痛,然後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好像有冷風倒灌……
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等等……現在回想起來,火光中好像看見過一張可怕的臉……就好像那天在商場幻影中看到的那樣……
可是這感覺一閃即逝,轉眼又好像只是錯覺。
“《諜影一重又一重》劇組當天負責炸彈開關的工作人員事後雖然在媒體前鄭重道歉,但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說雖然是納蘭自己記錯了路線導致誤踩引爆點,但他沒有及時發現也深感遺憾。後來我去找他時,卻發現他從所有劇組都消失了,人間蒸發一樣。”
納蘭德性不得不相信了,這事情真的存在諸多疑點。難道真是他殺?
“你是有備而來的對嗎?”安冬又問,“我聽說你背景很強大,國外也有神秘勢力支持。所以,你是帶了人手來深查你弟弟死因的對嗎?”
“嗯……額……可以這麼說。”如果惡靈可以以一當百的話。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記得找我。”安冬說,“還有,如果查到真相,請務必務必……讓我知道。”
納蘭德性愣了下:“為什麼?”
“你知道嗎……”安冬突然苦澀地笑笑,望了他的眼睛良久,又頗為傷懷地移開目光,“你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我多麼希望你是他。詐屍也好,詐死也好,回來複仇也好,回來折磨我也好……總之,無論如何,要是他還活着,就好了。”
納蘭德性沒有說話,安冬也沒有。樓下的琴曲換成了旋律詭秘怪誕的《烏夜啼》。
“你知道嗎?我發現,我還愛他。”安冬笑着說,微彎的眼角流下兩行淚來,被他用揉眼框的動作掩飾着默默擦掉。
納蘭德性突然就心軟了,有衝動跟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他就是見不得人傷心難過,尤其還是曾經愛過的人。
最終還是克制住了。他若無其事說:“那麼,安先生在名片背後寫的‘千燈古宅’又是什麼意思?”
“哦,千燈古宅……”安冬清一清微啞的嗓子,“納蘭跟我提過,你們的大爺爺沈周南祖籍江蘇千燈,你想必是知道的。那裏有沈家的祖宅……”
“我知道。”
“差不多三年前,也就是納蘭出事的前幾天,你們的父親來找過我。”
“納蘭紳?找你?”不對啊,畫家那時候明明在國外躲債啊,還給自己來過一封信說短期內不回來了,叫他勿牽勿念。怎麼會找到安冬?
“對,他知道我和納蘭的關係,但說是債主在小樓附近蹲守,他不能回家,所以托我給納蘭帶話,讓他務必小心,有人找上門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他這個做父親的身上,實在逼得緊可以先抵押小樓,但千萬不可以賣掉千燈古宅。還說,有人想要千燈古宅里的一樣東西,千萬不能讓他們得到。”
“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應該是你們家的什麼古董傳家寶吧。”
“那畫家後來去了哪裏?”
“我也不知道。但他那天一直在說,以後怕是見不到兒子了。”
什麼……難道……不,不會,畫家不能有事。
“還有,你身邊那個白頭髮的高大男人,可靠嗎?”安冬問。
“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提醒你小心,當然如果他已經跟在你身邊很長時間了就當我沒說。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他。”
“哪裏?”
“我一時想不起。等想起了給你電話。所以……號碼能留給我嗎?”
納蘭德性心神不屬走出門外時,風瀟正在接一通電話。納蘭德性默默聽了半天,只是“嗯嗯啊啊”聽不出所以然。直到他掛斷才走去問:“誰的電話?”
“工作來了。”風瀟笑說,“大悅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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