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褲子紅了
(十六)
靈人七天一睡,但一睡一天。聽說他們那世界的一晝夜摺合凡人世界的一百六十三小時,也就是七天左右。其中九十九小時白天,六十四小時黑夜。但他們不需要睡滿一整夜,大概二十四小時就足夠。
果然是不同構造的生物啊。
所以當第二天滿城風雨來襲時,納蘭德性起床一看,風瀟窩在隔壁診療椅上睡得正香。王建剛經過兩百年適應,已經跟凡人的作息習慣沒有差別,早晨忙着出診;龍追是條狗,想多會兒睡多會兒睡,此刻正趴在風瀟身上一邊曬太陽一邊舔風瀟的臉。
張開全則抱着台電腦縮在藥房裏鬼鬼祟祟敲鍵盤。
“你在做什麼?”納蘭德性靠在門口看了半天,才冷不丁發問。
張開全叼着的煙斗猛地一抖,下意識合上電腦。等看清楚是納蘭德性,才寬心地重新打開:“老闆大人是你啊,早上好啊——”
“老闆大人?”
“我在工作,昨天風管家吩咐我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偽造一家國外投資公司,要備齊各種證件和資歷,否則我們不好取得粉墨博物館的經營管理代理權。”
“哦,他都計劃好了啊……”
“是啊,風管家很有雄才大略。”
納蘭德性點頭,深感認同。又站了一站,準備走,才想起來一事:“老張你昨晚是在客廳沙發上睡的對么?”
“對呀。”
“我起夜上廁所的時候怎麼沒看到你?”
“嗨,煙癮犯了,蹲牆根抽了兩支。”
是他?
“前門香樟樹下?”
“不是呀,前門卷閘夜裏是鎖着的,我是去後院兒抽的煙。”
不是他?納蘭德性陷入深思,難道另有其人?
“老闆?喂,老闆大人?”
“啊?”納蘭德性回過神來。
“能不能麻煩您出去的時候幫忙帶上門,太亮了我沒法工作,不習慣。”
“那你先忙。”納蘭德性心神不屬地退出去,隨手關上木門。過了三秒門又突然打開,納蘭德性神秘兮兮探頭進來,“喂,老張,你知道他們幾個的身份嗎?”
“惡靈嘛,我知道。”
“……你知道?”
“惡靈演藝公司嘛,顧名思義。”
“就憑這?”
“還有許多蛛絲馬跡,”張開全被自己煙斗里的煙嗆得眯了眯眼,漫不經心地一邊鼓搗電腦一邊說,“我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
“那你怎麼知道只有他們是惡靈而我不是?”納蘭德性沉聲道,“其實,你也不是普通人對不對?”
“普通人的界定是什麼?”張開全這樣問。納蘭德性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張開全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緩緩站起身走了過來,關上身後的門,在氣窗透進的微弱光線里近在咫尺地對他耳語:“死而復生,你不也是個異類么?”
“……什麼?”
“這是你的世界,你想誰是什麼樣,誰就是什麼樣,無所不能,無奇不有,相信所有的難以置信吧……”
納蘭德性感到心裏一股寒意升起:“你……到底是什麼人?”
“普通人。”張開全唑一口煙嘴兒,取出,眯着眼睛吐出一片繚繞雲霧,說,“記住,在今後的日子裏,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背叛你離開你,而我,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你什麼意思?”
張開全沒再說話,神秘地笑了笑,近近盯着納蘭德性的眼睛。許是因為光線的問題,目光顯得格外深邃陰森。
“好好活。”他拍拍納蘭德性的肩膀,說。
門突然被推開,走廊的光線涌了進來,讓人眼前一花。王建剛一邊大步流星進門取葯,一邊奇怪地打量兩人:“神神秘秘說什麼呢?”
張開全隨便看了納蘭德性一眼,重新叼上煙斗回到電腦前:“沒什麼,跟老闆大人彙報工作。”
“是么?對了,奇奇啊,殿下讓我給您收集了些昨天的娛樂新聞,在餐桌ipad上,您先看,等我拔完這顆牙給您報告一下接下來幾天的工作計劃。”
納蘭德性跟着出去,關門的時候看到張開全仍在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
到底誰是可以相信的?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外面什麼動靜?怎麼那麼吵?”納蘭德性拿起ipad,只見鎖屏界面上一張翻拍的黑白老照片,照片是王建剛和一名年輕女子坐在園林景片前的斑駁合影,王建剛長得和現在沒什麼兩樣,只是油頭粉面,一件格子馬甲,罩着襯衣領結,像上世紀初的打扮,而女孩子一身高開叉的旗袍,身材窈窕,面貌姣好。
“我女朋友。”王建剛說,“漂亮嗎?”
“漂亮。”
“死了。”
“……”
“不用那麼悲傷地看我,她是壽終正寢的,而且後來我們也沒有結婚,所以我不悲傷。”
“……”
“你問外面什麼動靜?動靜很複雜——首先是購買幸福灣房子的老百姓聽說zhengfu要收回土地,紛紛跑來要求退錢;其次還有大幫記者來蹲點兒拍你哥;還有就是你生前的粉絲跑來看你哥。”
“我哥?”
“嗯哼,納蘭德性的孿生哥哥納蘭德性嘛,你自己說的。”
“哦對……他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招商文件剛一公佈,殿下就讓張開全在網上造勢說納蘭德性此次從瑞典秘密回國就是為了收回祖父家的遺物,言下之意是要這所房子,人們當然立馬就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裏。”王建剛一邊脫下白大褂一邊走去從立櫃裏拿出一隻三十公分見方的皮箱,走到納蘭德性身邊放在餐桌上,“放心,這樣造勢百利而無一害gfu也想這博物館能辦好,要是能交給房子主人的後代管理,無論是從名氣還是品質上都是一種保障;另外,經過這樣一宣傳,加上前幾天各大媒體爭相報道各地‘疑似納蘭德性’的出現,無論是‘裸、男’還是‘鬼影’,越是神出鬼沒的東西人們越是好奇。所以這一次,無論是舊納蘭德性還是新納蘭德性,名聲都空前大噪,所以,奇奇,今天,就是你復活后以全新身份隆重出道的黃道吉日!來吧,明日之星,你的出道,就代表了我們惡靈演藝公司的正式開張。”
“喂喂我這輩子是老闆我出什麼道我……”
“老闆要衝在革、命第一線啊,就算重回幕前,你也是我們公司的幕後大老闆!”
王建剛說得慷慨激昂,為了表示激動,“嘩啦”一聲攤開了皮箱。只見裏面一堆醫用刀槍劍戟……不對,是剪刀剃刀……寒光閃閃,納蘭德性凜然一驚。
“你你你要幹嘛……”
“今天,我老王,要重操舊業了!奇奇你不知道吧,我上世紀初當過幾年理、發、師!照片上我女朋友那摩登髮型就是,我、剪、的!在沒有聘請專門人才之前,就讓我老王,來擔當奇奇老闆的造、型、師、吧!”
“你、要、干、嘛——”
事實證明納蘭德性哀嚎無效。王建剛手速堪比剪刀手愛德華,以迅雷之勢在納蘭德性頭上舞動起來。為了保住腦袋和耳朵,納蘭德性沒敢動。
“別干坐着啊奇奇,你看pai,看pai。上面有一篇文章我覺得寫得真不錯,是你忌日那天的報紙頭版,裏面首先把你的家底翻了個底朝天,說你生前因為羞於承認自己的倆爺爺是同性戀所以堅決不提自己是名門之後,說沈周南和納蘭楚客是上世紀影壇的傳奇佳話,還說你爹納蘭紳敗家,嗜賭成性敗光家產,又說你就是為了替父還債才甘願被秦燼睡瞭然后靠他連捧三部戲上位,又說你跟安冬在拍《他年憶》期間假戲真做滾床單滾出了感情,後來長年保持炮、友關係,還說今年憑藉秦燼新片《芳菲歇》奪得國際大獎的奶油鮮肉賀蘭歡是秦燼的床上新寵,正是因為他秦燼才拋棄了你,然後你悲憤欲絕拍戲走神誤踩地雷被炸死……”
“……”
“寫得很真實啊,就是這樣沒錯吧奇奇?”
“呵呵,呵……真實,真實,精彩,精彩……”納蘭德性滑動屏幕看了幾篇更誇張的文章,簡直天花亂墜拉、郎、配,捂着眼睛嘆息一聲,“不得不說剛剛那篇是最靠譜的一版。”
“哎,你說說你,何必呢,你說說你,哎……”
“呵呵,呵……”
雖然對大家三年之後竟然還熱衷於八卦自己這個活着時候無人問津的已故明星倍感欣慰,但納蘭德性還是覺得膝蓋好痛。無所謂啦,娛樂大家也是一種成就。死後能變成故事被人銘記於心,或許也是一種好於平庸的歸宿。於是退出網頁,滑了幾下,看到微博的圖標,猶豫了一下,問:“能上你微博看看嗎?”
“看吧,我沒*……哦不過我關注的大多是小黃圖帳號,你你你……千萬把持住點。”
納蘭德性心裏呵呵兩聲,老子初中可是毛、片小霸王,全班資源大全,什麼陣仗沒見過……等等,怎麼回事,微博熱門話題前十條——
“《他年憶》首映轟動全國。”
“最美的謀殺,秦燼,納蘭德性,安冬,他年憶。”
“時光謀殺了這世上最美的少年——九年,六年,三年。納蘭德性,願天堂再無悲傷。”
“安娜(安納),你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
“納蘭德性的孿生哥哥驚現s市,自稱也叫‘納蘭德性’。”
“同性戀無罪。”
……
“大功告成!奇奇你看,剪得怎麼樣?”王建剛把剪刀在手指上轉了幾圈,非常帥氣地丟了個拋物線丟回到皮箱裏,食指在面前空氣里畫了個方框,附身過去吹一口氣,那方框立即變成了一面鏡子,納蘭德性看到裏面有個表情獃滯的少年,一雙眼睛懵懂地眨了兩眨,耳朵又大又圓,腦袋兩邊光禿禿一根毛也沒有,頭頂一縱排刷子一樣的黑髮,好像雞冠。
“……擦,莫西干。”
“帥不帥帥不帥?!”
“王建剛……”
“在!”
“首先,老子顏這麼嫩,不是走這個風格的。”
“嗯?很好看啊……”
“其次,你長眼睛沒?啊?老子哪兒大?你看不出來?”
王建剛低頭看了看納蘭德性褲襠,十分羞澀地推了他一把:“奇奇你個流︶氓,你哪兒大我怎麼會看得出來,雖說你在我面前脫過褲子,但我只是給你打針而已根本就沒有注意……”
“老子說老子耳朵大。”納蘭德性滿頭黑線,“揚長避短不懂嗎?連最基本的審美都沒有你還當什麼理髮師——”
話沒說完就泄了氣,因為鏡子裏看到一個裸、着上半身的銀髮男人,正抱着松獅睡眼惺忪靠在過道門框上,一雙冰藍色的眼睛,從鏡面里似笑非笑看着他。
天吶。來例假了。
……哎不對,一個男人來什麼例假。但素,褲子為什麼紅了……
“滴答,滴答”,鼻血在流。
“奇奇你別動!奇奇你坐着千萬別動我去拿紗布……失誤啊失誤你耳朵太大了不小心剪了個口子……”
啊,耳朵也流血了啊,難怪血量這麼大。心裏不由得安慰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