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錢笙翻折着手邊寬大的袖口,從里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了桌上,瓶底在桌上清脆一響,他看着阿木,對他說道:“一日兩粒。”
阿木哦了聲,上前拿了瓷瓶,倒了兩粒出來,也沒用水,直接吞了下去。他不知道為什麼錢笙老是往他這兒跑,一個國師,差人過來就好了,卻親自過來,且每次都是送葯,可阿木除了頭疼,也沒什麼其他毛病,小樹那兒邊每天四五個老御醫守着,他要是有病,絕對不會讓他靠近小樹的,過到了病氣可就糟了。
“吃完了讓林毅告訴我。”錢笙說著就站了起來,他的袈裟處在背光處,黑色的紋路如錦鯉的鱗,黝黑暗沉,莊嚴肅穆到令人屏息。
阿木皺了眉:“你……”
錢笙就要離開的步子慢了下來,看着阿木,桃花瓣似的眼角微微眯起,總讓人覺得有些期待的樣子:“怎麼?”
阿木看着他的眼睛,喉嚨就有些發緊,搖了頭,扯了笑:“唔,你要不要,喝杯茶?”
錢笙眼裏的光淡了下去,他沒說話,推了門就走了出去,呼嘯而入的風吹得阿木打了個寒顫。
“主子。”林毅給他手裏塞了個小爐子,讓他暖手。
阿木手裏熱乎乎的,不一會兒就在手心熨燙出了汗,黏答答的。他坐在了錢笙坐過的位置上,冰涼的凳子沒有留下任何溫度,如同剛才的人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林毅。”阿木輕輕喚了聲,視線落在房裏的某處,眼睛卻是虛着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看:“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林毅正在點蠟燭,屋子逐漸明亮起來。
“林毅……”見林毅沒反應,阿木又喊了他的名字。
“主子受過傷,的確忘了很多事。”
不知道因為什麼,阿木總相信林毅不會騙他,所以他繼續問:“我和錢笙,是不是以前就認識。”
“是。”
“他以前,是這樣的人嗎?”阿木想了想,說了幾個詞出來:“少言寡語,又那麼嚴肅。”
林毅回道:“屬下與國師並不熟悉,但現下固國戰事連連,國師該是憂國過甚,才少言寡語。”
阿木點點頭:“憂國憂民的國師還不忘每隔幾天給我送次葯。”他看着桌上的小瓷瓶,笑了笑。
林毅沒有回話。
阿木知道再怎麼多問也問不出什麼,坐在凳子上想等着手腳暖和點了就準備歇息,也還沒等他坐上一會兒,門就被打開了,匆忙間風雪如鞭子般抽打進來,叫他眼睛都睜不開。
“木公子!”那小太監跌跌撞撞跑進來,幾乎是爬到了他腳邊,眼淚都凍在了眼眶旁,滿是懼怕與緊張:“木公子不好了!”
阿木一把將他扶到了背風處,林毅也立即關上了門。
“出了什麼事?”阿木忙問。
小太監氣都喘不上一口,嘴巴乾裂,啞着聲音說:“樹公子那,他……他……”
阿木只覺得心臟被狠狠捏住了,也沒等小太監說完,忙朝着林樹那奔過去,可他腿都軟了,一腳絆在門框上差點跌倒,被林毅扶住,穩步向前跑着。
“不是還有一個月嗎。”阿木的眼睛都紅了:“那些御醫明明說可以撐三個月的!為什麼會出事!”
林毅一邊帶着他快步往前走着,一邊安撫他:“公子冷靜,那麼多御醫在,不會讓樹公子有事的。”
林毅的話是對的,這個國家最厲害的大夫都在這了,怎麼會出事,再說了,他才離開小樹不到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前小樹還像個孩子那樣在他臂彎里安心的睡覺。
臨到屋子前,隔着風雪,阿木就瞅見一堆太監站在外面,他推門進去,就又看見四五個御醫在屋子裏急得滿頭大汗不知在商量什麼。阿木拉住一個御醫問:“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都在外面。”
那御醫連連嘆氣:“殿下不聽勸告,樹公子,現在怎麼能承受這個。”
阿木沒聽懂,也沒看明白御醫臉上奇怪的神色,只當小樹出事了,忙朝內室走去,因為大門開着,屋子裏冷,所以他衝進去后立馬把門關上,門扣上的一瞬間,他就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似壓抑痛苦,又似歡愉,沙啞又如貓咪喉間舒適的呼嚕聲。
阿木皺了眉,轉身看去。
偌大的床上兩具身體交纏着,一個瘦弱一個強壯,顧安還穿着黑色的龍袍,寬大而厚重,將小樹擋得死死的,只能看到一節蒼白纖細的小腿露在外面,纖長圓潤的指頭個個蜷縮,在床單上難受的蹭着。
聽到聲音的臨安連看都不看阿木一眼,喉嚨間嘶嘶的響:“滾!”他低聲喊着。
阿木的臉猛的紅了起來,不是因為他們所做的事羞的,而是氣的,他上前將顧安一把推開。
小樹輕嗯一聲,迷濛的灰眼裏全是水色,阿木看見顧安的那東西從兩人結合的地方落出來,還帶着紅白相交的東西。
阿木氣的眼睛都紅了,指着顧安的手也是抖的,他一把將靴子中的小刀抽出來,就要去刺,被小樹一把抱住了腰。
“哥……”小樹輕聲喊着,聲音還有些虛弱。
“他病的那麼嚴重,你怎麼還可以這麼對他。”阿木咬牙切齒的喊着。
顧安從床上坐起來,看着阿木的眼神像是頭匍匐狩獵的獸,黑色的戾氣彷彿滲透出了他的龍袍,他一言不語,只是慢條斯理的穿好了衣服,甚至還越過了阿木的刀,親了親小樹的額頭:“好好休息。”聲音是對小樹才有的溫柔。
小樹還抱着阿木的腰,輕輕的嗯了一聲。
顧安下了床,一把拉住了阿木的手要拉他走,被小樹攔住:“我可以和哥呆一會兒嗎。”
顧安聽了,鬆了手,聲音冷淡:“就一會兒。”說完就走了出去。
阿木還保持着握刀的姿勢,氣得臉通紅,眼睛也是紅的。
小樹順着他的手摸過去,直到摸到刀柄上,他碰了碰,有些好奇的問:“這是爹的琉璃刀嗎?”
阿木怕刀刃傷了小樹,就把刀鞘抽了出來,放到了小樹手裏:“林毅說是的。”
小樹摸着刀傷微微凸起的琉璃,輕輕的嘆氣:“要是能看到該多好。”
阿木看着他那雙焦距的灰眼睛,心尖都是疼的,他忙讓小樹躺下,坐在他旁邊:“是不是他強迫你,你都生病了,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對你。”
小樹搖了搖頭,他的臉還潮紅着,像個孩子一樣彎着唇,有些害羞的說:“我們以前經常這麼做,這麼做他會很舒服,很開心,我也想讓他開心,再說,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阿木說不出話來。
“他在皇宮中長大,從小到大都沒有開心過,可是他和我在一起是開心的,我在寺院中長大,僧人伯伯沒有教導我何為開心,是他這個從沒開心過的人教會我什麼是開心的。”小樹說著,眼睛都是彎彎的。
阿木心口忽然抽緊了,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可他殺了林家滿門,還把……”
還把……
還把什麼?那句話就像黏住了他的唇,叫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突然有些痛恨錢笙的那些葯,雖然不吃藥頭會很疼,可是頭疼的時候他總能記起些什麼。
小樹握住了阿木的手腕,擔憂的看着他:“哥,頭疼嗎,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阿木搖搖頭,太陽穴突突的跳:“我剛才說的,你都知道?顧安他,真的屠了林家滿門?”
小樹點了點頭。
阿木的臉忽然就慘白:“可我為什麼一直覺得他是我們的恩人。”
“顧安在你的飲食里下了葯,讓你記不起從前,但是等我死了,他會解開藥性放你走的。那葯也不會傷害你,至多有一些頭疼,但是不去想過去的事就不會疼。”小樹想了想說:“顧安說,像是被蚊子咬一下,不會很疼。”他有些緊張的看着阿木:“很疼嗎哥?”
不會很疼?該是顧安對小樹說的,阿木可不覺得,如果不是錢笙的葯,他現在可能疼的路都走不動了。
可他笑了下,對小樹說:“不疼,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都不知道我頭疼過。”
小樹鬆了口氣,依偎在阿木懷疑,像個小孩子似的抱着他的腰,信任又依賴。他說:“哥,你不要怪他,我知道是他殺了林家滿門,可是那是他爹讓他做的,他爹已經死了,他不能不完成他爹的遺願。有什麼錯,都降到我身上吧,我喜歡他,不想看着他死。”
阿木的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他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樹:“降到你身上,你說……什麼?”
小樹仰了頭,乖巧的笑了笑:“他殺了我愛的林家人,我就只能傷害他愛的人。”他有些認真的對阿木說:“他很愛我的,我死了,他不會好受的。哥,我已經給林家報了仇,你能不能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