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 番外二
地下總是有一種陰冷的感覺,冷風夾雜着潮濕,讓人的腿彎如同被鑽子狠狠的鑽着。
莫德找出家裏幾件破棉襖包在身上,隨便裹住脖子后,頂着呼呼的寒風就出了門。身後利威爾的呼喊聲沒讓他回頭。
這是莫德第一次獨自出門。
以往都是利威爾的母親和莫德出門找食物,利威爾就留在家中,結果這幾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身體還算不錯的母親竟讓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很久,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像是中邪。
家裏的糧食吃了沒幾天就吃光了,也不知道利威爾的母親怎麼找到食物,莫德對現在處的環境不是很清楚,沒有任何擔憂和畏懼,在糧食吃完肚子叫了一聲后,他就當機立斷的決定出門。
莫德個頭極小,走在路上就像一個移動的雲滾滾的大包袱。這麼冷的天,沒什麼人出門,莫德摸清情況后偷了點東西,包在肚子裏就往回趕。
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莫德不是第一次做,因此順手無比,沒有任何阻礙的成功溜走。到了家后就看見利威爾趴在床邊,照顧久病的老母。
利威爾眼圈很紅,看見莫德狼狽的擦了一把眼淚。
沒用的小鬼,莫德想。
莫德把食物扔到他們那邊,留了自己吃的,就回了房間。他躺在床上叼着麵包,心想果然無法度過一段平靜的日子。本以為老老實實的活着就可以,沒想到最後還是變成了需要自己出手。
追溯過去,莫德發現無論什麼時候,自己都是被推到前面不得不承擔責任的那一位。
和他牽扯上關係的人不是有病就是垂死。
莫德想到這一點,蹙眉,覺得身邊的人……真是麻煩。
而在利威爾母親病逝不久,利威爾就殘廢了。
嘖。
莫德一想到這種轉折,就不禁心中氣惱。麻煩總是接連不斷,而他總是需要承擔別人應付出的責任,卻一無所獲。
如今還是寒冬,今天煤炭漲價,地上也減少了煤炭的開支,地下比以往的冬天更冷,出去凍得牙都打哆嗦,莫德每次回到家都覺得凍成了冰塊,家裏沒暖氣,只有靠近爐火的時候,才暖和點。倒杯水喝,水剛從壺裏倒出來就變成了冰柱子,氣的莫德想要摔水壺。
莫德出去轉一圈,沒多久就會凍得眼睛流淚,淚水還沒落下就在臉上成了冰渣子。莫德的手掌也凍傷了,紅腫起來像是豎著十根烤香腸。莫德豎起來看了看,發現自己連彎手指頭都沒辦法,有的地方直接凍開了口子。
回到家后,凍傷的地方又疼又癢,像是有螞蟻在手指裏面爬,順着皮膚一口口的咬他的肉。
今天冬天大冷,莫德在流星街都沒經歷過如此酷寒,在被風再次吹飛圍巾后,莫德一臉陰鬱的站在街上,一腳直接把過來搶吃的大漢踢得趴在地上嗷嗷直叫。
莫德面色不愉的往家走。家中利威爾想必正靠在火爐邊,烤着手和腳,等待着自己把吃的帶回去。
在寒冷的冬天中,靜靜的靠在火爐邊,只需等待食物送到嘴邊。
這麼想想還真是不公平啊,莫德想。這時莫德的手指凍得無法彎曲,一袋過期的餅乾掉在了地上,莫德低頭看了一眼,一腳踩碎。
如果利威爾當初沒有受傷,他就不用在這麼冷的天出門,還需要一次找兩個人的飯量。
莫德不否認找食物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是本不屬於他的責任,他承擔了,只要這麼一想,那麼連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會讓人斤斤計較。
誰讓你身體不好?
誰讓你沒辦法自力更生?
莫德想把利威爾救下來就已經算那小子佔了大便宜,他難道在此之後還要負責他的生活嗎?
別開玩笑了,每個人都沒特權將生存的包袱甩到另一個人身上。
莫德走了幾步,馬上就要到家了。利威爾抱着拐杖,老老實實的坐在門欄旁,鼻尖凍得通紅。莫德離他不遠不近,冷冷的盯着他。
怎麼,裝可憐來博取同情嗎?
莫德突然覺得利威爾十分可惡。
利威爾讓自己受傷,而且還讓自己差點掛掉。他都不知道保護好自己,甚至不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既然出現在他身邊,就應該妥帖的保管好自己的性命,不讓他費心。這樣他才能勉為其難的容忍和他一起消耗這無聊的時間。
凡在他身邊的人,必須有能力自保,不要隨便的就死掉或是重傷,給他添麻煩。
每次都逼着他承擔別人的責任,擔起別人的重擔。這麼一想就讓莫德想吐。
莫德看着他靜靜的等待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屑。
什麼都無法給與他,但是現在卻要從他這裏索取。
什麼都沒辦法做,就像一株藤蔓一樣必須纏繞在他身上,才能活下去。
莫德感受到了一種束縛,他心想,兩個人之間根本沒什麼關係,之前和利威爾調笑幾句不過是因為他心情還算不錯,但是現在利威爾出了問題,莫德立馬冷酷下來。
一旦需要莫德付出什麼的時候,他的耐心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更何況,在這之前,利威爾的母親還有利威爾,就一直依靠着莫德而活。
莫德殘存不多的耐心,在不斷的變故中磨損消耗。如今大寒的天氣,將莫德的不耐引爆。
他和利威爾毫無關係。
血緣的關係不過是人為的意外,對於莫德來說,這種意外多的是,莫德如今並不將這種“關係”放心上。
如果不是恰巧來到這個世界,恐怕他們根本不會知道他。
莫德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利威爾面前,在還距離利威爾不是很近的時候,利威爾臉上的神色就發生了變化,他像是在一棵靜靜等待的樹木,在聽見莫德的腳步聲,突然煥發了生機。
“你回來了。”
在莫德眼裏,利威爾就像是一個張着的大嘴,不停的試圖從他身上得到什麼。而讓莫德產生任何負擔或者是所謂的責任的東西,只會讓他避如蛇蠍。
莫德冷冷看他一眼,一聲不發的繞過他,走進了屋中。利威爾聽見莫德離開,立馬從地上站了起來,用拐杖敲着地面,另一隻手摸索着門框和牆壁,跟着莫德進入了房間內。
莫德坐在桌子旁邊,撕開搶到的過期火腿開始吃。利威爾根據他所在的位置,也慢慢的走了過來。
“敲什麼敲,心煩!”
利威爾敲擊在地上的聲音驟然停了,他站在原地,雙手摸着自己的拐杖,手足無措。莫德看着他這種無助的模樣,冷笑了一下。
利威爾站在原地一會兒,聽見莫德咀嚼聲又響起來后,才抬起腿向著莫德那邊走去。
利威爾伸出手,摸到凳子后,坐了。
莫德沒動,垂着眼眸,一口一口吃着食物。他沒有將搶到的東西推倒利威爾面前,以往莫德找到東西,都會拿一部分放在利威爾面前,但是今天莫德紋絲不動。
利威爾靜靜的聽了一會兒,道,“莫德……今天發生了什麼嗎?”
利威爾沒有主動伸出手拿食物,莫德玩味着他這種“乖巧懂事”,不禁覺得人就是這個樣子。
寄人籬下的狀態,不得不依附別人而活,就必須討好他人,必須低聲下氣。
處於弱勢,有需要的一方總是好脾氣而遷就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外乎此。
莫德沒說話,用目光打量着利威爾這種模樣,心想:掌控一切,處於主導地位的感覺的確不錯。無論感受多少次,都不會讓人無聊。
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另一個人,讓另一個人不得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在無名的怒火中,莫德感受到了一種愉悅,那是一種油然而生的優越感。
看到另一個人在你面前低眉順眼,小心翼翼,不停的謙讓,這種感覺……真是稀奇。莫德心情悠然,沒想到過去的我是這種樣子啊。無能又沒用,懦弱而恐懼,不得不依靠的人,不得不縱容一切。
那利威爾現在必定在因為他的冷淡和怒火而惶惶不安吧,畢竟他如今靠他為生,畢竟他需要他。
可是莫德不需要利威爾。一想到這裏,莫德笑了起來。
[莫德……今天發生了什麼嗎?]莫德看見利威爾還在等待他的答案,道,“沒什麼。”
“是嗎……那就好。”利威爾點了點頭,沒有主動伸手拿食物,也沒有詢問關於食物的事情。對此莫德表示很滿意,心想利威爾對於寄人籬下這件事情,做的得心應手,這種低頭做小的樣子讓人心情舒暢。
莫德喜怒不定,可對於利威爾這種溫順的樣子很滿意,因此從食物里挑選了一下,拿了一袋保質期不知多久以前的麵包。
莫德勾了勾嘴,放到利威爾面前,“今天只找到這種爛的不行的東西。”
利威爾沒有動,莫德依舊在笑,“怎麼,還嫌棄?”
利威爾伸出手,將麵包向前推了推,“你吃吧,明天你還要出去,不吃飽的話,沒有力氣。我在家裏沒有消耗體力,肚子不餓。”
莫德面無表情,將咬了一半的火腿腸扔在桌子上,走到利威爾面前。
“怎麼……”利威爾的話還沒說完,莫德就拿起麵包,對着利威爾的嘴塞了進去。
“唔唔唔!”利威爾嘴中被麵包塞滿,發出唔唔的聲音。
“叫你吃,你就吃,下次再不照我說的做,我就噎死你。”莫德塞完,就到了爐火旁,往裏面丟了及塊木頭,心情更加不妙。
而這一切莫德都將其歸咎於利威爾。雖然莫名其妙的生氣,但是莫德卻沒再過去玩弄利威爾。因為莫德已經預料到,最後搞得陰陽怪氣的,還是自己。
半夜,莫德被利威爾起床的聲音吵醒。
莫德睡眠本來就淺,利威爾一掀被子,他就睜開了眼,利威爾雙目失明,儘管他輕手輕腳,莫德還是醒了,不過因為看不見所以並不知道莫德安靜的在一旁看着他。
夜晚開不開燈都一樣,利威爾沒有用拐杖,而是用手摸索着桌子,柜子,自己一個人走到了廁所。
莫德無聊,雙手枕在身後,利威爾在裏面留了很久,利威爾才出來。利威爾推門,莫德立馬說,“你在那裏站一會兒,等臭味散光了再過來。”
利威爾:“……”
利威爾果然聽話,在那裏站了不知多久,才又返回到床上。今天吃的麵包過期了很久才會這樣,以往也有吃過變質的食物,都沒事,今天倒是頭一次。
之後幾天,莫德一直用冷暴力對待利威爾,但是利威爾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一樣。
裝傻挺在行!莫德心想。
折騰一陣子,一無所獲,深感無聊和幼稚的莫德停止了他的使壞。
莫德在黑夜中安靜的盯着利威爾安詳的臉,不明白他的堅韌從何而來,也不明白他的安詳從何而來。又想起今天自己的惡意,利威爾竟然淡然處之,莫德心想這小子果然不簡單,這種隱忍的模樣讓他高看了他幾分。
莫德覺得,也有可能是利威爾真的沒有察覺到他的惡毒,所以才會如往常一樣聽話而乖巧。
莫德感到奇怪,但是卻不好奇,他轉過身,心想這些都和他沒關係。利威爾無論在心裏想什麼,或者是表現出何種的與眾不同,都沒關係。
即使利威爾再傑出心態再好,百年之後也不過是一抔黃土,這種軟弱轉瞬即逝的生物……
莫德頓時沒了和他計較的心情。
之後日子裏莫德沒怎麼和利威爾交流,也沒再故意使壞。兩人說話的次數少而又少。
天氣轉暖,夏天突兀而至,冬冷夏熱的地下,讓莫德晚上根本無法入睡。
利威爾察覺到了莫德的暴躁,他拿起了自製的扇子,來到莫德身邊,幫莫德扇風。
莫德眯眼,享受着人工涼風。
“不錯,繼續。”
莫德看見利威爾露出了一個微笑。
莫德哼笑了一下,睜着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
過了很久,利威爾依舊在繼續。
莫德黑色的眼睛從窗外收回,他凝視着利威爾安靜的模樣,看了許久,突然隨意的說,“利威爾,你欠我的,不還就幹掉你。”
“……”利威爾愣住,手中的動作一頓,隨即慎重的點了點頭,“好。”
在利威爾答應后,莫德突然勾了一下嘴角,笑容轉瞬即逝,臉上的表情卻少了幾分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