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馬車
“我景瀾若是喜歡了誰,縱然千難萬險,也絕不退避半步。”
這,是站在那裏的蕭凌雲首先想到的話語。
所以此刻,你是要親自為我演繹一遍?
還是說當真情深至此,片刻都等不得了?
蕭凌雲冷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如同火燒。
殷然城守住了,他尚未來得及與景瀾分享喜悅,卻首先從他那裏得到了另一重幾乎致命的打擊。
人生喜悲轉瞬,大抵如此。
難怪這個大齊將軍一路上跑得如此之快。
原來,這就是你的夫君。
他看來那樣普通,普通得連哪裏不好都說不上來,又是一副獃獃的樣子,比先前那個薛沐風還要更呆一些。
搞了半天,你竟喜歡呆的?
蕭凌雲心中苦笑,難怪你不喜歡我。
等到程有終於從混亂中找回理智,將景瀾輕輕推開,回頭看門外時,形單影隻的蕭凌雲便無所遁形了。景瀾也是這才看到他,雖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但與他目光相接的一瞬,倒的確有幾分尷尬。
蕭凌雲走上前,程有下意識把臉扭向一邊。
方才在城外時,程有覺得此人很面熟,可怎麼都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本想將他仔細看看清楚,可現在也不好意思多看了。
景瀾鎮定地向蕭凌雲微笑,“殷然守住了,援軍到來,無論是蕭大王還是在下,如今都可放心。接下來,也請蕭大王如約踐諾。”
“自然。孤王將城中佈置妥當,便與你等一同出兵,畢竟烏茲還等着我們。”
景瀾點頭,望向程有,“這位便是交赤國君,蕭大王從前長居中原,齊語說得很溜。”又看蕭凌雲,“這位乃大齊京城大營督調,程有程將軍。”
程有抬手正要施禮,蕭凌雲卻先截過話頭,“也是你的夫君?”
程有一愣,景瀾道:“啊,正是。”
程有心說這個大王怎麼看起來不像大王的樣子,而且和景瀾說話也不像兩國外交那樣正式,也許是因為……景瀾在這裏呆得久,這位大王又很年輕,又是半個中原人的……緣故吧。
思及此,他向蕭凌雲一抱拳,一臉認真,“行波在此,多勞大王照應,在下感激不盡。”
“行波?”蕭凌雲看向景瀾,目光幽深。
程有以為他不知道行波叫行波,也自覺這樣下意識的稱呼在這樣的場合下不妥,又改口道:“哦,就是景右相。”
蕭凌雲這才將目光轉到程有身上,淡淡道:“程將軍言重,交赤與孤王都靠着景右相才有今日,孤王照顧景右相周全,也在情理之中。”
景瀾無奈,“蕭大王才是真的言重,景瀾不過奉命行事,大王真要謝,當謝我朝陛下。”
程有跟着道:“皇上御駕親征,大王您與我們同去時就能見到。”
景瀾驚道:“皇上竟御駕親征?”
程有點點頭,“嗯,皇上說他不放心。”不知外人面前能不能這樣講,程有想撓頭,卻因為甲胄在身,無法做到。
景瀾卻在聽到這句話時笑了,“讓皇上不放心的,大概不是我吧。”
“嗯?”程有不解。
景瀾錯開話頭:“如今雖暫得片刻喘息,卻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向蕭凌雲躬身,“還請蕭大王迅速整頓,即時點兵上路。”
程有與景瀾並排站在一處,用十分正直、信任且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蕭凌雲只得暫時壓下心中念頭,“好,景右相放心,至多兩個時辰,大軍便可出發。”
傍晚,蕭凌雲從殷然守軍及攻城戰中被俘獲並願意歸降的將士中點兵五萬,與程有一道率兵開赴西北——那是烜合逃跑的方向,也是大齊王駕駐兵所在,更是交赤、烏茲、大齊三國接壤之處。
景瀾坐在馬車中,遠眺日光西斜下塞外的壯闊,行軍隊伍彷彿長龍,首尾難見。
隊伍最前方騎在馬上的人,挺拔峻朗,即便看不到他的臉,亦能想到他面上的神情。
行軍速度很快,晚膳各人分食,程有顧着自己帶兵的責任,並未前來看望景瀾。景瀾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夜幕降臨時,想着那個怎麼都沒料到會出現的身影,心中有些抓撓。
他若真不在也就罷了……
景瀾掀開車窗,衛兵上前,“右相大人有何吩咐?”
景瀾略一猶豫,道:“請程將軍上車。”
程有踏入馬車,一臉急切,“行波,何事?”
景瀾一拍身邊的位置,示意程有坐下,程有便疑惑地坐了。
他以為景瀾專門叫他,是要說什麼大事,卻聽景瀾問:“母親和午兒可好?還有沐風他們,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程有一愣,心道景瀾外出許久,必定思念家人,也怪自己,沒能在剛剛見到他的時候就告訴他讓他安心,便連忙道:“午兒長大了不少,現在將將想要翻身,每每一動,自己就高興得不得了。我在一旁看着,生怕他傷着自己,可他自己絲毫不怕,膽大得很。近來也開始給他吃些別的東西,他都愛吃,能吃不少。娘的腿疼病也好了許多,平日我不在,都是她陪着午兒玩。薛兄弟和沉璧公子也很好,薛兄弟愛護沉璧公子,從不吵架。府中下人們也總是念叨你,尤其是奉一,總後悔自己沒堅持同你來。”
聽着他將家事絮絮叨叨,景瀾露出舒心的笑容,又有些遺憾。
“我身為父親,卻最少陪伴午兒,實在慚愧。”
“不,”程有立刻認真地反駁,“你事務繁忙,原也無可奈何。午兒會明白的。”
景瀾失笑,“他那麼個小人兒,話尚不會講,你讓他如何明白?”輕嘆一聲,“小孩子到底是需要陪伴的。”
“可是、可是……”程有很着急地想勸景瀾不要自責,卻不知從何說起。
“阿有,不如我們再生一個,給午兒作伴?”
程有的臉瞬間發燙,接着認真擺手道:“不可。秦太醫和吳大夫都吩咐過,你生午兒難產,一定要把身子完全養好,才可以再生。這才沒過幾個月,你也沒好好將養,萬萬不可。”
景瀾低眉,“確實也不急在一時三刻。何況如今形勢,真要有了,也是麻煩。”
程有想到景瀾懷午兒時為平叛操勞辛苦的情景,使勁兒點頭。
“那……”景瀾突然握住程有的手,聲音低沉,“不知阿有自打午兒出世后便從不主動與我歡好,是怕我懷胎傷身,還是因為別的?”
什、什麼?!
程有腦海中冒出個大大的問號,行波這話,是什麼意思?
恍惚間景瀾一轉身,跨/坐到他腿上,正面抱住他。
程有背靠馬車,整個人都僵了,怕快速顛簸中景瀾摔下去,只好用雙手扣緊他的腰。
話說得好好的,景瀾這是要幹什麼?而且……
下意識往窗口看去,景瀾不滿地將那張臉吻回來,“我近日一直在服避孕藥物,現下這一路也平順得很,交赤那邊更不敢造次,你盡可放心。”
景瀾挺身貼上程有,雙手環住那人脖子,目光迷離,更在程有唇上落下數吻,吹氣道:“讓本相替程將軍解甲,好么?”
一日之內,程有炸了兩回。
若說第一回程有還能將炸開的自己迅速拼起來,但這第二回,他被名為景瀾的熱流轟得化為粉末,無論怎麼拼,都拼不回來了。
戰甲頭盔被扔在地上,景瀾的衣衫一件件接着蓋上去,程有暈乎的雙眼中出現了曾經春風樓里類似的畫面,又出現了他倆清醒時第一回洞房景瀾泛着紅暈的臉頰和身體,接着是景瀾懷着午兒不得不與他行/房時隱忍的神情,接着又是上回景瀾離家出走歸來,對他說“阿有不想我么”的模樣,最後是不久前,他在薛沐風和沉璧的引導下明白了景瀾真正的心意,夜裏思念景瀾思念到快要發瘋的情景……
那時他就想過了,再見到景瀾,應該會有很多話要說、很多事要做。可如今真正見到,不知是因為場合不對,還是自己又蠢了,總之說的做的都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樣。
但景瀾卻沒變,依舊對他說那樣的話,用那樣的眼神望着他,用那樣的身體……包裹着他。
他欲推倒景瀾,不料卻被制止,景瀾坐在他腿上,急躁難耐地說:“就這樣吧。”
已然化為粉末的程有又是一炸,身體騰騰飄飄,幾乎成了雲霧——
曾經、曾經他去租的春宮裏就、就有這樣的圖畫,如斯大膽,他從未想過要照做。難道、難道景瀾也看過那本書嗎?
馬車顛簸中,程有幾近魂飛魄散。
行軍隊伍最前方,蕭凌雲餘光瞥着身後那駕程有進去了許久都沒出來的馬車,面上比剛剛降了大雪的天地更要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