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夜話行波

68 夜話行波

春日夜。

丞相府。

初開的各色花草於月光下更顯悠然,碧波倒影蕩漾着靜謐。

薛沐風與沉璧到處閑逛賞景,一點兒睡意也無。

行至回雁樓外的花叢,拐角處石頭塊上一個黑影一閃,沉璧“啊”了一聲,閃到薛沐風身後。前方黑影站起來,撓頭,“薛、薛兄弟?”

“程兄?”薛沐風護着沉璧的手放下。

沉璧探出身來,“程大人?三更半夜您不睡覺怎麼在這兒?可嚇死我了。”

“我……”程有疑惑地看着二人,“你們不也沒睡?”

沉璧:“……”

薛沐風道:“我與沉璧在院子裏逛逛。他說晚上的景緻與白天不同,我……倒沒覺得。”

沉璧無奈地斜眼看過去。

“哦。”程有低下聲,“二位感情真好。”

語氣里沉重的酸楚,不僅沉璧一聽即出,就連一根筋的薛沐風,也感受到了十成十。

“程大人與相爺感情也很好啊。”沉璧故意提起話頭,“大人這麼晚不睡,是在思念相爺?”

景瀾幫了他與兩位兄長良多,他也想幫景瀾與程有解開心結,只是苦無時機,旁人夫妻之事外人也不好插手,現下只當擇日不如撞日了。

這麼一說,程有的身影更顯蕭索,“我、我方才練功來着。行波……不知他怎樣了,信中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句話。”

“是啊,跟公文似的。”沉璧蹙眉,“我還想着,這兩日給二位兄長去信,再仔細問問。”

“那、”程有興奮起來,“沉璧公子,你也……多問問、行波的事。”程有有點不好意思,可他與穆審言、李直不熟,直接問行波,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些什麼,又怕打擾了他的公務。

“好啊。”沉璧一口應下,“程大人與相爺都如此關心對方,又都成熟穩重,怎會偶有爭執,竟拖了這麼久?”走到發愣茫然的程有面前,“程大人,我直說了,我知道您和相爺有矛盾,我深受相爺大恩,也十分敬佩程大人,因此想幫程大人與相爺調解調解,大人別怪我多事。”

“這……”程有神色複雜,有人願意開解他,他當然高興,只是……

看出他的顧慮,沉璧道:“大人和薛沐風有點像呢,很多話憋着不說,很多簡單的事情往往一葉障目,想不明白。”

薛沐風站在一旁無奈,怎麼又扯到他身上了?

程有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沉璧立刻道:“啊,我只是有感而發,有些逾越,大人莫怪。”

“不不不,”程有擺手,“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沉璧道:“那麼大人覺不覺得,我在這事上比大人要稍微看得透些?”

程有點頭。

沉璧笑道:“那大人覺不覺得,一人計短二人計長?”

程有又點頭。

沉璧再笑道:“那麼大人願不願意我跟薛沐風與你說說這事,說不定就解決了呢?哪怕只是換換心情也好。”

程有不由自主地點頭。

沉璧回頭望向薛沐風,笑起來。

三人並排坐在花叢旁的石頭上,程有在中間,沉璧與薛沐風一左一右。

“我雖不知程大人與相爺因何矛盾,但……”

“我知道。”薛沐風突然出聲,沉璧與程有皆震驚地扭過頭看他。

薛沐風面色平靜,“是主人在出使前告訴我的。此事最初我就知道,那個買你玉佩的人,和第一次在府中給主人看診的秦太醫,都是我易容扮的。算來當初欺騙你的並非主人一人,我也有份。雖然我也覺得主人那麼做不對,但做了就是做了,程兄,對不住。”

沉璧越聽越驚,越聽越暈,努力捕捉話里的意思,也無法與他已知的事連成一串。而他的震驚與暈,和程有的一比,實是小巫見大巫。

“買……玉佩?”程有的思緒不斷往回倒。

“是。”薛沐風點頭,“主人怕你發現,玉佩一直由我收着。聽聞那是程兄家中祖傳,我想稍後還是把它物歸原主為好。至於銀子,當初都是主人給的,如今也斷然不會讓程兄再給回去。”

程有想起母親中毒,想起那日在街上幫了他大忙的買主……

“可是,”程有糾結地撓頭,“那個時候,行波怎會知道我急着賣玉佩?”

“原因自然與主人假稱懷胎誆你成親一樣。”

這下沉璧懂了,無論是景瀾與程有矛盾的原因,或是方才薛沐風那段莫名其妙的話,他都懂了。雖說有些細節還不明,但那些都不重要。他總算終於懂了!

真想不到,景瀾與程有竟然是這樣的。

景瀾竟然是這樣的……

沉璧內心極其洶湧。

薛沐風面不改色。

程有更加迷茫,這話何其熟悉?

“那天,”程有擰着眉毛,“行波與我說這事的那天,我也這樣問他,但我問完之後,行波好像就很生氣,然後就……不回來了。”

薛沐風沒太聽懂,好在沉璧機敏,立刻抓住關鍵,“你問了相爺什麼?”

程有道:“我問他,為何要這樣做。”

“相爺如何說的?”

程有又撓頭,哎,說這事很是尷尬,可已經答應了薛兄弟與沉璧公子,而且說不定真的,自己說了,他們會有辦法。

於是他鼓足勇氣,“他說‘我為何這麼做你難道不知道’,我就說‘我要是知道還問什麼’。然後行波就很生氣,然後就……”

“天吶!”沉璧不可置信地一臉懊喪,“程大人你真這麼說的?!”

“嗯。”程有點點頭,“我當時這麼想的,就這麼說了。”

“天吶天吶天吶,難怪相爺……”沉璧長吁短嘆,“換作是我,恐怕我也……不不不,換作是我,我一定連相爺如今表面上的鎮定自若都做不到。”

程有連忙問:“你這話是何意?我不能那麼說嗎?為什麼?”

他還有點懵,但聽沉璧的意思,像是很了解行波的想法,那就真是……太好了。一直以來,他都苦於無法知道行波到底在想些什麼。

沉璧一臉恨鐵不成鋼,手臂越過程有敲了下薛沐風的腿,“你說。”

薛沐風茫然,“我說什麼?”

“哎。”沉璧大大地嘆了口氣,“果然沒說錯,你們倆太像了。”

“沉、沉璧公子……”程有有點着急。

“好了好了,我說。”沉璧諄諄善誘起來,“程大人,相爺最初有意接近你、去探查你的行蹤和需要、以至後來說謊誆你成親,都是因為一個原因,就是相爺他喜歡你啊!所以,相爺的謊言被拆穿了他不傷心,他真正傷心的,就是你那句‘我若知道還問什麼。’你那句話,就是明晃晃地否定了你們二人的感情啊。再說直接點,你那句話,幾乎就是告訴相爺,一直以來只是他單相思,而你對他,從未喜歡過。”

“哐當”一聲,程有的下巴掉了。

沉璧一字一頓的“你對他從未喜歡過”重重砸在他腦門上。

原來、原來如此。

滿園靜謐,唯獨他的心狂跳不止。

一切,他都明白了。

“程兄,你喜歡主人嗎?你心中……愛着主人嗎?”薛沐風問。

那一日,正是因為景瀾這樣問他,他才正視了自己對沉璧的心意,才終於沒有錯過。所以如今,也是程有要正視自己的時候了。

“我……”一個麻煩剛剛才搞清楚,又一個麻煩緊跟着來了。他仔細想了許久,最終仍是一臉鬱悶,“我……我不知道。”

薛沐風沉默,心中有些傷感。

沉璧卻問:“程大人,若相爺有危險,你會豁出一切相救嗎?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程有想起姜全造反那時,信誓旦旦地點頭,“會。”

“平時無論大事小事,你會把相爺的需要,擺在自己前面嗎?”

程有又想了想平時,“嗯,我會。”

“與相爺爭吵,你會傷心煩悶嗎?看不到相爺的時候,你會擔心他、思念他嗎?”

程有又想了想最近,“……會。”

“那麼如果,我是說如果,相爺喜歡了旁人,要同你和離……”

“不會!”程有激動地站起來,“行波不是那樣的人!”

“哎呀,我是說如果嘛。如果有那一天,你會怎麼做?”

程有一愣,苦着臉坐下,想了許久,仍然只是低聲道:“行波不是那樣的人。”

“是相爺並非那樣的人,還是程大人你,不希望相爺那麼做呢?”

沉璧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晰且深刻地印在了程有的腦海中。

“你說你不知道,但你所做的種種,分別就是深愛着相爺。”

“是、是嗎?”

愣了愣,程有索性一股腦說出疑惑:“行波與我成了親,我自然是要這樣對他的。我聽說旁人夫妻在一起,總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可我與行波……我每次同他說話,都得想着,生怕惹他生氣。他做的事情、喜歡的東西,我都不懂,當然我也在努力地學,但……”

“哎呀,程大人你都在想着什麼?!”沉璧一臉無奈,“你說你對相爺的種種牽挂皆因夫妻名分,但你又可知,這世上多少夫妻貌合神離?真心的牽挂絕對勉強不得。況且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怎麼可能天下所有夫妻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再說你與相爺,想必是因為你太着眼於相爺的身份,反而忘了把他當作景瀾來看待。”

“當作景瀾……來看待?”

“嗯。”沉璧點頭笑着,“相爺乃國之棟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等升斗小民,本是一輩子連相爺的靴子底都摸不到的。如今有了相識甚至是親近的機會,怎能不忐忐忑忑,戰戰兢兢?說話行事,怎能不三思而行?”

程有在心裏使勁兒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沒錯!

“可是程大人,在你面前的不是相爺,而是你的愛人啊!”

程有心中一滯,沉璧又道:“你說你怕耽誤了相爺,怕惹相爺生氣,可相爺真的會生氣嗎?他真正的性子是怎樣的,你可有想過?”

程有疑慮大起,行波……真正的性子?

沉璧伸手過去再拍薛沐風,“相爺真正的性子你最清楚,快跟我們說說。”

“主人?”薛沐風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小時候,很聰明很機靈,也很活潑可愛,有時還有些任性,有些頑皮。長大后……他長大后仍是如此,只是不太表露出來。”

“正是!”沉璧興奮地一拍手,“本性難移,誰會整日變來變去。往往不過是因為身份或旁的需要,隱藏了許多。所以程大人,你要看到的、要對待的,是那個真正的相爺才對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今夜程有獲益良多。

三人分別後,程有回到卧房躺下,看着旁邊空空的位置,思緒萬千,輾轉難眠。

從前,他覺得在京城做個小販挺好,只要衣食飽暖,贍養母親安度晚年,他就很滿足。但自打與景瀾成親,心中一個聲音不斷在告訴他,這樣的他配不上景瀾。

雖然景瀾不介意,但他自己……非常非常介意。

可那時候,他全然無措。好在跟薛沐風學了功夫,機緣巧合,皇上又賞他一個官職,他終於覺得自己離景瀾近了些。

所以,他更勤奮地練功、學習公務、學習兵法,恨不得把自己分開成幾個人用。只是學得越多,反而越看到自己與景瀾的差距,心中就越失落。他也只好把這份失落換做更多更多的努力。

也許他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略了景瀾真正的性情和心意?

也許……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沉璧所說的,深愛景瀾的表現?

程有使勁兒敲頭,不知道,還是不知道。

為什麼一到這個問題上,他就想不明白了呢?

不過好在,他終於知道了景瀾生氣傷心的原因,也終於明白了原來景瀾對他的好,比他從前所知的更多。

原來景瀾一早已經,對他有情。

那樣的景瀾,居然對他有情,他何德何能?

程有又使勁兒敲頭,方才沉璧公子千叮萬囑,不能再把行波當作丞相看待,要看到真的行波。真的景瀾,聰明機靈、活潑可愛,還有點任性刁滑。

似乎……是的。

突然,一股強烈的想要見到景瀾的念頭從腦海中襲來。與平時的思念不同,就是這一刻,他很想見到那個人,很想與他說話,看着他那很好看的表情,緊緊抱着他,甚至對他……

程有燒紅了臉,努力壓下心中羞恥的念頭,側身孤獨地抱着棉被想,說不定,說不定再見到景瀾的時候,他就會有明白的答案了。

真的很想,快一點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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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右相是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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