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高麗大捷
“安宇人行動了?”
城外的大營內,秋裏頭也不回地,向掀開帳簾進入的費全問道。
“不錯,安宇人開始離城了!不過他們揚言,我軍不得出現在大軍行進的五百米之內,若是遭遇任何阻截,他們將以手中的刀槍殺出一條血路!”
費全笑着,毫不介意露出他那兩顆黃黃的大門牙。
“好啊,我倒要看看他們怎樣殺出血路來!”冷哼一聲,秋里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有若一泓秋水的劍身,映射著的是鮮血和殺伐,它伴隨著主人離開了大營,駐馬於高坡之上,冷冷地注視著遠處的安宇人。
安宇人正試圖撤離京城,渡過漢水,這是一次相當宏偉的撤退,前鋒已經遠離城池很遠,來到了漢水之畔,而後面的隊伍,卻依舊還沒有完全從城裏撤出。
不過,不管怎麽說,他們接受了聖龍人的提議,這是一個有趣的協議,協議的當事人,顯然都不存在任何誠信的打算,也根本不相信對方。
“如果遭遇攻擊,就讓聖龍人再次用生命來體現他們的愚蠢!”狂妄的話,來自副將加藤清光。
主帥小西行長,雖然沒有附和,卻也暗自同意。
無論是依舊樂觀的加藤清光,還是謹慎務實的小西行長,他們都被之前魔法發射器所展現的強大威力所震撼,因此都不看好聖龍人,能夠在嚴陣以待的魔法發射器面前,討得了什麽便宜來。
魔法發射器成了他們最大的倚仗,安宇人以這些神秘的兵器為核心,形成了一個又一個以五千人為單位的方陣。
方陣與方陣之間,大約相距三百米,每一個方陣,都配備了五百支魔法發射器,他們被裹挾在了裏面。
最外層是遊走的騎兵,稍里一點,則是盾牌,盾牌的內側是森然的刀槍,在魔法發射器和刀槍之間,則是弓箭,這樣的佈陣,顯然是為了讓魔法發射器,在聖龍人發動突如其來的騎兵突擊時,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反擊。
而且,每一個方陣都不近也不遠,恰好可以遙相呼應,也避免了萬一遭遇對方炮火轟擊而損傷慘重。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部署非常嚴密,以至於道路兩側的聖龍和高麗聯軍,雖然蠢蠢欲動,但是一想到曾經的慘劇,卻始終都不敢越雷池半步,五百米,果然成了雙方平行的距離。
這樣的僵持,直到安宇人渡過漢江大約四五萬人的時候,突然發生了變故。
滔天的江水突然從上游漫卷而來!轟隆的聲響中,天際一片灰白,一層又一層,一浪接一浪,遠遠望去,就好似移動的群山和峰巒,又彷佛呼嘯的萬馬千軍,好生壯觀。
不過身處其中的安宇人,可就沒有那麽幸運。
只是轉瞬之間,正在渡河的七八千人,連同兩岸側畔的同伴,不下三萬人,便這樣徹底地卷裹進去,不見影蹤。
“決堤?水攻?”
這是小西行長首先想到的,他立刻意識到聖龍人動手了,只是眼下他已經無法為自己死亡的士兵哀悼,因為幾乎與此同時,熊熊的烈火也在城外的曠地上突然蔓延。
很多聖龍人的手上,正拿着一些類似於魔法發射器的鐵筒,不同的是,他們所使用的,是南天門所發明的五行火焰器。
這些五行火焰器噴出的火焰,雖然射程遠沒有魔法發射器那麽遠,但是面積大,而且更加猛。
這些大火,點燃了顯然是早就在這些地方預設好的易燃物,風助火勢,火添風威,成功地阻隔了出城的安宇人返回城內。
嗆鼻的濃煙刺激得雙淚橫流,躲避烈火的方陣,不再如之前那麽井然有序。
而這個時候,密集的炮火也趕來湊起了熱鬧。
“殿下,快渡河,我來斷後!”
大喝一聲,加藤清光讓親兵硬架著小西行長,登上了臨時編製的竹筏,自己卻拔出了長刀大吼返身,聚攏起身邊的隊伍,朝着京城的方向殺去。
“加藤君!”
小西行長在猶豫中,終於還是沒有選擇下船和加藤清光並肩作戰。
他之所以明知道其中的風險,也要離城突圍,便是清楚留守京城實在是死路一條。
加藤清光的武勇,根本無法挽回戰局的頹敗。
尤其是如今。
魔法發射器,曾經讓安宇人極度亢奮,以為可以憑藉它踏上夢寐以求的神州寶地,建立以往作夢也不敢想的帝國,但此刻這樣的神兵利器根本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聖龍和高麗的聯軍,只是偶爾趁著濃煙風馳電掣般地殺入,快速地吃掉小股小股混亂中的安宇人。
而大多數時候,則不停地加大火勢,同時用大炮遠距離轟擊,將安宇人切割開來,或者,自側翼虛張聲勢地驅趕崩潰的安宇人,進入預先設好的死亡陷阱。
二十萬安宇大軍的命運,基本上已經註定。
當然,靠近河邊的安宇人,也未必比正在陸地上廝殺的同伴好多少。
他們即便僥倖沒有在剛才大水的衝擊之下葬身魚腹,此刻也不得不面臨深深的河床。
有限的竹筏,成了彼此搶奪的焦點。
即便是三軍統帥小西行長,此刻也無法用主帥的威嚴,來喝阻這種求生的瘋狂。
他不得不下令,砍斷所有試圖攀援竹筏邊沿的部下的手指,以免小小的竹筏在太多人的擁擠之下,翻倒在江內。
這道命令引發的是血腥的殘殺。
手起刀落,竹筏上的士兵砍下了水中同伴的手指,甚至是他們的腦袋。
做出的回應,自然是那些無法登上竹筏逃生的士兵,在絕望中憤怒的刀槍相向,其中甚至包括了他們一度引以為豪的魔法發射器。
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不僅對於敵人致命,對於己方也同樣致命。
岸上和江上的對射,帶來的,除了死亡還是死亡。
成批的人倒在了岸邊,不少竹筏也在魔法發射器的狂射下覆滅,小西行長在戰戰兢兢中渡到了江水的中央,方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回頭望去,看見的依然是無數士兵在相互殘殺。
還有不少人,在絕望中竟然試圖游過江面,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對岸,是僥倖逃脫的士兵,在木然的觀望,他們對於同伴的死亡無能為力,另一邊,則是深陷絕地的部下在徒勞的掙扎,他們的命運基本上已經被判決。
“攻入京城了嗎?”
同樣觀望着戰局的秋里,卻是以勝利者的姿態欣賞自己的傑作。
“我軍已經乘亂佔領了半個京城,雖然安宇人在負隅頑抗,但是根本無濟於事!”
費全冷笑着回答:“倒是城外,敵酋加藤清光聚集了不少安宇士兵,仗着那些魔法發射器,左沖右殺,給大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那就用炮轟吧!”
秋裏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是!”
費全一愣。
他原本想提醒秋里,生擒安宇人這麽重要的將領,是很大的戰功,不過眼見秋里根本毫不在意的表情,便將要說的話吞了下去。
旋即,轟隆的炮火密集地投向加藤清光所在的地方。
整個土地都被掀起了一層。
上千名安宇人,連同附近的一些與之作戰的聯軍士兵,一起化作了灰泥。
“高麗大捷?”
巍峨華麗的宮殿,此刻在帝國的九五至尊眼中,是如此的空蕩且冰冷。
風雨執政聖龍以來,蕭劍秋只覺得,帝國的每一步前進、每一次勝利,都彷佛是在朝自己的頭上填埋黃土。
時間的流逝,讓黃土積壓在皇冠上,越發的沉甸甸。
他感到了窒息。
更讓他感到彷徨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家與國不再是理所當然的休戚相關,自己和帝國也不再如以往那樣榮辱與共。
甚至,他都開始刻骨地恐懼帝國的興旺。
因為,這個帝國,突然已經不成為他的了。
帝國的強大,成了風雨的強大,而風雨的強大,卻成了他蕭氏家族在聖龍千百年基業最致命的威脅。
“哼,什麽大捷?這分明是陰險和無恥的暗算,是背信棄義的卑鄙!居然在答應安宇人撤離之後,卻中途伏擊,縱然獲勝,卻將我天朝的仁義誠心和威嚴喪失殆盡!如此勝利,不如不勝!”
“不錯,風雨坐視西南半島戰火連天,卻將大軍投入高麗,為他妻舅爭取王位,實在可恨可惡!”
“七海龍王雖然只是一介盜匪,卻還知道守土保民,風雨身為帝國宰輔,卻重用雲濟等麥堅姦細,畏敵退縮,喪權辱國,不誅此人,天地不容!”
應和蕭劍秋的,是一些儒生的奏摺。
他們在帝國宰相的革新中,鬱郁不得其志,當下便紛紛抱着孔孟的正義,群情激昂的口誅筆伐。
若是在以往,蕭劍秋聽到這些言論,只會付諸一笑。
輕蔑的一笑。
然而現在,他卻突然發現,自己很喜歡聽,只要是在討伐風雨的。
“用陰謀詭計獲勝,勝之不武!”、“將水師投入高麗,卻不顧已經成為帝國領地的西南半島,居心何在?”、“麥堅欺我太甚,帝國還要忍到何時?”
年輕的天子,在這些奏摺的後面,如此評註了幾句。
隨後,他將這些奏摺,遞給了一旁的親信傅中舒,淡淡地說道:“讓人在大街小巷,廣為宣傳,同時我希望執政議會,也能夠給風雨一些壓力!”
“……是!”
傅中舒有些遲疑地接過,隨即小心地勸諫道:“如今大戰在即,宰相的作為雖然有些不妥,但畢竟還是輕重緩急分明,兼顧全局,想必自有他的一番算計,此刻陛下這麽做,只怕對帝國……”
“哼!”
蕭劍秋憤怒地拍案,打斷了傅中舒的話,冷冷地道:“莫非傅卿也想跟着那些大臣們,迎合風雨不成?或者,是在指責朕分不清輕重緩急,不顧大局嗎?”
“微臣不敢!”
傅中舒趕緊誠惶誠恐地辯白。
“傅卿!”
蕭劍秋定了定神,強忍住心頭的怒氣,語氣緩和了下來,捺著性子,向他眼下最得力的大臣解釋道:“朕希望你要清楚,呼蘭也好,麥堅也罷,如今對於帝國來說,都只是癬疥之患,只在皮毛,卻傷不了五臟六腑。
“但是風雨卻不同,此人野心勃勃,手段強硬,為人冷酷,眼下又重兵在手,大權在握,而且所行之政,更是膽大妄為,朕只怕長久以往,帝國千年的傳統和基業,便要毀在了他的手中!”
“陛下憂慮的是!”
傅中舒勉強地笑了一笑,應和道。
“你知道就好!”
蕭劍秋重重地嘆息了一聲,仰望着殿外的藍天,默然良久,方才轉而問道:“朕讓你和風雪聯繫,進行得怎樣了?”
“啟稟陛下,風雪如今以客卿的身分,置身於麥堅艦隊上,倒的確能夠在麥堅人面前說得上話,只是……”
傅中舒有些遲疑地說道。
蕭劍秋曾經讓他秘密找到風雪,並且和麥堅人聯繫,他雖然不知道蕭劍秋的心意如何,但是卻總有這一絲不祥的預感。
眼前的君王,依舊是英俊,而且果毅,然而傅中舒卻由衷地感覺到了陌生。
這已經絕對不再是那個意氣飛揚,以天下為己任的輔政賢王了。
當年坐鎮鄂州力挽狂瀾的從容,當年心憂天下剿滅叛亂的銳氣,當年臨危繼位執掌朝綱的睿智,當年誓師遠征解民倒懸的理想,似乎都在沉悶的宮殿內逐漸沉淪。
這讓傅中舒痛心,同時也恐懼。
他不想失去這麽一個他曾經誓死效忠,並給予了自己全部希望的主君。
因此,儘管感覺到了蕭劍秋極不喜歡自己質疑他的所為,還是忍不住勸道:“陛下,風雪是反覆無常的小人,不顧家國,甚至構陷骨肉;麥堅乃我聖龍的敵國,居心叵測。
“陛下為我神州共主、九五至尊,對這樣的人、這樣的國,理應避之唯恐不及,實在不宜過分接近,以免……”
“夠了!”
蕭劍秋在極度的憤怒中,竟然抽出了寶劍,抵住了傅中舒的咽喉。
“哼,什麽時候,朕要你這般奴才教導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了?”
冰冷的話語傳入耳內,猙獰的面孔閃現眼前。
這一刻,傅中舒毫不懷疑,年輕的天子已經動了殺機。
君與臣,便這樣一動也不動的對峙。
很久很久,年輕的天子方才收起了手中的寶劍,轉身背對著自己的臣下,十分疲憊地揮手說道:“你退下吧!”
“是!”傅中舒同樣也很疲憊。
生與死的徘徊,讓他產生了一種彷佛經歷了一生一世風浪的錯覺,醒過神來之後,他突然厭倦了,一種發自內心的由衷的厭倦,厭倦了一切,包括曾經的夢想和信念。
原本滿腹的勸誡,如今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不是因為害怕,只是厭倦。
於是,忠實的臣子,以完美無缺的禮節,恭敬地稽首退下。
隱隱中,聽到的是年輕的主君,近乎於歇斯底里的聲音:“聖龍即是朕,朕即是聖龍!”
這聲音,與其說是威嚴的宣告,倒不如說是內心執拗的自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