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突變
第六章突變
鄭青鸞能感覺自己在顛簸的馬車上,他最後的記憶是老太太的哭鬧聲,然後看到二哥焦慮擔憂的眼神,脖子一疼,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難道被綁架了?隨即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她記得她一直拉着小八的手,她記得二哥最後看她的眼神。除非他們允許,並且配合,沒有誰能不動聲色的把自己帶走!
四肢輕輕動了動,沒有受傷!身下是光滑的錦緞,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並不覺得冷。
究竟發生了什麼?鄭青鸞有些茫然!來這裏之前自己是大學漢語言文學的教授!三十大幾了依然單身!學術界年輕人中的佼佼者,很多領域的專家學者!絕對是自己過五關斬六將考回來的。學生背後叫她師太——滅絕師太!她從小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輪流帶大的。在軍區大院裏跟一群皮小子一起長大,時常被仍在軍營里摔打。奶奶是老軍醫,祖傳的手藝,闖禍的代價就是背醫書。外公外婆都是大學教授,總覺得女孩子應該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於是四書五經琴棋書畫,還有很多雜學,都被學的七七八八。十五歲考上b大,十八歲畢業。又被爺爺扔進部隊,服役八年,二十五歲因傷復原員,軍銜,中校。那是一段血與火的歲月。邊境叢林,毒梟毒販,恐怖組織,國外勢力,間諜,謀殺,每一次晉陞,都意味着有人犧牲。複員后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輔導,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之後便是不停的考研考博,作學術研究,就這樣過平靜的日子也是一種幸福。直到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父母又各自有家,各有孩子,她突然覺得自己再無牽挂。一覺醒來,成了十歲的小青鸞。來這裏已經半年,鄭青鸞十一歲了。
安逸久了,連基本的警惕性也丟失了!
鄭青鸞自嘲的笑笑,放緩自己的呼吸。
“天快亮了!馬上到縣城了。”這個聲音很熟悉,是昨晚冒出來的二伯娘。
“幸虧日夜趕路,攆在官府之前了。”這是個陌生的男音。
“別擔心了!作孽的!蕭家的事幾起幾落了,啥時候是個頭。可憐這麼個小丫頭。”
“唉!你靠着睡會。”
鄭青鸞等外面沒有了說話聲,就悄悄坐起來。
攆在官府之前——是說官府已經準備捉自己了。
蕭家的事幾起幾落——是說又有人拿蕭家說事。
這蕭家人手裏究竟有什麼東西?讓人這樣連這麼個小丫頭都不放過。自己跑了,爹娘怎麼辦?哥哥姐姐怎麼辦?小八還小,要怎麼辦?
回去!必須回去!佔了別人的身子,不能再害了別人的家人!
況且!那就是自己的親人!慈愛的爹,嚴厲的娘,刀子嘴豆腐心的姐姐,任勞任怨的大哥,精明強幹的二哥,靦腆機靈的弟弟,沒有他們,自己還剩下什麼?
躲在官道邊,看着馬車走遠,才站起身來。身上有幾處擦傷,有些疼,身手退步很多。
不論如何,自己承了二伯二伯娘的情!能明知是禍事,還上門來,冒險幫自己,這份情很厚重。現在沒時間說服他們送自己回去,只能這樣了。想着二伯看到自己留得“血書”,就嘴角翹了翹。
這裏離密道口不遠,但願能趕上。
官道上:
鄭雙木鄭老二看看自家婆娘靠着車廂門,睡的香甜,又歉疚又心疼:“他娘,去車廂里睡會。”
梅氏點點頭:“也不知道留在老家二郎和蔓兒住不住的慣!”說著往車廂里去。
“你凈瞎操心!都多大了------”
“他爹,快停下!孩子不見了!------”
鄭老二唬了一跳,“吁”了一聲,忙過去看。車廂的後門開着,肯定是自己跳下去的。鄭老三和梅氏對視一眼,在他們眼皮底下溜走,而不被發現,這孩子只怕不簡單!
“他爹,你看,這好像是字!打個火摺子。”
只見被子裏側,雪白的綾布上,暗紅色的兩行字:“二伯大恩,侄女銘記。蕭家諸事,兒已盡知。三日之內,必能脫身,若不放心,可留縣城。”
“哎呦!這倒霉孩子!老三那樣端方之人,怎生了這麼個小東西。”
鄭青鸞看着家門口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就知道,有官差上門了。
就聽見小八的哭聲,“放開我爹娘!放開我哥哥!------”鄭青鸞心一揪一揪的疼。她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蕭家!
“住手!”那帶着壓抑怒氣的吼聲,鎮的人耳朵生疼。他看到四叔抱着小八,小八憤怒的掙扎,看着爹娘兄姐平靜的神色,在兩個衙役的催促下要走。她的眼淚頓時如雨下,這是要代她受過,如此平靜的替她受過。
看到因為自己出現臉色變的煞白的親人,她變的前所未有的堅定。
擦掉眼淚,順着人群讓出的小道,走到爹娘面前,緩緩跪下,狠狠的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對着哥哥姐姐行了禮,看他們顫抖着嘴唇渾身發抖,滿臉不贊同的搖頭。又去摸了摸小八的小臉,“二姐回來了,不怕!”
“二姐!”這一聲包含了太多的惶恐,害怕,委屈和信任,哭的撕心裂肺。
“你這傻閨女!都怨爹娘呀!------”錢氏拉着她,緊緊的,似乎這樣,就永遠不會失去。鄭青桔的巴掌狠狠的趴在她的背上:“你咋這麼不聽話!不讓人省心。------”
三郎五郎把他護在身後,爹爹不停的對差役念叨:“帶我走吧!十年前我就該死,是我坑了我閨女-----”
那兩個差役年齡不大,二十上下的樣子,為難的解釋,“都說了只是去問問話,您別為難我們。”
衙差多為世襲,都是本縣本土人。鄭家是大族,世代居於此,娶媳婦嫁閨女,不知與多少人家聯過姻,誰沒有個七大姑八大姨的,他們倆一個是鄭家的外甥,一個是鄭家的女婿。都挺客氣的。
鄭青鸞心中一動,宗族大也不一定是壞事!
於是上前去,笑笑:“一個是表哥,一個是姐夫。我跟你們去!”說完,朝沉着臉抽煙的族長走去,跪下磕了頭。
“孩子,放心去!老頭子一會子就去打點去!別怕!”這是個心善的老頭,這份情會記得。
“族長爺爺,您別去!若三天後我沒回來,您記得一定逐我出族!”
鄭青鸞斬釘截鐵的話讓老人鼻子酸酸的,這是怕連累家族呀!多好的孩子!當年定親時他也是見證人呀!
族裏人也個個不是滋味!難得小小年紀這麼心善。
家裏人更是難受,這是孩子怕他們在村裡被孤立,在家族被排擠,結善緣呢。
看着臉尷尬的差役,轉過身,不敢回頭,“走吧!”
“閨女!”鄭老三的聲音帶着痛徹心扉的絕望。
鄭青鸞步子稍頓,而後更堅定的向前走去,頭也不會,小八的哭聲,娘和姐姐的呼喚聲,壓的鄭青鸞喘不過氣,“爹!”鄭青鸞喊了一聲,一如既往的嘹亮,“我給您唱個曲,您聽仔細了。”
鄭老三點點頭,看着女兒的背影,咽下嗓子的腥甜。就聽見嘹亮開闊的聲音傳來,
“為了自救離家園,
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着紅袍帽插宮花好哇
好新鮮哪!
我想要去赴瓊林宴
我也要打馬御街前
人人誇我潘安貌
原來紗帽罩啊罩嬋娟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
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
為了爹娘和親人
骨肉團聚花好月兒圓”
這不是西北慣有的豪邁的小調,有些陌生,但意外的好聽!鄭老三先是疑惑,后是不可置信,再到恍然大悟的驚喜,哈哈大笑!
三郎聽出來這裏面話裏有話,但不知道說的是什麼,但見五郎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就知道妹妹怕是想到脫困的法子。錢氏和鄭青桔見慣了他們相互打啞謎,一看父子三人的神情,心裏的石頭落了大半!
但大家不知道呀,還道是鄭老三受刺激了。
鄭青鸞聽見自家老爹的笑聲沒有了一絲陰霾,心也放下了,就怕他太自責把身體虧了!又喊道:“爹啊!還您個狀元郎好不好?”
“好!”
鄭青鸞哈哈大笑,那銀鈴般的笑聲越去越遠!
直到確定爹娘看不見她,這才轉過身,回頭看看向來時的路!繼續前行,前路茫茫,它的終點究竟的何方?
“小姑娘,別怕!鄉里鄉親的不會讓你在裏面受罪!”這個青年個子高高的,很瘦。見這麼點子小姑娘不哭不鬧,趕了這麼遠的路也不叫苦,難免有幾分同情。他娘就是鄭家的外孫女,他也算鄭家的外孫。
“多謝!”鄭青鸞心裏正謀划著事情,應了一句。
“唉!再往前走一盞茶,就是茶寮子。咱們歇歇腳。”另一個青年不忍心的道:“現在已經過了早飯時間,小姑娘怕也餓了!”
鄭青鸞感激的看着二人,鄭重一禮,“若能脫困,必當厚報。”
見她不卑不亢,神色從容,兩人心裏不免一嘆,到底是年幼,不知道厲害!
茶寮是設在官道邊,賣茶和飯食的地方。幾間簡單的草棚子,能遮風擋雨罷了。
鄭青鸞很詫異,在這裏看到三個意想不到的人,四郎和二房的二郎和堂姐鄭青蔓。
三人見官差帶着鄭青鸞進來,四郎更是馬上衝過來,拉着鄭青鸞的手上下打量,見不像受了委屈的樣子,才放了心。
那邊二郎一臉感激的請衙差入座,“二位別見怪。家妹年幼,我們做兄長的難免擔心。我讓老闆準備了飯食,兩位大哥別嫌棄簡薄。”
就見桌上一盆油汪汪的紅燒肉,一盆白宣宣的饅頭,簡單是簡單了點,但絕對不薄。別看衙差個個看起來威風八面,可說實在的,那點俸祿也就剛能養活老婆孩子,粗茶淡飯能管飽而已,這大塊肉整盆的上,還真沒見過。頓時咽了咽口水,覺得二郎真是個實在人。他們都是粗人,最受不了七個碟八個碗的上,看着好看,一點實在玩意沒有。看這樣多好,那肥肉,大塊大塊的,閃着亮光。
“小兄弟真是客氣!我們公務在身------”意思是說,知道你有求於我們,那但得看什麼事,能通融的通融,不能通融的只能說對不起,您的好處咱還真不能沾。
“大哥誤會!我們兄妹來只為兩件事,”二郎常年跟三教九流的人打教倒,哪能不了解人家的意思,“第一,給舍妹添件衣裳。”指了指鄭青蔓手裏的包裹,“這樣的天氣,牢裏怕是潮濕陰冷的狠,別看長了那麼大的個子,才十歲多一點的人,年齡實在太小。”說著嘆口氣,看着兩人也一臉贊同的點頭,又從袖口掏出兩個一兩的銀錠子,往前一推,“這第二件事嘛,就是請二位吃頓飯,感謝二位一路的照拂,知道您二位有公務,這點銀子,請您喝酒。順道想請二位幫咱們打點衙門裏的眾為兄弟,多多照看小妹。”又拿了五兩銀子出來。意思是你們兩沒人一兩,這五兩你們回去看着分。
這事辦的敞亮!兩人鬆了一口氣,笑容也越發真誠。和二郎四郎稱兄道弟的吃起來,對鄭青鸞這邊睜一眼閉一眼。
鄭青鸞三口兩口吃了飯,跟店家借了廚房換衣服。
鄭青蔓比鄭青鸞大兩歲,可個頭差不多一樣高,“你別嫌棄,是我回老家前新做的!”一件深褐色的緊身小棉襖,煙灰色的棉褲,一雙白色的羊皮小靴。一件寶藍色的兔皮坎肩,長至膝蓋,米白色的寬腰帶緊緊扎在腰上。既有了少女的婀娜,又有少年人的挺拔。顯得滿身英氣,英姿颯爽。把烏溜溜的頭髮用米白色的頭巾梳成高高的馬尾,就有了幾分雌雄莫辨。
鄭青蔓滿意的點點頭,“比我穿着好看!”又把一些小零碎塞進腰間的暗袋,有藥丸子,梳子,連針線都有。又將個荷包遞過來,壓低聲音,“這是散碎的銀子,放在明面上打點。棉襖里我做了暗袋,有幾十兩銀票子,我用油布裹了,不到山窮水盡,別動它。”又從袖筒里拿出把匕首,“靴子裏有暗袋------”還沒說完,就見鄭青鸞熟悉的玩着匕首,又迅速的匕首收進靴子,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鄭青鸞笑笑,“放心,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真到萬不得已。”她壓低聲音,“我會死遁。”見鄭青蔓滿臉疑惑,“我會一些奇門八卦,五行遁甲,身手還可以,要逃早逃了。這次若是能躲過去則罷了,躲不過去,你告訴家裏,別上下打點,我會趁機假死遁走,不會連累家裏,讓他們別擔心,我總能活下來的。”
鄭青蔓傻傻的點點頭,這個堂妹還真是不簡單。
鄭青鸞心裏苦笑,什麼假死遁走,不過是凡是有萬一的安慰話。謀算的再好,也得看天意,這是一條誰也沒走過的路。
“二伯和伯娘現在應該在縣城,你們晚上趕到縣城,找到他們,儘快的把我跟蕭家的事傳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見鄭青蔓認真的點點頭,聲音壓的更低,宛若耳語,“若聽見縣衙開堂提審,想辦法多聚些人去縣衙聽審,越多越好!隱蔽些,別讓人發現。”
見鄭青蔓鄭重的應下了,才鬆了口氣。她看的出來,二伯這些年是在江湖上混的,多和三教九流有些往來,這事也只有二伯能辦!
聽見外面吃完了飯,就趕緊抓緊洗了把臉,一晚上的疲累與風塵盡去!
等鄭青鸞走出屋子,眾人不由眼前一亮,好一個偏偏少年郎。就見她皮膚白皙,頭髮烏黑順直,額頭飽滿,長眉入鬢,鳳眼燦若星辰,只這一雙眉眼,就奪盡了光輝。鼻子不若一般女子的秀氣,反帶着幾分稜角的犀利英氣,嘴唇如盛開的玫瑰,飽滿豐盈。身姿挺拔如松,腰細顯得本來就長的雙腿更加修長筆直。
四郎鼻子一酸,他看着鄭青鸞長大,感情自然更深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僅多了幾分凄然與惶恐。
二郎眼裏的驚艷一閃而過,突然不知道這樣打扮是好是壞!
那兩個差役更詫異,見過鄭家這麼些人,還暗自感嘆這家人長的真是出色,見鄭青鸞灰撲撲的,還倒是白天鵝里混進了醜小鴨,沒想到是珍珠蒙塵。
二郎解下身上的斗篷,給鄭青鸞披上系好,見寬大黑色的斗篷遮住了身形,顯出了幾分冷冽與凜然,才滿意的點點頭,“羊皮的!給妹妹晚上擋擋寒!妹子,去吧,別怕!”
鄭青鸞鄭重的行禮,這些情她得記一輩子!
看着妹妹走遠,三人才往回走。一路上聽着鄭青蔓轉達鄭青鸞的話,二郎詫異極了,這樣的山溝溝里竟然有這樣的人物。見二郎也是一臉詫異,“你不知道鸞兒會五行八卦?”
“他會的東西多了!是不是會那亂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就聽他又是驕傲又是遺憾的解釋,“你不知道,鸞兒可聰明了。那年鸞兒大概三歲左右,我帶着他們在院裏玩。大伯在教大郎哥念書,大伯才念了兩邊,大郎哥第一句都沒記住,鸞兒在旁邊邊玩邊記住了,背的一句都不差。奶心疼大郎哥,把三伯喊去罵了一頓,一年沒給鸞兒分糧食,打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鸞兒念書。不過我知道三伯在屋裏偷偷教,聽五郎說,他們都不如鸞兒學的好。三伯又抄了差不多十年書,那些書怕是她都背下來了。會這些也不出奇。這半年,她又給家裏人偷偷開方看病,又在道觀里給人看相解簽,她會的東西很雜。”
二郎和鄭青蔓聽的目瞪口呆。
就聽四郎嘆:“三伯常常遺憾鸞兒不是男兒身,不然說不定也能出個狀元郎!”
而此時的鄭青鸞在牢房裏,她傳奇的一生從這裏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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