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趙家的第一天晚上,許諾並不能安然的入睡,這樣熱的天氣里,不說空調,竟然連個風扇都沒有,只能拿着把“濟公扇”自己動手,可是即便是這樣也改變不了多少,後背的汗還是不斷的滋滋的冒出來,沒多久他就感覺衣裳濕透了,再來就是蚊子的問題,對於這個物種,許諾真的是第一次見,可是她一點兒也不歡喜,一大群蚊子一整晚在她耳邊不停的“嗡嗡”叫,許諾拍了幾次,手上滿手血印,還有就是外邊的蟬聲,她從來不知道這蟬這麼能叫,從白天到晚上一刻都沒有停歇過,習慣了安靜的許諾在這樣的環境下根本睡不着。
翻來覆去到最後也不知道到了幾點,困極了的她才在這蚊子和知了的叫聲中漸漸睡著了。
許諾做了個夢,夢裏她目睹了一個叫趙文章短短的一生。
趙文章以前不叫趙文章,他以前叫趙大文,即使現在他改了名字,村裏的人還是叫他大文,這個名字據說還是路過的一個算命先生給取的,說是那算命先生經過趙屋的時候,在村子裏擺攤算命,張秀娟也領着趙大文去給算命先生看,那算命的一看到趙大文就直呼“此子不凡”,以後是能寫得錦繡文章的人,只是這名字卻是不太雅,張秀娟聽了自然着急,就請那算命的批個字,自然,這裏面少不了一點“潤筆費”,所以趙大文從此就更名為趙文章。雖然幾年後那算命的在隔壁村子被揭穿是裝神弄鬼的神棍,但是這名字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即便那算命的被爆出是裝神弄鬼的神棍,可是他之前的那番話還是在張秀娟心裏留下了痕迹,人總是願意相信好話的,而且張秀娟生趙文章的時候傷了身子,這輩子大概就是只有這麼個兒子了,農村裡注重的是多子多福,張秀娟只得這麼個兒子自然被村裏的其他女人看不起,幸好趙文章是男孩,這要是個女孩,估計她都能被口水淹死,所以她心裏也憋了一股氣,想著兒子要是比其他人都有出息,看哪個還敢說她。趙文章那時已經是小學六年級了,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張秀娟似乎看到了兒子讀書當官的希望,所以即便村裡很多孩子讀完小學就不再讀書,張秀娟也堅持讓兒子繼續讀初中。
讀書於農村人來說確實是個費錢的事,趙大柱兩夫婦沒讀過書,沒什麼文化,最好的也就是會寫自己的名字,兩個人在家務農,起早貪黑,農閑的時候趙大柱也會去鎮裏找些活,其實能做的不多,也就是當搬運工幫人搬搬東西,夫妻兩全年不停的勞作賺到的錢也就剛夠孩子讀書的費用和日常的一些開銷而已。因為趙文章讀書花費多,所以他家在村裏的境況算得上是倒數的。
年節的時候其他家的孩子還能有新衣穿穿,趙文章卻只能從他舅家表哥或姨表哥那裏拾他們穿剩下。因為村裏的孩子時常嘲笑趙文章沒有新衣,小小的趙文章越發自卑,心思變得敏感,漸漸的不再和村裏的孩子玩在一起,甚至在學校的時候也和同學少有往來,因為能讀書的孩子大多是鎮上的,家境比趙文章家裏好得多,穿着自然也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和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趙文章總感覺別人的目光經常落在他那過於寬大的舊衣上。
自卑又敏感的趙文章唯一的希望就是考上大學改變自己貧窮的命運,讓當初看不起他的村裡人仰望他,把當初嘲笑他的那些孩子全都踩在腳底下,所以他學習越發用功,幾乎是所有的時間都撲在學習上,在初中的時候還好,高中卻是到縣裏面讀的,縣城裏的人條件自然比鎮上、村裡要好,教學質量也不是鎮上能比的,趙文章在鎮上中學時成績還算不錯,可是縣中學群英薈萃,趙文章到了那裏就像是石子進海,再無法冒頭。
這唯一的優勢已經成了笑話,趙文章心裏愈加自卑,整個人更加陰鬱,再加上縣中學裏面來自縣城和鎮上的學生很多,這些人排外性很強,自成一個團體,趙文章既不是縣城的也不是鎮上的,哪一個團體都不歡迎他,再者他的性格也實在算不上好,所以漸漸的在班裏面就成了隱形人一般,通常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就是同一個宿舍的有時也會忘了有這麼一個人。
趙文章的讀書生涯大概就是這樣前段明亮,後段灰暗,但是這高中三年灰暗的日子裏面也不是沒有一點色彩,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紀,夢裏都會有這麼一個人,美麗,大方,吸引所有人的視線,趙文章心裏面也有這麼一個人,那是他們班的班長,趙文章覺得在整個班裏面,大概就只有這位長得極漂亮的班長還記得他這個人了,而且班長也不會像別人那樣用別樣的眼光看他,路上遇到時還會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班長家裏家境不錯,聽人說她父母是縣政府裏面的人,還有個在國外的小姨,所以她的衣着總是班裏面最潮流的,趙文章每次遇到幾乎都不敢抬頭直視她,與她的光鮮靚麗相對的自己土得掉渣的劣質衣褲,並且這些還都是他表哥們穿剩下的,趙文章每每想起來都覺得異常難過。看着她在籃球場上為班裏的男同學歡呼加油,趙文章也恨自己的笨拙,為什麼自己不會打籃球,如果他會的話,也能讓她為自己加油了。
班長學習成績很好,趙文章看着也越發用功,有些時候甚至拿着手電筒在被窩裏面熬到半夜,一開始的時候他是希望能和班長考上一個大學,雖然即便真的到了一個大學他也不見得有勇氣表白,但他就是想和她在一個地方。
只是隨着兩人的成績差異越來越大,趙文章也越來越煩躁,有時候,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努力了就有回報的,趙文章理科思維不是很好,當初分科的時候老師曾建議過他選文科,可是這時候的潮流就是選理科,聽多了“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號,趙文章也順應潮流的選了理科,而後他在理科方面的不足也漸漸暴露,在別人少學幾科成績上升的時候,他的成績反而沒多少提高。
趙文章的這些矛盾心理許諾自然是體會不到的,她只是能客觀的看到趙文章從小到大的經歷,至於他的情感這些主觀情緒她是無法感受到的,而且,這點少年男女的青澀悸動也從未在許諾的人生字典上出現過,她自是無法理解。
許諾這一生之中唯一的一個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就只有這兩年來經常來陪伴她的夏冉了,她也不懂趙文章在心儀的女孩面前的自卑,而且許諾對於錢是沒什麼概念的,她雖然爹不疼娘不愛的,但他們也從未在物質上短缺過她,更何況她還有兩位疼愛她的老人,雖然這兩位老人也沒有能陪許諾很久,但是他們都一致的把名下財產的大部分留給了許諾,相對而言,許諾的爸媽就得到的相對少了,至於那幾個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更是一點都沒有得到。不過大概就是兩位老人也沒有想到,許諾會這麼年輕的就走完了一生。
快到天亮的時候,許諾醒了,靜靜的躺在床上回憶着昨晚的夢境,她現在已經完全接受了趙文章這個人的記憶,許諾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誰,因為她身為許諾的記憶格外清晰,從記事以來所有的事情她都記得,但是她也有着趙文章這個人的記憶,雖然有些模糊,可是很多人和事她也記得,難道這是靈魂融合?許諾不知道,這種玄而又玄的事情估計沒有誰能說得清。
外面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關在院子裏的公雞也開始了晨叫,更遠一些的別的家的雞也開始叫了,沒過多久許諾就聽到廚房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估計是趙大柱夫妻起來了。
許諾看了看窗口的天色,天空還只是有一點微光,竟這麼早的就起來了嗎?
目睹了趙文章的一生,許諾深深感受到了這對夫婦的不容易,就算她只是一個旁觀者,也被他們感動了,這樣困難的情況下還堅持着讓孩子讀高中,甚至是大學,自己從來捨不得吃一點好的,用一點好的,所有的積蓄都用在了孩子身上,幾年沒添過一件新衣,原來父母之愛真的如此無私,只是她許諾不幸的遇到了世上少有的例外。
不管如何,從今以後她就是趙文章了,許諾如何,許諾的父母如何,都與她無關了。
還有,她也不再是她了,而是“他”了!
至於趙文章,她只能默念一聲對不起了,佔了他的人生,他的家人,不過她一定會替他好好孝敬他的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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