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容兒

第6章 小容兒

酉時,雲姑姑進來擺膳,婉容再一次回頭看他,自以為很正經,其實一個慫字已經在臉上現形了。

爪子抓着白玉筆端,一下一下的戳字,不無懊惱的腹誹,都到飯點了,還想怎麼樣。

可惜李君瑞依舊一張冷臉不改分毫,手上到是動了,放下了書,長腿落地,振了下袍服,他……抬腿走了。

“哼,”婉容瞪着眼看他走出門,頃刻就把手裏的筆甩脫了出去,身子向後一靠,就躺平了,“愛理不理。”

太華山,張府別院。

前左丞相張老大人不耐暑熱,早五月便入了太華山。

此地不是昭德皇帝開始成為避暑聖地的,而是自古以來便是京城周邊避暑的不二之選。

京城貴胄,傳世之家,早幾輩子前,就在皇家圈地外,自買了地皮建屋立院,其重要性不下在內城買房傳世。

山陰東城經卷衚衕內的張家宗祠有排位的祖宗三面牆滿噹噹都快擺不下,翻開族譜,查閱過往,文豪功臣之多,隨機擇選其一,皆能令當世新舊世家羞愧垂涎不已。

張老太爺年輕時又有張經卷的雅號,自然到如今,能這麼叫他的,世上之人已不過一手的數。

當今天子登基大寶,老大人便致仕歸家,讓出左丞相之位,有原戶部尚書廖正繼左丞相位。而廖大人投桃報李,推舉了當時的戶部侍郎官張昌河穩做了一部之首。

張老大人膝下三子二女,老大便是現戶部尚書張昌河。

老二文名不顯,年近三十有二才進了二榜,如今在翰林院做着那清貴學士。

之於老三,熟知張家家事的人皆知,那才是張老大人,最看重且衷愛的兒子,娶得還是菖州永平候家的嫡女,當時風頭之盛,乃朝野皆頌的棟樑之才,只可惜天妒英才,氣運不厚,三十齣頭便因公殉職了。

張老大人三個兒子都是有正室嫡妻所生,二個女兒卻是續娶的繼室米氏所出,嫁的都是江南世家之子。

且說,張昌河帶着進京獻俘的張祺往張府別院趕,有家人在大門口張望,見到馬車過來,不等見到人,就跑回內宅告訴了老太爺。兩叔侄才進了門,就有管事來請,說是張老太爺一直在易安堂等着他們。

叔侄倆對視了一眼,知道這當口再回房去換洗怕是不能了,既然面聖也面了,也不怕見老太爺,便直接讓人帶路,先去了易安堂。

張老太爺這些年清閑慣了,沒事就愛往園子裏走,到哪裏都喜歡開出田地來,種他的那些寶貝菜蔬。

叔侄倆是被皇上賜了午膳,用完后才出的別宮,到家不過午時末,往常這時節,老太爺該是午歇,今日卻是擺了茶盅在廡廊底下,看着一窪白菜地出神。

聽到腳步聲,他猛地從躺椅上起來,年紀大了,起的太猛,站住時還晃了晃,撐住了旁邊的小桌,才站穩。

秦管家嚇了一跳,不敢上前攙扶,只是打了帘子,讓人先進來。

頭一個自然是張昌河,頭頂烏紗帽,深綠圓領袍,錦雞補子,青色束帶,佩色為犀,濃眉,大方臉,身量高略臃腫,邁着方正步子,頗有氣勢。

張老太爺根本沒往他身上瞧,直接盯着他後面看。

先瞧見的是那一身鐵甲,室外光線充足,打在其上,竟然還消磨不去那層冷意。男兒身高八尺,玉面含煞,脊背如注了鐵水,鑄成一把出鞘利劍,就此一人便成了一堵堅實不可摧毀的城牆。

張老太爺看到那張臉時就有些恍惚,他很久沒有回憶過往了,好的壞的,都不能撥動他的心境半分。

唯獨就有一人一事,是刻意用夯土埋了的。年紀越大,越是不敢碰,一碰就如刀割的疼,可就今天,前程往事加倍返還給他,模糊了他的眼,碾壓了他的老心。

“老太爺,老太爺……”

“父親,您這是怎麼了?來人哪,快請太醫。”

“不,別動,誰都別動。”張老太爺勉力睜開眼,手一擺,十足堅決。

只是一瞥眼間,卻見撩動他心弦的那人,站在原地一動未動,誒,一聲嘆息沉在了心底。

“父親,還是讓太醫過來瞧瞧吧。”張昌河在他腿邊蹲下,遞了帕子讓他擦。

張老太爺接手過來,恢復了往常,“秦勉,帶三少爺去我房中梳洗,老大,你先回去吧。”

“是,父親,那兒子先告退了。”張昌河在外如何威嚴,在家是一點不敢忤逆老太爺的意思。站起身來,錯過張祺時對視點了個頭,便退走了。

張老太爺見張祺依舊不動,緩着聲說道,“你也去吧,不着急。”

張祺抱拳,恭敬的回答,“是,祖父。”

“秦勉,你去伺候着。”秦勉如今已經不管府內諸事了,只一味伺候老太爺,就憑這個,他就是張府當仁不讓的無冕第一人,就連張昌河都不敢指使他辦事。

這已經是老太爺前後兩次的鎮重吩咐,秦勉心頭一凜,越發不敢怠慢。

說是不着急,他在這邊等着,哪怕張祺心中有諸多想法,也僅是費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去了宴息室老太爺跟前。

這次他換的是一身青色雲錦直綴,腰間垂戴了一塊竹葉青的玉牌,束髮冠。去了那一身的鐵甲,青年面如冠玉,儀錶非凡。

老人家細細看了他半晌,片刻的怔愣后輕聲喃喃,“弘文?”

青年聽的清楚,臉上本巋然不動的冷肅,就在那一刻出了破裂的跡象。

只是規規矩矩的行了個大禮,口呼,“孫兒不孝,給祖父磕頭了。”

“起來,快起來。”老人家難得動情,親自扶了他起來。

張祺告罪,虛撫了老太爺坐回了躺椅上,自己選了離他最近的圈椅,秦管家適時出來奉茶,好歹緩和室內不尷不尬的氣氛。

室內沉寂片刻,老太爺啜了口茶,茶蓋一敲,忽然道,“此次進京準備停留幾日?”

祖孫倆一別經年,老的也就在小的三歲左右見過,一朝離別,可謂滄海桑田。到如今一過十數年,才重逢,生疏難免。就算老太爺一生大風大浪何等見識,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得意的孫子說話。

張祺目視前方,雙手規矩的放在膝上,細微可見,食指一直在撩動衣料,面見張老太爺,對於他本身,並沒有像外在表現的那般平靜。

“怕是要留在京都了。”他如實道。

張老太爺也沒有足夠驚訝,只是點了點頭,“這樣也好,你總歸是張家的人,留的近些,我也好替你父親多看你幾年。”

並不問他可能的去處,老太爺的分寸掌握的很好。至於說他是張家人,極力安奈的張祺目光中似有火升騰,猛然站起身來,順勢跪地,青石板的地面發出砰的一聲響。

“祖父,孫兒就一事不明,還望祖父告知。”

張老太爺轉首,眉頭跟着皺的死緊,沉默片刻,抬抬手道,“你說。”

“我妹妹,張婉容究竟在哪裏,死了還是活着?”

“自然是在宮裏,活的好好的。”老太爺這話彷彿就在嘴邊備着,出口是一個嘣都不打。

張祺低着頭,不肯起身,他苦尋了近十年的妹妹,哪裏能被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給打發了。不敢抬頭是怕憋不住怒氣,跟老太爺衝著干,這對於他的目的來說,絕沒有好處。

他刻意壓住自己的聲音,幾乎是咬着牙把話說清楚,“我家小蓉兒,憊懶好吃,臉如滿月,手似藕節,白白胖胖的,只能算是可愛,怎麼可能會成為名滿天下的美人。”

當他是傻子嗎,隨便找個人佔了他妹妹的名分,他都可以不計較。他只想知道,他的親妹妹在哪裏,究竟是死是活。

“別雲。”張老太爺驟然大聲喚了他的字,坐直了身子,說道,“你見過現在的婉容嗎?”

跪在地上的張祺,化成了木塑,一個生氣都無了。

張老太爺也不管他,自管自說,“你記得的不過是小時候,不到六歲的妹妹,等你見着了現在的婉容,再到我跟前來討說法不遲。”

室內無風沉寂,祖孫倆一坐一跪,都沒了動靜。

還是老的那個先開了口,語中包含了諸多鬱結,“當年,把你從明州府帶走,可不是昌平王一個人的意思。”

老三家都被賊寇滅了門,好不容易救下的獨苗半死不活,他這個位極人臣的丞相可不是白當的,能讓人隨意把他帶去永安府,讓永平侯家的人給他養孫子,哪怕那家人是他外祖家也是不行。

可最後卻變成了那樣,世人都不能明白,這對他來說是何等打擊。

張祺顯然也明白不了,詫異的抬頭問詢。

“吳王也在山上。”老太爺閉了閉眼,點出了關鍵。

張祺驚悚,突然意識到了一個他從來沒想到過的問題,“您是說皇上見過小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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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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