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願用餘生去守護
吳蓮和澹臺大姐一聽,立馬變了臉色,然後迅速的站了起來。
澹臺大姐也知道這不是鬧得玩的,於是立馬和吳蓮一起走了出去,而澹臺明已經抄了一把砍刀,道:“阿姐,阿蓮,你們倆先走,我去迎敵。”
澹臺大姐抓住他的手道:“咱們一起走!”
澹臺明搖了搖頭:“不行。”
說完掙脫了澹臺大姐的手,吳蓮卻立馬喊住了他:“明大哥,我們有多少人?王朝軍有多少人?我們這樣衝出去豈非白白送死?咱們現在還是能躲一時就一時,先將命保住再說。”
澹臺明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澹臺大姐也扯着他的袖子道:“走,我們去叫能走的一塊走。”
三個人急忙去叫周圍的人,這個小村子本來就不大,只有幾戶人家,連吳蓮也想不通這些王朝軍來這裏幹什麼。
三個人扯了十來個人,但是還來不及走遠,遠處本來只有一個輪廓的軍隊立馬就逼迫在眼前,一時之間,恐怕逃都逃不了多遠。
“停下。”遠遠傳來厲喝聲。
澹臺明將手中的砍刀一揚,道:“你們先走。”
澹臺大姐擔憂的看了澹臺明一眼,然後抓起吳蓮的手,道:“快走!快走!”
吳蓮知道,澹臺明現在上前根本就是送死,他一個人又能抵抗的了多久呢?倒不如不躲。
她這樣想着,便道:“我們留下來。”
一瞬間,澹臺明的眼睛亮了,眼底有止不住的歡喜。
吳蓮知道他誤會了,但是現在解釋也沒什麼意思,而澹臺明已經湊了上來,一時之間,忍不住抓住吳蓮的手,歡喜的道:“阿蓮,如果我們能活下來,你,你嫁給我好不好?”
北夷的兒女向來大膽,喜歡就說出來,厭惡也不加掩飾。只是平日吳蓮看着和他這些粗獷的人不同,他心中只覺得配不上她,但是現在在這生死關頭,剛才她又竟然願意留下來陪着自己,一時之間,卻再也忍不得了。
吳蓮頓時呆在那裏,實在想不到澹臺明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而澹臺明卻真摯的看着她,道:“你嫁給我之後,我絕對不會讓你吃苦的。”
這個淳樸的北夷男人,正在以他的方式表達他的承諾,像他們這樣的人,她也罷,長妤也罷,在人世間生活的久了,再也沒有辦法說出什麼承諾,因為,那太重,害怕自己承擔不起。
正當她想着如何回絕眼前的這個男人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一道濃厚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心中一跳,若有所覺,然後抬頭看去。
周三騎在馬上,看着她。
這猝然相逢的目光。
像是一把刺狠狠的錐下來,讓人連呼吸都沒有,這世間所有的兜兜轉轉,彷彿都是一個圈。
一瞬間,她鼻子裏像是一股澀意,但她還是緩緩的擠出一絲笑意。
周三卻只是看着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澹臺明一把轉過身,狠狠的盯着周三,將手中的砍刀一橫:“你想幹什麼?要想動他們,先殺了我!”
吳蓮道:“明大哥不必害怕,這位周先生,不會殺你們。”
她說著上前一步,微笑道:“周先生,你來這裏幹什麼?”
周三的手緊緊握住韁繩,搖了搖頭:“照常巡視而已。”
吳蓮點了點頭,道:“周先生,要不要停下來喝口水?”
而那澹臺明看見這兩人認識,想起剛才自己凶神惡煞的樣子,立馬不好意思道:“原來是阿蓮的朋友?來來來,坐下來喝口水吧。”
周三的目光掃過他,澹臺明只覺得全身像是被塞入一個冰渣子裏,但是周三卻已經移開了目光,然後看着吳蓮。
一時之間,場上都是靜默,沒人說話。
而澹臺大姐是何等敏銳的人,從這兩個人的態度,知道他們肯定有什麼關係,一時之間,她對吳蓮的身份也慎重起來,這姑娘雖然瞧着就不像是一般女子,現在竟然和這王朝軍的人聯繫在一起,說不定真的有什麼麻煩。
過了許久,周三這才將馬一拉,然後轉身離開了。
吳蓮看着他離開的身影,卻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當日她醒來之後,覺得頭痛欲裂,但是印象里只剩下自己吊在城牆上的那一幕,之後發生了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還是長妤告訴她雲曄來了的事情。那個時候雖然震驚,但是卻也慶幸。而她在等周三醒來之後,便在第二天一個人悄悄的離開了。
這段時間,她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她也不想留下來,給周三增加麻煩。
她也不需要他的愧疚和憐憫。
但是她哪裏料到,兩個人還有再見的時候。
周三離開之後,村子裏再次恢復了平靜,但是眾人看吳蓮的目光有些微的變化,畢竟王朝軍的名頭並不好,對百姓更是從來不手軟。
而吳蓮知道,自己也該到離開的時候了,這片暫居之地,隨着周三的到來和澹臺明的動心,讓她已經完全的沒法在留下來。
她留下了一封書信,大概也就是感謝的話語,接着便離開了。
而她卻不知道,在她的後面,澹臺大姐死死拉住澹臺明的胳膊。
“為什麼,阿姐?”澹臺明有些低落的哀傷,他多麼想衝上去讓她留下來。
澹臺大姐搖了搖頭:“弟弟,阿蓮的身份不簡單,恐怕不是我們能保護的。而且,你沒看到么?她心裏早就有人了。”
那位周三,從他出現開始,阿蓮的手,就一直在微微的顫抖,連多看一眼都不敢。
男女之間的事,有時候,厭惡不是真正的厭惡,而喜歡,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喜歡。
吳蓮一個人背着包袱往前走。
北夷的風像刀子,她將衣服的領子往上扯,但是走出村子口沒多遠,她就呆住了。
夜晚的風呼啦啦的刮來,一匹馬立在莽蒼中,馬的旁邊,插着一支槍,一個人坐在那裏,不知道坐了多久。
吳蓮的腳步一頓,但是,坐在地上的人卻像是若有所覺,然後緩緩的轉過了頭。
又是周三。
不知道為何,眼前的男子臉色有些滄桑。
一時間,兩個人都愣在了當場。
最終,還是周三站了起來,嘴巴動了動:“冷嗎?”
吳蓮也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周三就拿了馬上的一個包袱,然後將裏面的衣服抖開,然後走了過來。
吳蓮想退,但是周三卻抖開厚厚的披風,然後給她披了上來。
吳蓮不知為何心底有些酸澀,她笑了笑:“謝謝。”
說完就想退開,但是周三的手卻落到她的肩頭。
不放開。
她一愣,終於也覺出點東西來,一瞬間,巨大的惶恐就襲擊而來。
但是她還來不及做更多的反應,周三的手突然往下一滑,然後一籠,將她緊緊的抱入自己的懷抱。
這,久違了小半年的氣息。
吳蓮在瞬間的呆愣后,然後拚命的掙紮起來,猛地將周三一推,冷聲道:“周先生,自重。”
黑暗中,她的臉上綳得緊緊的,眼裏彷彿有刺。
她看着周三黑暗中的影子,默不作聲的轉頭就走。
天地間的風似乎肆掠開來,心口一陣陣的鈍痛。
她只覺得每一步都重若千斤,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朝着自己所有的黑暗前行。
那些東西,她怎麼還有資格去擁有?
年少時候所受的屈辱,那些難以啟齒的過去,從晉城開始,他便知道的,知道的她的過去有多麼的不堪,有時候,她甚至,連自己都是厭惡的,可是,她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什麼是得到?什麼是失去?
她只是想把那些默默的喜歡埋藏在心裏而已,不需要靠近,那些東西,她不值得。
她這一生,就這麼孑然一生的活下去就好了,其他的,她哪裏還有其他的呢?
她一步步向前,拚命的忍住,但是淚水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緊緊的咬住嘴唇。
不要有聲音發出來,吳蓮,那樣太可笑。
她一直往前沖。
但是卻突然被拉住,她心中一驚,然後使勁的想要甩掉,但是,又如何甩得掉?
周三的手指輕輕的擦過她的臉頰,彷彿被燙了一般。
吳蓮卻抬起手然後狠狠的擦着自己的眼,一邊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狼狽不堪,但是偏偏眼角的眼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幹凈。
周三看着她這個樣子,再也受不得,一顆心也跟着揪緊,然後將她狠狠的往自己的懷裏一壓,感受到她的淚水滲透入自己的衣服。
周三啞聲道:“阿蓮,嫁給我。”
吳蓮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嫁給他?
讓她怎麼嫁?
吳蓮一瞬間從周三的懷裏掙脫出來,哭道:“周先生,你看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站在你面前的人,早就不乾不淨了,她的一生,都是臟污的,連她自己都嫌棄,你不嫌噁心嗎?而她,甚至連一個生兒育女的機會都沒有了,這是她作為女人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是,沒有了,她怎麼有資格去配有一份幸福。”
周三眼底的痛楚是那麼的分明。
吳蓮說完,卻已經筋疲力盡,她慘然笑了一下,心中暗想,終於撕破了,就讓他看清楚吧,自己是什麼人。
她無力的抬起手,遮住眼,使勁眨了眨眼睛,將眼淚給淹沒下去,不斷的壓下去,讓自己恢復平靜,她深吸一口氣,道:“好了,周先生,咱們以後,不必再見了。我現在就回晉城去找長妤,以後我會好好的。”
可是,她怎麼找?她一個人孤獨慣了,她也不想去找長妤。
她想甩開周三的手,但是周三卻依然不動。
吳蓮苦笑了一下:“周先生,放手吧。”
周三依然不動。
吳蓮開始狠狠的將自己的手拽出來,幾乎用盡所有的力量,而周三也怕傷着她,於是鬆了手。
吳蓮想也不想的就往前面跑,但是剛剛跑幾步,周三就突然衝上來,然後將她死死的抱在自己的懷裏。
“阿蓮,你聽我說。”周三低啞的聲音發出,“你很好。我不管你過去是什麼樣子,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很差,什麼也不懂,甚至不知道如何去討女孩子歡心。”
吳蓮使勁的搖了搖頭:“我配不上你……”
周三頓了頓,突然放開她,然後在她面前,撕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肋骨旁邊的一排排珠子。
那是血色的珠子。
吳蓮微微愕然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這些珠子,她曾經替他擦拭身體的時候發現過。
而周三卻抬起手,然後緩緩的,取下了一顆珠子。
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而隨着他拔出這顆珠子,露出一個血洞,然後,鮮血瞬間噴了出來。
吳蓮心中一驚,急道:“你幹什麼!”
周三拿起這顆珠子,然後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吳蓮愣愣的看着他。
周三道:“這是我母親的,骨頭。”
吳蓮愕然。
周三一顆顆的將胸下肋骨的珠子給拔了下來。
“這是我大哥的。”
“這是我二哥的。”
“這是我四弟的。”
“這四顆珠子,都是他們死後的屍體上的骨頭製成的。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們嗎?”
“是我。是我殺了他們。”
吳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為了活下去,我殺了這些待我最親的人。你說,我是不是更臟?阿蓮,你願意,還能和這樣的殺人狂魔在一起嗎?”他站在那裏,臉上只剩下一片慘然,那種,一片幽深的慘然。
這個世間,誰都有一把傷心事,平日裏封藏在最深處,等到時間到了拿出來,才發現依然那般腐朽,那般不堪。
我們,都是被命運的陀螺敲打的人。
一生,就是為了來赴一場生離死別。
吳蓮呆愣的站在那裏,看着他肋下的鮮血如注,看着他手裏的那四顆珠子,血色的紅,是一場掙扎的無奈和痛苦。
周三低低的道:“我什麼都沒有,像我這樣的人,可能什麼都不配擁有,可是,在遇見一個人之後,他剋制過,然而,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克制。他留戀一個在燈下縫補衣服的身影,他留戀一個躺在床上的身影,他留戀一個在他身邊守着的身影。他想,他雙手沾滿血腥,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根本沒有辦法去給一個好姑娘美好的明天,離她遠些,遠些,她就能過得更好。但是,當這個姑娘消失的時候,他才知道,沒有辦法,他貪戀那些溫暖,那些,他用盡一生,可能都沒有辦法觸碰的溫暖,他想留住她。於是,他開始尋找,尋找了幾個月。當他看到她安然站在那裏的時候,突然間滿心歡喜。他這一生,有更血污的過去,或許還有更慘烈的未來,那些,他連自己都沒有辦法阻止的事,可是,他沒有辦法,這個瞬間,他就想,他很喜歡這個姑娘,願意用所有去保護她。”
“他願意用餘生去守護,盡他所能。”
“阿蓮,你願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吳蓮瞬間淚如雨下。
她期盼過什麼?她擁有過什麼?
她曾經喜歡的人都離她而去,她打小喜歡的,卻是害她最深的,她認為,她這一生,卻再也沒有任何的前路。
但是遇見這麼一個人,卻是兩顆孤獨的靈魂相互慰藉。
都是痛苦,可唯有痛苦才能靠近。
都是悲傷,可唯有悲傷才能治癒。
吳蓮愣愣的看着他。
周三沙啞的問道:“阿蓮,你給我這個機會嗎?”
讓這兩份孤獨合成一塊,再也不知道什麼是流離,便是註定流離,那麼也一起。
吳蓮笑了,眼淚卻落了下來,她捂着嘴唇,道:“好。”
好。
註定的相逢,註定的捨去,註定的,你只是她的過客。
蓮花,本自污濁中生,終將掃污濁。
------題外話------
先把他們兩個解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