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白虎3

第115章 白虎3

韓琅和賀一九經過一番輾轉,最後躲進了寶昌壩後山的林子裏。遠處山林悄寂,間或傳來一兩聲清脆的鳥鳴,不見任何活人的動靜。兩人氣喘吁吁地停下來,他們都清楚躲到這裏還遠遠不夠,但他們都已精疲力竭,實在沒力氣跑了。

此時天已經大亮,他們不知道京城已經變成了什麼樣,也無暇去關心。但有人比他們清楚得多,竹貞今天本要去京城辦事,早晨剛到達城門處,沒料到城裏頭竟然緊急戒嚴了。城門既不放人進,也不放人出,門口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吵吵嚷嚷亂成一片,堵得連官兵的模樣都看不見。

竹貞不是好管閑事之人,見狀本打算離開,只不過身邊幾個賣菜的農民正對一邊的通緝令指指點點,他才湊上去瞟了一眼。

這一眼就挪不開步子了,他再怎麼冷漠,也不可能認錯韓琅和賀一九的臉。

通緝令並未寫明兩人昨晚所做之事,只寫了他們襲擊賢王府,傷人無數。竹貞大致掠了一眼,心裏就明白了七八分。他清楚那兩人不會如此冒險,想必是韓琅又傻乎乎地攬些麻煩在身上,最後掉進了別人早就布好的陷阱之中。

這回可鬧大了。竹貞暗地裏咋了咋舌。他本來不想進城,但這張通緝令已經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緊閉的城門攔不住他,他扯起斗篷扯住面容,繞着城牆不着痕迹地觀察了一陣,接着足下一躍,手攀附在牆上,身軀隨之一盪,整個人便悄無聲息地落進了牆內。

無人覺察。

城中看起來並無太大變化,店鋪照樣營業,平民百姓也依然為著生計奔忙。不過路上總能看見些可疑的景象,比如不知被何物撞翻的棚子,散落滿地的木屑泥灰,還有偶爾可見的奇怪的腳印。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着什麼,表情都顯得驚魂未定。不時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從街上巡邏而過,更使得原本祥和的城裏忽然瀰漫起了緊張的氣氛,令人不安。

竹貞一面觀察着四周,一面向韓琅和賀一九的住處走去。他雖然沒來和他們聚過,但大體上也知道他們住在一間茶樓後面。等到了地方,果然已是層層戒嚴。他當然不會冒險上去查看,而是拐進了對面的雜貨鋪子,裝作要買東西的模樣。

老闆見他穿了斗篷,以為他是個普通的江湖客,忙招呼道:“這位大俠,想看點什麼?”

竹貞抽出短劍遞過去:“挑個劍穗。”

“好嘞!”

趁老闆忙碌的時候,竹貞假裝耐不住好奇,湊上去道:“老闆,對面那家是怎麼了?”

老闆瞟了外面幾眼,嘆了口氣:“大俠你是不知道哇,那家出了反賊了,牽連着我們這條街都被查了又查,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消停啊。”

“反賊?”

“噓--這兩個字可不能老提!昨兒也不知怎麼了,後半夜的時候城裏頭就亂作一團,好多人都說看見怪物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官兵就來把這家茶樓給封了。他們家好多回頭客,您這都是第五個問我的啦。”

“那茶樓裏頭的人呢?”

“不曉得,不曉得。我早上就在這兒,看見他們就抓出來幾個掃地的,從老闆到賬房全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跑嘍。”

竹貞點點頭,沒再繼續問下去。看來那兩個人也是早有準備,估計已經和帶去的手下通過氣了,事情一旦不對,全部作鳥獸散。

所以自己繼續留在這裏,估計也打探不出什麼來。想到這裏,竹貞接過老闆遞來的劍穗,掏出銅板放在桌上以後,快步離開了這條街。

城中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只有那些平頭百姓聚集的茶館酒肆了。正好現在差不多也到了午飯時間,他選了一處人員混雜的店面,剛剛坐下,就聽鄰桌的幾個人已經添油加醋地講起昨夜的遭遇來。

“昨天那個聲音你們聽見沒?那會兒我正起床小解,突然就聽見遠處像打雷一樣,傳來‘嗷--’的一聲巨響,連地面都晃了三晃!”

“搞不好真是打雷吧,還‘嗷’?你以為是大山裏頭遇見老虎不成?”

“你聽我說完啊,然後我就出門去看,發現城裏頭的鳥全都飛起來了,沒頭蒼蠅一樣亂竄,就連老鼠都出了洞,從我腳邊沒命一樣跑過去。我正納悶是怎麼回事呢,突然一個特別大的白影出現在街道那頭,然後朝着我跑過來,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它走了以後我才勉強看清,居然是一頭老虎!”

說著,他比了個誇張的手勢:“真的是好大一頭老虎,它一抬頭,都能夠到對面二樓的窗戶了。我當場就嚇得跑回屋子不敢動,等天亮了才敢出來!”

“我也看見了!”另一桌的人急匆匆的衝上來道,“那老虎從我家房頂上頭跳了過去,掀起來的風把草棚都吹翻了,我一夜都沒睡好覺,生怕他什麼時候回來吃了我。”

又有人插嘴道:“我當時就住在那邊客棧二樓,我看清楚了,老虎背上有一個人!”

“什麼?!”眾人紛紛訝異,馬上圍攏過去。

“是個男的,長什麼樣沒看清,還拿着寶劍呢!”

然而有個書生打扮的人還不太信:“你們乾脆都去說書得了,一個個的,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眾人馬上爭執起來,有信的,有不信的。有說是天君下凡的,有說是西域亂黨的。有說那男子是正與老虎纏鬥的大俠,也有說他是邪教頭領,老虎就是他的坐騎。總之人人都是編故事的好手,越說越亂,各種異想天開的故事都出來了。竹貞聽得一頭霧水,他還不知道韓琅和賀一九的身世,所以完全想不明白這些人到底在講些什麼。

他本以為那兩人最多鬧到被人追殺的地步,結果現在又是老虎又是持劍男子,到底什麼玩意兒?

正當這時,有一群人鬧哄哄地進來,點了酒菜之後馬上開始大吃大喝。他們好像剛得到了什麼有趣的消息,仍在意猶未盡地議論着,整個人處於興奮的狀態中。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可算是弄清楚了。”

“可不是嘛,我表叔是禮部侍郎的門客,他都告訴我了,當真是龍顏震怒啊。”

眾人一聽到后五個字,立馬圍攏上來:“葉哥,怎麼回事?”

看來這個葉哥是這裏人人認識的常客了,而且喜歡賣弄。別人一圍上來,他立馬就露出得意之色:“嘿嘿,這事兒可說不得,說不得。”

“葉哥別賣關子了,誰不知道這裏頭就你懂得最多啊。”

葉哥一笑,這才道:“的確是說不得,不過啊,現在也算不得什麼秘密了。你們知道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嗎?”

眾人紛紛搖頭,竹貞端起杯子來假意抿茶,其實早豎著耳朵,就等着聽這人怎麼說。

“昨天啊,賢王殿下宴請了好多朝中大臣,其中有兩個人是趙王的手下。你們也都知道,這兩個王爺私底下關係不好,這兩個人得了趙王的命令,要去刺殺賢王。”

“刺殺?!”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憑兩個人就想刺殺賢王,不可能吧?”

“是啊,可這兩個人相當不一般,都是妖怪變的。”

這下全部人都目瞪口呆,吱吱喳喳議論起來。

“是那頭老虎對不對?原來是從賢王府里逃出來的,難怪從我家這邊經過。”

“天啊,居然是這麼一回事,趙王真是陰險,連這種狠招都敢用。”

“最近怎麼老鬧妖怪,太傅府里就出過一個,被天師打死了,現在又來?”

“安靜,安靜,諸位先聽我說,”葉哥道,“賢王並無大礙,在場的大臣也只受了輕傷,不過賢王請來的賓客被老虎咬死了一個,聽說腦袋都掉了,血流得到處都是。”

有人立馬撫撫心口:“飛來橫禍啊,太慘了。”

“然後今□□中大亂,眾多大臣彈劾趙王蓄養妖怪,謀害趙王。聖上本就為妖物作亂之事所擾,當即雷霆震怒,將趙王關押至牢中。就今天一早,還有數十人入獄,都是趙王的親信。”

眾人完全不同情趙王的遭遇:“真是活該。”

“聽說那兩個妖怪,其中一個之前還見過皇上,真不知是何居心吶。”

“我瞧,當初太傅府里鬧妖怪,也是他們搞的鬼!”

“就是,馬上要到皇上壽宴了,他們肯定是故意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馬上把趙王聲討得體無完膚。如此添油加醋的言論瘟疫似的在百姓當中蔓延,恐怕很快就會傳遍全城。唯一沒有參與討論的人就是竹貞,他默默地吃完面前的小菜,結了賬,快步出門。時至此刻,他已經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只是白虎什麼的他還有點想不通。無論如何,韓琅和賀一九這回真是遭殃了,連他們的靠山都入了獄,他們能好哪兒去?雖然還有許多細節尚不明朗,但竹貞已經推測出來,這一切恐怕都是賢王安排好的,就為了徹底剷除趙王這個阻礙。

不知道韓琅和賀一九可還安好,能否逃過層層追捕?

竹貞來京城本為了辦事,可他已經沒了這份心思,又騎馬折回了安平。自己家中無人,對面的韓琅家也依舊門窗緊閉,門鎖都落了一層灰,完全不見有人回來的跡象。他嘆了口氣,心想聰明人也不會直接回家,還是去找阮平幫忙打聽吧。

為什麼立刻就想到阮平了?

因為巽風樓人脈廣,好辦事而已。竹貞冷不丁哼了一聲,決定強壓下這個問題,不再多想。

阮平還住在深山之中,他好像迷上了田園生活,怎麼都不願離開。竹貞到達的時候已是深夜,從早上起天空就是灰濛濛的,陰雲密佈,現在還泛出一股詭異的紅色。這情形像極了京城裏的局面,鄉下要好得多,就這樣的朝中大事,恐怕要多等些日子才能傳過來。

等竹貞走進那片熟悉的林中空地,卻見滿院的小動物們都規規矩矩地趴在地上不敢出聲,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石龍子和銀鼠更是不見了蹤影,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竹貞懷着疑惑邁步踏入,原本見了他都咆哮不止的動物誰也沒有吭聲,甚至連看都沒看他幾眼,全部戒備地瞪視着屋子方向。裏頭一旦傳來什麼響動,哪怕只是短暫的腳步聲,也能把它們嚇一激靈。

竹貞愈發不解,上去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阮平,然而屋裏坐着兩個人,正是賀一九和韓琅。原來他們走投無路,最後竟是找到這裏來了,還好這地方足夠隱蔽,阮平也願意接納他們。這可苦了竹貞,白天替他們操心這麼久,回來還發現自己連坐的地方都沒了,原本就窄的屋子要塞四個人,簡直逼仄不堪。

最後四人只能搬着凳子到院子裏談話。

對於兩人不請自來的舉動,竹貞沒好氣地數落了幾句,但也沒表示出明顯的拒絕。韓琅其實挺愧疚的,覺得牽累了他們,阮平倒很大度,笑道:“無妨,你們想呆多久都可以,巽風樓會儘力護你們周全。”

韓琅難為情道:“巽風樓畢竟是江湖門派,插手朝廷事務不太好吧。”

阮平正想開口,卻被竹貞打斷:“再大的江湖門派還不是他一人說了算,何必管他。”

韓琅和賀一九默默無語,阮平無奈地摸了摸竹貞的頭。

“接下來呢,你們打算怎麼辦?”

韓琅和賀一九面面相覷,好半天才嘆道:“我們也不清楚。”

“那就先留下來靜觀其變吧。”竹貞道,然後把白天他的所見所聞都說了出來。面前兩人紛紛為趙王的遭遇抱不平,把賢王罵得狗血淋頭,然而也只是過過嘴癮罷了。

阮平問起兩人的遭遇,韓琅便沒有保留的說了出來。得知兩人的妖怪身份以後,竹貞和阮平都目瞪口呆,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良久之後,阮平才擠出一句話:“難怪這些孩子這麼怕你們。”

動物都比人類敏感,他們能覺察到竹貞身上的煞氣,自然也能覺察到這兩人的妖氣。韓琅無奈一笑,擺擺手道:“我本不願承認這層身份,一直想要忽視它,沒想到他竟然也是一樣。我們遮遮掩掩這麼久,互相甚至生出了嫌隙,沒想到結果卻是這樣,真是讓我又意外又慶幸。”

賀一九把他攬過來,直接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所以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竹貞見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別顯擺了你們,膩死了。”

另外三人忍不住笑起來,可笑聲過後,仍然是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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