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薄荷(1)
夏夜漸濃,露天陽台上支着一張圓桌,擺滿了肥牛、青蝦、凍豆腐、寬粉、魚柳、瀨尿丸和各種新鮮蔬菜,圍在最中間的電火鍋正咕咕地冒着泡。
言至澄轉轉手邊的易拉罐,提出了一個他早就想問但一直沒找到機會問的問題。
“可以說說你為什麼叫小魚嗎?”
“我出生的時候很瘦小,下巴尖尖的。醫生把我擦拭乾凈包裹好放進我媽媽懷裏,她親了親我的額頭……”簡若愚眼帘低垂,聲音卻十分清晰,“我媽媽說我就像一條魚,她生怕我從她懷裏滑落。我名字最後一個字是‘魚’,上小學時候才改了。”
“大智若愚,你爸媽希望你聰明但是會裝傻。”
簡若愚淡淡笑着說:“其實我想把名字改成原來的,但還得回戶籍地辦理,太麻煩……橙子,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不是足月出生的,在暖箱住了快兩個月才出院。”
“哦?真巧,我也是早產兒。”言至澄眼裏閃着異常明亮的光芒,“比預產期提前了二十八天出生。”
簡若愚打趣道:“連星座都和之前預想的不一樣了。”
言至澄也笑:“星座我不大懂。不過我的預產期是那年的農曆重陽節,如果真生在那一天,我的小名豈不是要叫重陽?”
“肥牛熟了,趁新鮮吃口感好。”簡若愚提醒道。
她當然知道他的星座是哪一個,也知道平時隊友和同事常常拿這個話題調侃他,所以就此打住,不再繼續說下去,以免他尷尬。
言至澄嘗了一口鮮嫩可口的肥牛,忍不住拿起漏勺往簡若愚的碗裏也添了三片,“還是你擅長選擇食材,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他吃得太急,舌頭燙疼了,但還是不停口地邊吃邊說話,“以前在火鍋店也吃的,感覺像是人工合成的,一股香精味。”
“我信你的判斷力,很多店現在為了降低經營成本,原料都是以次充好。”簡若愚說,“今天我特地選了牛外脊部位的肉,買回來自己切片的。”
言至澄豎起大拇指,“小魚,我以後跟定你了,吃遍天下!!”
“誇張——”簡若愚微笑道,“今晚是給你破戒,錄完歌好好美餐一頓。下周一開始,就要全國飛,我擔心你不注意飲食會長痘,所以到時候吃得清淡你可不要抱怨。”
“全聽你的。”言至澄笑了,帶着一絲稚氣,少年與青年臨界點獨有的明朗笑容,“咱倆約定好,明天去公司跟誰也別提火鍋的事,尤其是鄭弈陳珈那兩個饞嘴怪。”
簡若愚把燙好的生菜葉撈進碗中,“我是肯定守口如瓶的。倒是你,聊起好吃的沒準就說漏嘴了……”
叮咚——叮咚叮咚——
遠遠地傳來門鈴聲。這麼晚了,會是誰?言至澄與簡若愚面面相覷,不緊不慢地走去開門。
撥開門鏡上的遮片,言至澄看見兩個嬉皮笑臉的傢伙。他猶豫要不要開門,外面已經大聲嚷起來了:“橙子,別躲了,你想假裝不在家是不可能的!”
言至澄開門,極不自然地擠出笑容,“好吧,請進。”
“大懶蟲,我倆的母上大人吩咐,專程給你帶了吃的用的。感動吧?”
“除了那些,還有一打精梳棉內褲。音樂頒獎禮那次你忘帶換洗衣服,我給你一條新的,對,就是那個牌子。”
鄭弈和陳珈說笑着,提着兩個滿滿當當的購物袋,一前一後走進來。言至澄剛想關上防盜門,胡愷茵忽然出現在視線里,“怎麼?要把我拒之門外?”
言至澄笑得更不自然了,“看你說的,dy姐,從我住進來你還沒登門拜訪,我舉雙手雙腳歡迎!”
胡愷茵擺擺手,“你還是本色一些好了,我不適應你故作幽默。他倆練完舞說給你送東西,我就送他們過來了。”她摘下墨鏡,吸了吸鼻子,“唔,什麼味兒這麼香?”
陽台方向已經響起鄭弈和陳珈興奮的叫喊聲:“哇——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小魚姐,這個鍋底和蘸料都是你自己配的嗎?太香了——”“別搶我的蝦,對,這幾隻都是我的,你想吃自己涮!!”
言至澄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八點半了,兄弟們,請放低音量,不要擾民。”
陳珈吐吐舌頭,“收到!”
隨後而至的胡愷茵顯然也被美食勾起了食慾,她接過簡若愚遞來的碗筷,道了謝,擦掉口紅,悠然自在地開始涮冬瓜片和上海青。
“先吃哪個呢?”鄭弈拿着筷子遲疑着不知搛什麼好,簡若愚貼心地幫他用漏勺撈了幾樣,“吃火鍋不能急,小心燙。”
言至澄看在眼中,心裏有氣,拿起易拉罐咕咚咚喝了幾口,不小心把白t恤弄上幾滴涼茶染了色,簡若愚連忙騰出手,用紙巾幫他處理,“吃完飯再換吧,塗點衣領凈應該能洗掉。”
陳珈笑了,“小魚姐,橙子他吃飯常常弄髒衣服,乾脆買個兒童圍嘴戴上。”
“你才戴圍嘴,睡覺流口水,枕巾上畫地圖!”言至澄橫了對方一句,有點旗開得勝的沾沾自喜。
陳珈還要繼續搶白,看到簡若愚悄悄沖他使眼色,就偃旗息鼓了。
胡愷茵將每種食材都品嘗過,放下碗筷,不由得讚歎:“小魚,怪不得李焱總跟我耳朵邊念叨說你是天生的美食家,不僅愛吃,更懂得怎麼吃。有沒有想過經營自己的飯店?我可以入股。”
“有啊!”簡若愚開心一笑,“等我攢夠錢,就開一家餐廳……”
“你說的,食不言,寢不語,”言至澄抗議了,“要求我吃飯的時候專心吃飯,小魚,可是你一次都做不到!”
胡愷茵瞥過去一眼,“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八歲了,還這麼不懂事?人前裝乖,人後誰的話都敢打斷。橙子,你不是小孩子,任性這兩個字就從字典裏邊刪除吧!”
言至澄低眉順目地聽着,也不答應,也不反駁。簡若愚打圓場:“沒關係的,dy姐,我們平常都是互相搶話,習慣了……”
“這不是習慣就可以視而不見的問題!”胡愷茵加重了語氣,“基本的禮儀課公司都給你們培訓過,要嚴格按照老師講的內容去為人處世。”她盯着言至澄,“還有,以後稱呼小魚加上一個姐,她比你大四歲,最起碼的尊重要體現出來。”
言至澄抬起頭,目光炯炯,“為什麼要叫小魚姐?生分——”
胡愷茵面露不悅,心裏滿滿的對牛彈琴的挫敗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拿外國人舉例子嗎?他們不管輩分尊長,連對祖父母和父母都直呼其名,那是他們沒文化的表現!他們宣揚的平等,不過是自欺欺人,凡事利益是前提,哪裏來的平等。”
“我……”言至澄剛說一個字,衣服后襟就被簡若愚緊緊拽住了。他回頭看她,她正朝胡愷茵微笑,“dy姐,我在別人怎麼稱呼我這件事上最無所謂了。再說,女生不願輕易提到年齡,隨橙子怎麼叫吧,顯得我是他們的同齡人不是更好?”
鄭弈反應快,接話道:“對啊,我十幾年的書真是白讀了,小魚姐,以後我也叫你小魚哈!”
陳珈從美食中回過味來,也開始起鬨:“小魚,小魚,做飯最好吃的小魚,你本來就是我們的同齡人。”
言至澄唇角漾起一絲洋洋自得的笑意。胡愷茵看得真切,也不好再繼續嚴肅下去,“看來,跟你們有代溝的人是我。”
“dy姐,我們都一樣,不存在溝通不了的事情。”簡若愚送上一杯玫瑰花茶,“你剛才說的很有道理,人與人相處的前提是尊重,該遵守的禮數絕對不能矇混過關。但是我呢,有個小小的私心——永遠長不大,說白了就是保持一顆童心。認識橙子他們之前,我活得特別累,在學校上課,放學后打工,沒有任何額外的時間去靜靜待一會兒。表面看着年輕,心卻老了。”
“咳咳,聊着聊着怎麼就沉重了——”陳珈好不容易把塞了滿嘴的食物下咽,趕忙岔開話題,“小魚,我媽和鄭弈媽媽給橙子買了東西,你看看有沒有遺漏的?他很粗心,這事只有你負責我們才放心。”
言至澄怒目而視,“怎麼?怕我再把你帶多一條的內褲要走?小魚一直給你們涮菜涮肉,幫你們加蘸料,自己都沒顧上吃飯!”
陳珈語塞,“我錯了……”
“沒事,我吃飽了。你們繼續,盡量別剩菜啊。”簡若愚點點頭,去了客廳。
她打開購物袋,將物品逐一理清分類。蘋果、葡萄和楊桃,都很新鮮,她順手放進冰箱裏。剩下的都是零食和洗漱用品了——薄荷味的口香糖,薄荷味的汽水,薄荷味的奶油夾心餅乾,薄荷味的牙膏,薄荷味的洗髮水和沐浴露。
“橙子,你這麼喜歡薄荷味?如果你再穿一身綠衣服,那麼就是一片薄荷葉了。”
“什麼?”言至澄遠遠地跑了過來,“我不喜歡綠色的帽子。嘿,你說……男人怎麼能戴綠帽子吶??”
簡若愚哭笑不得:“難怪dy姐讓你保持本色,你真的太不適合說冷笑話了。不光聽力差,連幽默感都是地球人不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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