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編派
月色正濃,沿着池邊往回走,一路賞着月下景緻,蘇靖荷已不記得多久沒好好看看這個家了。
剛到榮華院外,見有丫頭在門口探頭探腦,沉香趕緊上前:“做什麼呢,跟賊人似的,沒規矩!”
見了沉香,小丫頭趕緊回著:“老爺來也,這會兒在四姑娘房裏。”
聽見父親過來,蘇靖荷腳步加快,直奔蘇曼荷房間。
在房門口停了腳步,蘇靖荷示意倆丫頭都別跟着,獨自走進房間。
蘇瑜站在堂中,正賞着壁上畫作,並不是名家手筆,那是蘇曼荷十一歲時所作,筆觸細膩,用色大膽,算是佳作。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是爹爹的女兒,自然得天生就會作畫。”
耳畔仿若傳來小女兒嬌俏甜美的聲音,不由得眼眶一紅。
“女兒見過父親。”
打斷了思緒,蘇瑜才轉頭,來不及掩飾的眼角掛着淡淡淚痕,那一瞬,蘇靖荷只覺着父親老了許多。
他輕咳一聲,將蘇靖荷扶起,看了久別的女兒,好一會兒才道:“聽說去了老祖宗那裏吃飯?”
蘇靖荷點頭:“嗯,正好見了眾姐妹,和幾位姨娘。”
“蘇菀被你小嬸娘寵得驕縱了些,她畢竟年歲小,別和她計較。”蘇瑜說道。
想來剛才在老祖宗那發生的事情已傳到了父親耳里,蘇靖荷笑笑,蘇菀不過小自己半歲,合該整個院子裏寵着她?父親怕也是顧及着蘇菀那個太子側妃的嫡親姐姐吧。
“阿靖明白,會儘力與姐妹、姨娘和睦,父親和老祖宗肯接阿靖回家,阿靖便滿心感激了。”
這番委屈的話,讓蘇瑜也是一愣,心中的愧疚愈深,心疼地瞧着眼前的女兒,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血脈,只道:“這些年委屈你了,既然回來了,過往不順心的事情便都忘卻,今後再有委屈,可以直接和父親講,父親給你做主。”
蘇靖荷好似感動一般,抹了抹眼角淚水,“謝父親憐惜。”
蘇瑜慈愛地撫了撫蘇靖荷的發頂,道:“你母親的東西我都留着給你,日後諸事也不會短缺了你,今晚好生休息,明兒我讓你秦姨娘帶你熟悉下府邸。”
原來是給她吃定心丸來的。
“阿靖知道父親疼惜阿靖,在菏澤的這些年,阿靖中會想起當年父親抱着女兒在膝頭,教女兒寫字的場景,女兒,好想父親。”
鼻頭愈加發酸,看着淚眼朦朧的女兒,蘇瑜亦想起了當年,雙生姐妹一樣嬌美,一個坐在膝頭,一個趴伏桌案,看着他寫字作畫,那時大家都羨慕他的福氣,可惜......
“好孩子,今後父親都在。”
父女倆又說了些話,卻是越說越感傷,待蘇瑜離開。蘇靖荷只靜靜站在門口目送。
步履闌珊的背影,任誰都要為這般慈父感動,蘇靖荷卻慢慢冷下臉,淚跡已干。或許是個好父親,可既然來了院子,卻只在蘇曼荷屋子裏傷感,從頭至尾不曾去過母親屋子,夫妻二十載,終究,還是薄倖。
歸家的第一夜,雖高床軟枕,卻也睡得並不踏實,心底那莫名的情緒總說不上來。
晨間沉香伺候了洗漱,青黛只在一旁嘰嘰喳喳:“外頭的丫頭婆子都換了,聽說來的是以前伺候四姑娘的,還別說,四姑娘跟前的丫頭,各個天仙兒似的,老漂亮了。”
蘇靖荷對着鏡子笑了笑:“可不是,以後院子裏就屬你長得最磕磣,還老在我跟前礙眼。”
青黛一聽,臉色有些不好,悶悶地出去,一路也不和人說話。
沉香最知青黛的性子,朝蘇靖荷說著:“小姐倒是瞧着,好幾天這丫頭都不敢出門了。”
“不出門更好,你找幾個婆子好好教下青黛院裏的規矩,咱們回府後所有眼睛都盯着呢,就等着咱們的錯處。”
“嗯,奴婢知道。”
“對了,綠蘿可過來了?”
綠蘿是蘇曼荷的貼身丫頭,最得蘇曼荷喜歡,每次去菏澤都帶着她,自然和蘇靖荷也親近。
沉香手一頓,正要答話,卻被進屋丫頭的聲音打斷。
“三姑娘,葯熬好了,可是現在趁熱喝?”蘇靖荷一直有吃藥,藥方子也是昨兒沉香交給管事婆子的,只是端湯藥的卻是個眼生的丫頭。
“奴婢明月,以後就在姑娘跟前伺候了。”
“不是說讓小曼之前的丫頭重新回來?”
“是,但四姑娘生前的幾個大丫鬟,要麼放出府嫁人了,要麼就是隨四姑娘一起去了,秦姨娘瞧着那些二等丫頭終究差了些,不敢委屈姑娘,就叫了紫雲和奴婢過來伺候。”
才半年,走的走,沒的沒,終究是容不下榮華院的人啊……
心裏有些難受,蘇靖荷端了葯喝,苦澀蔓延,才稍稍壓住心裏的情緒。
身旁明月趕緊遞上來烏梅,道:“這是秦姨娘娘家院子裏自己栽種的,新鮮時腌制的,之前送來一罈子,姨娘自個兒都沒捨得吃。”
“姨娘有心,這份情誼我記下了。”
剛含下烏梅,便聽明月說道:“綠蘿姐姐倒是還在,可半年前就被五姑娘要了去,畢竟是三房的人了,秦姨娘不好再要回來。”
蘇靖荷點點頭,在府里便好,總有法子要回來的。
“要說這五姑娘也是奇怪,自幼就喜歡和四姑娘比,偏偏又樣樣比不過,之後就開始處處學着四姑娘,四姑娘看什麼書,五姑娘回頭也要跟着看,四姑娘有了什麼新首飾,五姑娘也得去靜軒齋買,如今連說話做事都學。”
蘇靖荷抿唇沒有吭聲,蘇菀東施效顰已不是一兩天,府里上下哪個不知。
“就說昨兒吧,三姑娘你剛回來,本該和老祖宗親近些,她卻非得學了四姑娘賴坐在老祖宗身邊,以前院子裏就那麼幾個姑娘,太太們又不和老祖宗一塊吃飯,輪也輪着四姑娘坐上頭,現今不是三姑娘您回來了么,論資排輩,都是三姑娘您在先,哎,我們做下人的聽了,都為姑娘不值。”
倒是個會編派的丫頭,難怪秦姨娘把她放在自己身邊,但凡有點脾性的,多聽幾次她蠱惑,真要和蘇菀干架了。
“哎,上回我還看見綠蘿姐姐偷偷躲假山後頭哭呢,肯定受了委屈,好在三姑娘回來了,綠蘿姐姐的苦日子也熬到頭了。”
蘇靖荷沒有再聽她說話,直接走出屋子。站在門口,往整個院子裏掃視了一圈,從伺候的丫頭婆子,到洒掃的粗使奴才,每個都瞧了瞧,而後才道:“周嬤嬤隨我進屋說話。”
“今兒過來的,哪些不是以前院子裏的,嬤嬤都上心留意着,沉香畢竟不認識,也幫不得嬤嬤。”
有了郭嬤嬤前車之鑒,雖說以前的老人也不一定就忠心,可那些特地換過的人,一定有姨娘的深意。
周嬤嬤點頭,猶豫了會兒,卻是說道:“嬤嬤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嬤嬤和我生分什麼,有話只管說。”
“這宅子裏看着是秦姨娘當家,說話最管用的卻還是老祖宗,之前四姑娘得了老祖宗歡心,莫說在咱們院子,就是整個國公府里,說話也是最有分量的,昨兒姑娘不該頂撞了老祖宗。”
蘇靖荷笑笑,母親性子軟,又沒什麼心眼,不得老祖宗喜歡,還容易被姨娘嬸娘們算計,小曼年紀雖小,卻得處處護着母親,她能想到的不被欺負的法子,就是討得老祖宗歡心,和如今的自己又怎麼一樣。
“我與小曼,嬤嬤更喜歡哪個?”
突然一問,嬤嬤愣住,吶吶沒有發言。
蘇靖荷不以為意,替嬤嬤說了:“嬤嬤伺候了小曼十多年,即便對着同一張臉,也不能像對小曼那樣打心底里疼惜我,可是?”
“老奴是喜歡三姑娘的。”周嬤嬤蒼白無力說了這麼一句,喜歡,卻不會疼惜。
“我還是吃了嬤嬤奶,嬤嬤看着長到八歲的,嬤嬤都做不來的事情,老祖宗怎麼做得到?人心都是肉長的,感情也得長年累月處出來,我這剛回府,指不定一兩年後又得嫁人,有什麼用?”
“那也別得罪了老祖宗。”
“放心,哪些話該不該說我還是知道。平日裏好好的,老祖宗也不會找我小輩麻煩,否則就不會費心接我回來了,但真有事情了,就算沒得罪老祖宗,老祖宗也不是站我這邊的,人,終是要靠自己。”
三姑娘這麼一說也在理,周嬤嬤不禁感嘆,要是四姑娘還在就好了。
吃過早飯,秦姨娘早早就過來了,本是要帶着蘇靖荷逛逛園子,蘇靖荷卻推說自己離京時已知曉事情,府里這些年也沒有變化,各處都還記得。
倒是進京是看見城裏變化頗大,在菏澤待久了,也想逛逛京城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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