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飯
很不巧,兩位嬸娘都不在府里,二嬸半月前就去了寺院小住,還沒回來,倒是小嬸娘早間還在府里,待蘇靖荷過去時,丫頭們卻說嬸娘帶着五妹妹去靜軒齋挑首飾去了。
這是吃了個閉門羹。
省了客套,蘇靖荷下午在自個屋子裏睡了個好覺,可這一覺醒來,滿院子的丫頭婆子並小廝,說是秦姨娘派來的。
“還真是個辦事麻利妥帖的,和老祖宗性子頗像,難怪得老祖宗歡心。”蘇曼荷低聲自語。
正好周嬤嬤把大太太的首飾盒子收拾了過來,這滿滿的九個大盒子,一張梳張台都擺不下,蘇靖荷納悶,平日裏也沒見母親穿戴過太多啊。
“這套紅寶石頭面大太太最喜歡的,不是大場面時,大太太都捨不得戴。”周嬤嬤打開其中一個盒子,說道。
蘇靖荷取出,捧在手心,又問着:“聽說幾位姨娘都有這樣的一對寶石耳墜子?”
“是,還是大太太的意思,大太太和善,平日有好東西都會記得幾位姨娘。當時是一人送了一副耳墜,都是靜軒齋的手藝。”
靜軒齋,蘇靖荷喃喃自語,若有所思,而後對着周嬤嬤說道:“辛苦嬤嬤了,還有件事情麻煩嬤嬤,等會去告知秦姨娘,她送來的丫頭婆子我用不慣,還是將小曼跟前伺候的下人原封不動調過來給我。”
周嬤嬤一聽,心中也是歡喜,那些丫頭們一個院子裏待久了,感情總深厚,尤其綠蘿這丫頭,苦日子算是到頭了。
待周嬤嬤出去,蘇靖荷獨自從自己的首飾盒裏拿出那對寶石耳墜,一樣的質地,顯然出自同從一塊玉石,如她所料,害母親之人,就在這座府邸里的。
孫姨娘?秦姨娘?還是,趙姨娘?
“三姑娘,老祖宗院子裏的春香姐姐來了,說是老祖宗有請。”
外間傳來沉香的喊聲,蘇靖荷一愣,老祖宗之前明明說是晚間過去吃飯,如見天色尚早……
“好姐姐,可是有什麼事情?”
外頭春香一聽,這嘴甜的本事,和四姑娘一模一樣,不愧是雙生姐妹,遂笑說著:“是靖國公府的兩位太太過來了。”
兩位舅母的到來着實讓蘇靖荷詫異,在老祖宗屋外頭,便聽着裏邊傳來的歡笑聲,待蘇靖荷見到兩位舅母時,驀地心暖。
“快來快來,讓舅母好好瞧瞧,許多年不見,阿靖如今長得什麼模樣。”
大舅母張氏很是熱情地招呼着蘇靖荷,張氏是個潑辣性子,靖國公府上下在她一個人的打理下,井井有條,這樣的性子最好相處,卻偏偏和耳根子軟的何氏合不來,前些年兩家才少了些來往。
可有句話說得好,割不斷的血脈親情。
靖國公和何氏是同母姐弟,與府里其他姐妹兄弟不同。靖國公年幼時便失了母親,即便之後續了繼母,可還是受姐姐照顧長大的,自然最是親近。
小手被大舅母握緊,只聽她讚歎一聲:“一直說小曼長得好,沒想到姐姐更標緻。”說到蘇曼荷,張氏忍不住抹了抹眼角,道:“可憐我那苦命的姐姐和外甥女啊,好好的竟然遇了山賊害命。”
雖過去半年,大家卻總忘不了這一道坎。
旁邊的小張氏趕忙安慰着姐姐:“說好過來不落淚的,這不是惹阿靖更難過么!”
一對姐妹嫁給一門兄弟,在京中還是少見,也難怪這對妯娌到哪兒都一起。
“是了是了,我不該又提起。”張氏怨怪了自己,而後將蘇靖荷摟在懷裏,道:“天可憐見,總還是留下一個,之前你舅舅還想着去菏澤看你,沒想到老祖宗便接了你回來。”
老祖宗在一旁倒有些尷尬笑笑,說著:“我瑜兒膝下就這麼一個嫡親閨女,是該接回來了。”
“可不是,外頭那些相士啊、和尚們說的話,也不一定作數,您瞧瞧,咱們靖荷不也活過了十四歲,反而愈加精神了么。”張氏接話道,當年蘇家老祖宗就是因為一個癩頭老和尚的一句話,說蘇靖荷天煞孤星,活不過十四,還和父親的運勢相剋,便被老祖宗送去老家。當時靖國公就是反對的,奈何何氏是個性子軟的,連自個的親生女兒都護不住,他們外人也不好插手。
“今兒過來一是見見外甥女兒,二是和老祖宗討人來的。過些日子我接了阿靖去靖國公府住幾日,老祖宗可肯?”
“舅舅見甥,哪有不許的道理,不過我孫女兒剛回來,總得先陪陪我這把老骨頭。”老祖宗笑說著。
“那是自然,咱可不敢和老祖宗搶人,老祖宗疼惜靖荷,我們看着也高興。”
張氏感激了老祖宗,又對蘇靖荷道:“本今兒你大舅就想來看你,可因為你母親和妹妹的事情,至今還在傷懷,又聽說你長得和你妹妹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便不敢來見,待過些日子心情緩和了,再帶你去府上見兩位舅舅。”
蘇靖荷點頭:“阿靖也是想念兩位舅舅。”
倒是老祖宗在一旁看着,心下也是高興,看來,靖國公府很是在意這個外甥女,接她回來倒是對了。
聊着許久,老祖宗本欲留着大小張氏吃飯,二人卻推說家裏孩子小,還得回去看顧,便告辭了。
但這一趟也沒白來,至少在老祖宗面前擺明了態度,靖國公是要護着這個外甥女的,若被欺負了去,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這一點,蘇靖荷是感激的。
她很明白,有些人不喜歡自己,就是再處處討好也是沒用,在府里立足,首先靠舅家,日後靠夫家。
傳了晚飯,蘇靖荷也便陸續見了姐妹們。大姐已出嫁,如今貴為太子側妃,自然見不着;二姐蘇莨低眉垂目,溫柔沉默,和多年前一個樣兒,觀之可親,卻是個懦弱性子,只見她怯怯站立一旁,想來也是害怕老祖宗的;倒是五妹蘇菀身材嬌小,卻明艷動人,顧盼神飛,一進屋子就跑到老太太跟前撒嬌:“老祖宗可想我了?”
老祖宗也是笑開,罵道:“你個小蹄子,昨兒還在我這鬧騰着不得安生,才一日沒見罷了!”
“可菀兒卻想老祖宗,你看,菀兒給老祖宗挑了一件有趣的玩意。”是一塊佛牌,雕刻精緻,栩栩如生。
“聽說靜軒齋里來了一批手藝極好的金佛牌,想着老祖宗信佛,菀兒便一直央我帶她去挑,倒是錯過了阿靖的拜訪,阿靖莫要生氣。”
說話的是小嬸娘謝韻琴,三個兒媳婦里,只她在老祖宗跟前最得臉,畢竟是小兒子的媳婦,出身尊貴又比何氏來得說話圓潤。這一句話既凸顯了蘇菀的孝心,又讓蘇靖荷挑不出錯處。
行了禮,蘇靖荷柔聲說道:“小嬸娘客氣,五妹妹有心,自是好事。”
“行了,都坐下吃飯。”
老祖宗發話后,大家各自入座,蘇菀霸着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右邊第一自然得留給嬸娘,倒叫兩個姐姐坐她下手位置了。
蘇莨正要入座,卻被蘇靖荷拉住,笑道:“許是在鄉間待久了,如今城裏已經不用顧長幼尊卑了?”
這話顯然衝著蘇菀去的,蘇莨有些嚇住,感激小聲對着蘇靖荷道:“沒事的,坐哪兒都一樣。”
“隨意些,都是自家姐妹,以前小曼也是這般坐我身邊吃飯。”老祖宗開口,算是維護了蘇菀。
蘇菀一臉得意看着蘇靖荷,蘇靖荷也沒有生氣,只道:“阿靖許久不在家,不知家裏規矩,既然家中並不在意這個就好,阿靖...也喜歡隨意。”
說完,只拉着蘇莨一起坐在了謝韻琴下手。
一餐飯吃得拘謹,好不容易熬到撤了吃食,嗽完口,便聽着門口傳來爽朗的聲音:“老祖宗可把三姑娘藏得嚴實,都不讓咱們幾個瞧上一瞧。”
被丫頭婆子簇擁着進來的是個三十齣頭的婦人,一身珠光寶氣,錦衣羅裙,好不張揚,應是那個做派利索的秦姨娘。她身後的孫姨娘和趙姨娘蘇靖荷都是見過,比起秦姨娘,倒是質樸許多。
畢竟是姨娘,不能和他們同桌吃飯,只能等吃完了過來。
“喲,不仔細瞧,還以為是曼丫頭又活過來了,真真是像啊。”秦姨娘嘆服說著。
“那仔細瞧,有覺着哪裏不一樣呢?”蘇菀接話問着,打從第一眼瞧見蘇靖荷,她就不喜歡,因為那張和蘇曼荷一模一樣的臉!
秦姨娘愣了愣,笑說著:“眼睛。”蘇曼荷的眼睛會說話一般,看着便和她人一樣刁鑽機靈,蘇靖荷的眼中卻平靜無波,瞧不出東西。
“木訥,和二姐姐一樣,可是?”蘇菀不死心說著,從小她就一直被蘇曼荷壓着,如今好不容易蘇曼荷死了,又來個蘇靖荷,讓她一團鬱氣堵在胸口!蘇曼荷是老祖宗的開心果兒,府里上下都疼寵着她,如今逮着機會,自然要好好找蘇靖荷的茬,總不至於連個養在鄉間的人都比不過!
秦姨娘笑了笑,“兩位姑娘的眼睛都好看。”蘇靖荷可不是木訥,和蘇莨差多了。
“怎麼說我藏了人?靖荷沒見過幾位姨娘?”老祖宗看着蘇靖荷問着。
這秦姨娘看着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其實第一句話就給她挖了坑,蘇靖荷蹙眉,頗有些苦惱說著:“我下午在院子裏左等右等,也沒見哪個姨娘來拜見我,還是,我又沒有搞清楚府里的規矩,嫡小姐和姨娘之間,也可以隨意?”
姐妹之間,個別受寵些也就罷了,可嫡女和姨娘,一個是主,一個是仆,卻是不能弄混,老祖宗這回算是被蘇靖荷噎住了,不知如何接話。
倒是秦姨娘眯着眼睛看着蘇靖荷,是她看走眼了,這丫頭和蘇曼荷一樣刁鑽。
“底下人今兒送了賬目過來,我一時算得入神,竟忘記這事,是我的不該。”秦姨娘作勢扇着自己臉頰,說扇,其實就是假意碰了碰,不過這個也沒人計較。
“一大家子的賬目是繁瑣,老祖宗都交給秦姨娘一個,可不是要把嬌嫩的姨娘給累趴下。”
蘇靖荷這話看着是討好,可聽着總覺得彆扭,要是來個人分了秦姨娘的權,她可是不幹,遂趕緊岔開話題問着:“我入府晚,兩位姐姐按理和三姑娘是熟悉的,怎麼也沒過去?”
這話倒是讓孫姨娘和趙姨娘有些尷尬,孫姨娘咳了咳,道:“祖兒今兒吐奶,我一直照顧着。”
有個金孫子做擋箭牌,倒也好使,剩下趙姨娘一個人悶不吭聲,眼瞧着要挨了訓斥,一旁蘇莨趕緊幫着她母親說話:“姨娘前兩日就念叨了三妹妹,一聽說妹妹回府,急着要見,是我勸了姨娘說妹妹一路辛勞,得先休息會兒,誰知道被我耽擱得去晚了,三妹妹已被老祖宗叫走。”
三位姨娘里,趙嬤嬤是最不得老祖宗喜歡的,蘇靖荷卻願意親近一些,趙嬤嬤本是何氏的陪嫁丫頭,自小待這一對雙生姐妹就好。
老祖宗跟前,她剛歸家的嫡女就處罰了姨娘也是不好,既然大家含混過去,她也樹了嫡女的身份,便也作罷。
一群人吵吵囔囔的,老祖宗嫌鬧騰,最後囑咐大家各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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