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季清澄有多久沒有笑了?
姚彩衫幾乎記不起他最後一次笑是在什麼時候,只記得很久以前,那個已經開始模糊掉的溫柔微笑。
這種情況,好似是從進入華家之後才出現的。
最近,姚彩衫不由得有些怨恨姚衣衣的通盤計劃,或許更該怨恨的,還得再加上一個菩薩吧!
娃娃親,娃娃情,當年一葉茶,誰是誰郎君?
天上的神佛是不是活得太久,結果全老年痴獃,結下的凌亂姻緣,該如何好生善了?
大姊將目標轉向最後一個未婚夫水寒,而華自芳看起來認真在準備聘禮,二姊今夜卻被撩撥心湖,樂逍遙依然逍遙自在。
如大姊所說,同一胎里,只有他和這種旨娃娃親無關,縱使如此,單是旁觀這一切,他都不敢多想,再這樣下去,已逼在眼前的開春元月十五,是否能夠雲開見月,雪過天晴。
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被逼着上京觀禮,以盡當年誠信的季清澄會不會快活些……
放任自己昏昏沉沉合上眼的姚彩衫,在閃過這個想法后,再度陷入睡神的懷抱。
不比在大海行船,在江河撐船容不下一絲風,風平波靜便輕快如燕,掠過水麵,轉瞬沒了蹤影。
還未過午,姚衣衣一行人在一處渡口停留,原本打算在今日留宿華家別業,但昨夜事後,五艘畫舟卻全未拴住。
不系住卻停泊,惹人生疑,不過江邊多頭對峙的戲碼正上演,這些小細節好似也沒人在意。
江岸上,樂逍遙飲着葫蘆里的蜜酒,不遠處杵着個撇開臉,看不清表情的楚小南,姚彩衫去和沽飲閣的信差會合,季清澄一副冷淡模樣,看着眼前情勢變化。
溫柔男子華自芳堅持要姚爾爾上岸補冬后再往北走,但姚衣衣聽不進去,兩人僵持不下,而在吵吵鬧鬧之間,他們爭執的纖弱人兒,被白色高毛領緣托着蒼自小臉掀開艙簾,搖搖晃晃的走出來。
“姊姊,華公子,你們都別生氣了,咱們就在這兒上岸。”姚爾爾輕柔道。
姚衣衣忙回頭,圍護着妹妹。
“你怎麼出來了?”
姚爾爾搖搖腦袋,雖然臉色不佳,但笑容卻無比甜美。
“大姊,在哪兒留宿都好,你們別再為我吵架了,因為擔心我而讓你們失和,爾爾過意不去。”
從未有過的直白語氣雖柔軟,但也不是沒有道理,況且她一臉悠然,既沒傷痛也無落寞的神情是那麼自在,姚衣衣不由得低聲開口。
“爾爾,你,可以嗎?”昨夜怎麼了她可沒忘。
姚爾爾眉眼堆滿了甜甜笑意。
“可以,咱們上岸吧,大夥這麼日夜奔忙……”她眸光轉向正捂嘴輕咳的季清澄,“季公子來自巴蜀,想必也耐不住這江上的陰冷。”
聞言,想起昨天自己的作為,一直將自己視為局外人的季清澄不由得有些內疚,發現姚衣衣終是讓步準備上岸,而姚彩衫不在,她只得伸手去攙扶美艷驚人的姚衣衣。
但是,意料不及之聲接着傳來。
“季公子,可否扶我一下?”姚爾爾嬌羞不勝地問。
發現姚爾爾呼喚自己名字,回過頭看去,見她不理會華自芳凍結在半空中的手,季清澄不是瞎子,也沒忘記她昨夜幹了什麼好事,霍地理解她一時衝動種下的因,已結出可怕的果實來,姚爾爾臉上漾着甜美但虛幻不實的笑容。
說什麼也不能拒絕,忍耐着華自芳燙人的眸光,季清澄執着姚爾爾的手,挽着她上岸,之後任她站在自個兒身邊,躲避華自芳的接近。
氣氛突變,無形的膠着不着邊際蔓延。
“大姊!二姊!”
一抹飛奔而來的彩光,手上緊握着一團似乎是信的物事,姚彩衫上氣不接下氣地衝來,打破了僵凝氣氛。
聞言,姚衣衣挑高一層,“怎麼大呼小叫的?”
姚彩衫雖然隱隱有感覺華自芳的臉色詭異的糟糕,而二姊和季清澄也太靠近,密切的刺眼,但他無暇多想了。
“我剛才先上岸,發現爹娘派來送信的人已經在這兒久候咱們,信上寫着,水家的少當家水寒送了一封信到家裏……”他咽了口口水,迎上眾人的眸光,然後他在姚衣衣耳邊壓低了音量,“大姊,他要退婚哪!”
這一變化,意味着事態將要更形嚴重。
季清澄明白在姚衣衣的想法裏,若去除自己,對姚爾爾來說,四個未婚夫中最四角周全的人就是水寒,這最後的希望她怎麼可能放過。
果不其然,姚衣衣眸閃精光流轉了圈,咬着下唇。
“逍遙,你去給我想辦法,務必要絆住楚家的潑婦,不準讓她又跟來壞事!彩衫,家裏有派車來接咱們嗎?”
樂逍遙邪魅地笑了,姚彩衫指着不遠處的瓔珞華蓋馬車,還有幾匹駿馬,點了點頭,姚衣衣頷首,牽起妹妹的小手。
“咱們馬上動身回長安!”
季清澄聞言,思緒凍結了,只能被逼着邁步。
真是災難連連,站在水家宅邸之中,水寒母親屋子裏,姚彩衫心有所感,無語問蒼天。
攔不住姚衣衣進駐水家的想法,在風雪兼程趕路,又過了十天,他們如願的到了水家。
只是很不幸的時值早冬,今年不但是五穀豐收的大有之年,而且也不如前年整個冬天沒下什麼雪,才入冬沒多久,雪便下得放眼染上一片銀白。
本就趨寒的天氣,因為一行人一路由南往北疾行,再加上幾乎沒有任何多加停留,於是更不可能慢慢適應,而是突然之間,就要應付猛烈增強到難以忍受的冰寒。
可是這種天氣正是製冰的好時機,姚衣衣也因為想問路,意外摔進甫凍結的冰田裏,好險被水家的少當家水寒及時救起,送回水家大宅。
知道大姊有水寒照顧,而受了寒的二姊也被華自芳硬帶去診療,她們都有人照料,自己說實話也沒啥多大用途,雖然不應該離開凍昏了的大姊,但因為憶起一張蒼白臉蛋而悄悄告退出來。
沒花時間尋找,就杵在水寒母親房門外,他極在意的季清澄凍着了,抱着臂正捂唇輕咳着。
“清澄,你以前沒見過雪吧?”姚彩衫低頭探問。
“嗯,好冷。”季清澄老實承認,牙關打顫着回答。
天寒地凍使她不停顫抖,這一路上的天氣變化太大,其中的冰雪酷寒是她最難以消受,也因為如此,她再也無法如同以往,堅決反抗姚彩衫的體貼,誠實吐露心頭所想。
年輕的男子一跺腳,“不行,你得去泡個澡暖身,等等我,我和水當家說一聲。”
這十天幾乎都在雪中策騎,但好歹是在馳道上,今兒個是完全處在空曠原野里,暴露在風雪中,凍得幾乎有些神智不清,首次嘗到連血液都凍結的寒冷,季清澄已經失去了拒絕的力氣,只能任由姚彩衫消失在視線里。
沒多久姚彩衫再度出現,身邊跟着一個僕婦,等她意識過來,他已經拖着她的手,大步隨着那僕婦快走,來到一間樸實屋舍,緊接着一桶又一桶的熱水也送了進來。
季清澄吸着飽含水蒸氣的溫暖空氣,方能好好呼吸,心口發寒好了些,可是手腳仍舊不聽使喚。
姚彩衫不假思索的就要幫季清澄解衫扣,但一觸及那對突地發直的眸光后,他硬生生嘖了聲,拿着小些的銅盆盛了點浴桶里的熱水出來,強硬脫去了季清澄的靴襪,捲起褲管,扶着她站進去后,他才閃到屏風后。
“喂,清澄,你別急着浸到熱水裏,先暖一下腳,等一會兒也要慢慢的泡進去,熱水不能過肩,懂嗎?”姚彩衫抱臂,低着頭,說不清心裏是不是很介意她那驚慌的眼神,低聲說著。
半晌。
“你不出去嗎?”
清亮的聲音已不若先前的顫抖,但遲疑味道卻反倒深濃起來,但姚彩衫又怎麼能出去?
“你凍了一整天,在這種情況下,我怕你心臟撐不住,我就站在這兒,不會做什麼事的。”
他當然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但這種事情他自己千信萬確,季清澄不相信也沒用,再度做出保證之時,心頭像被利刃劃過。
或許,姚彩衫自覺放不下這個男子的同時,也貪婪地想要他全心的信任和依賴吧!
那種不用多說半句話的信任,哥兒們之間最強烈的一種系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