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聰明的天才
第四章
雨水讓初徵心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明明有瓢潑大雨和嘈雜的雨聲,但這男人的出現像是將這裏變作另一個憂鬱但又溫柔的城市。
她從包里取出紙巾抹着臉上的雨水,此刻渾身濕透,一張小臉沾滿晶瑩的珠子,又冷又餓,顯得頗為狼狽。
徐陣翻身下了自行車,獨自靠牆站着,離其他避雨的人們也是相去甚遠。
兩個男人倒是如常敘舊,初徵心抬頭打招呼:“徐先生,好巧,您好。”
一滴水珠沿着徐陣的下巴滴下來,勾勒出一道氤氳又性感的痕迹,他任由渾身滴着水,也不去擦,雙眸隱在黑色帽檐下,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初徵心近距離看到他的自行車,白色烤漆十分明亮,三角鑽石的車架造型,bmw的山地車低調又價格不菲,性能外觀俱佳。
“徐陣,上哪兒啊,老陶是不是讓你今天下午去找他,要和你談談?”
魏晟平時沉穩,但不難發現,只要遇到徐陣就會變成話嘮,他說:“你家離這才五分鐘路程了吧,要不咱們也別上飯店了,就去你那兒蹭頓飯得了。徵心你衣服還濕着,到徐陣家裏再找件乾淨的換上。”
初徵心:“不太好吧,等雨停了,衣服差不多也幹了,吃完飯我打的回去很快的。”
“那萬一感冒了我怎麼交代,上次他害我們白跑一趟,就算罰他做東一頓。”
說完也不管別人怎麼想,直接就把主意定了,好在徐陣並沒說不同意,只是一臉的嫌棄加不悅而已。等到大雨暫歇,三人冒着毛毛細雨跑到那棟離海不遠的小屋。
初徵心才剛邁入一樓房間便是一驚,步伐不由得慢下來。
整棟小樓內部都是淺色系的裝修,寬敞的客廳連接着一個更為寬敞的書房,裏面藏書驚人,幾千本書整齊地陳列在架上,移動梯子隨意地靠在牆沿,簡直像個家庭圖書館。
窗檯有使人放鬆心情的盆栽和景觀植物,巨大書架的上面有一隻吊鐘,角落一隅放着單人沙發,長方形的落地窗使得採光很好,明亮而簡潔。
徐陣脫下濕漉漉的外套,從轉角的一個衣櫃中拿出衣服遞給初徵心:“這裏沒有女式的衣服。”
她接過來,對着他笑了笑:“已經是麻煩你了,徐先生,謝謝。”
趁着初徵心去換衣服,魏晟脫下t恤,換上徐陣給的襯衫,倆人談到昨晚發生的案子:“幾天前有一位ktv小姐趙婧鈺,泡在倒滿酒精的浴缸里導致酒精中毒死了,我們查到當晚她跟一個叫‘楊正圓’的男人在一起,在劇院自殺的死者就叫楊正圓,45歲,會計師。在樓下的監控里也發現了疑似是他的男人,房裏也找到了他的指紋,但沒想到他居然死了,還寫了遺書。徐陣,你不覺得這件案子很熟悉嗎?”
“半年前。”
徐陣記得,半年前有個女人也是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被殺的,她是被持續電擊導致窒息死亡,而那樁案子的嫌疑犯也沒過幾天留下遺書跳了河。
“而且,他們的遺書里都沒提及自己犯下的過錯,也沒說是畏罪自殺的,至少這一點也值得懷疑。”魏晟痞痞地:“寶貝,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這案子不簡單,刑警的第六感不容小窺。”
“嗯,我也早說過,你有雙性戀潛質,準備公開了?”
“……你他/媽的。”
徐陣面色不改,只提出一點:“寫遺書有三個可能,第一,他們本就喪失了活下去的意志。
第二,受到外界脅迫。
第三,心理暗示。包括各種誘導、催眠等等,但這需要專業技術。”
“所以也有各種可能?”
“遺書還有值得你們研究的地方。”
他們說到這裏,初徵心從洗手間出來了,她穿着拖鞋回到書房,身上是剛才他給她的一件上衣和薄外套。
看到寬闊高大的書房,她的視線不由得徐徐轉了一圈,猛然間,停留在了一個逆着光被籠罩在一片陰雨天中的男人身上,那是已經摘下棒球帽,正在用毛巾擦拭着黑髮的徐陣。
他的鎖骨周圍還有水跡,一身簡裝仍然氣場大開,與魏晟對話時臉上笑容淡淡,更讓整個人看來猶如一輪清朗夜空的冷月,安靜疏離。
男人的眼睛裏蓄滿驕傲和一絲獨有的傲慢,鼻挺若峰,他的皮膚很白,所以乍一看是帶着幾分清瘦,但再仔細觀察,會發覺他的身材很結實,動態的時候比靜態還要英俊。
房中一點朦朧的燈光照着這人神雋的側顏,頭髮還有些濕,後頸和脊背連成的弧度優雅流暢。
徐陣就像是站在無盡的知識迴廊之前,他的臉比實際年齡看着還要更年輕幾分。
饒是初徵心都有些看懵了,過去讓她如此驚艷的也只有過一個穆澤德。等到回過神,她才趕緊說:“你們在聊什麼?徐先生是不是還要準備午飯,我來幫忙吧。”
魏晟打量着換上男人衣服的初徵心,她的五官精緻恬淡,但眉宇間本就有幾分難以掩去的英秀,此時穿着男款上衣,竟有了幾分無意撩撥的味道,也是顯得眼前一亮。
一旁的徐陣正在翻書,頭也不抬地說:“別想了,你沒戲,她徹底把你當親哥。”
魏晟與初徵心並無血緣關係他也知道的,但徐陣這話說得太直白,氣氛突然就被這人搞得尷尬無比。
初徵心急着想要扯開話題,一個念頭從腦海溜過,於是說:“對了,那天我在門外聽見徐先生你說,最討厭精神科醫生,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不過看起來,你對精神病醫生有點不必要的誤解。”她靜靜地注視着這個時刻想在收斂鋒芒的男人,“徐先生,你是有被傷害過嗎?”
徐陣保持着看書的姿勢沒變,她卻笑着又說了一遍:“被精神病醫生傷害過嗎。”
他好笑地反問:“那你又為什麼要做醫生,久病成醫嗎。”
魏晟感覺一種莫名的劍拔弩張,只好插嘴說:“徐陣,她爸爸的案子你也知道的吧。”
“嗯。那個女人被剖開腹部,腸子打結,兇手還帶走部分器官和內臟,整個傷口不僅處理專業,屍體還像一朵綻放着的血腥妖嬈的花,這種手法根本不像是初次犯案的人做的。”徐陣放下書籍,坐到單人沙發上,提起桌子上的茶具,“說不定是你父親因為某種原因換了殺人手法,其實,他殺過很多人。”
“徐陣,沒讓你說這些!”
魏晟擰眉打斷這個從來不懂得看氣氛的男人,初徵心的心頭重重一沉,顯然是他的描述令她回想起太多血腥不適的畫面。
但他確實說出了她也懷疑很久的問題。
徐陣靜靜地泡着他的白茶,那模樣像極了雪夜中孤冷的深潭,就連剪影也是挺拔似青峰。
他說:“去年發生過一起類似這種手法的凶殺案,但後來我分析過當年的解剖資料,發現不是同一個人乾的。就像法醫都有自己獨特的一套‘手法’,這種模仿的再像……也只是模仿犯。”
“……然後呢?”
“他做了一份心理畫像,把人抓住了唄。”
魏晟說完,初徵心望着我行我素的徐陣,總覺得這男人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難道是因為他不像日常生活所見的那些活生生的人嗎。
還有,他方才說的那番話里,也有讓她覺得怪可疑的地方,但她沒有抓住那個轉瞬即逝的想法。
魏晟吃過午飯還要趕去審犯人,初徵心也跟着他一起告辭了。
徐陣看着人走茶涼的屋室,也沒任何多餘的情緒,他如往常收拾好廚房,然後換衣服準備出門去赴約,結果走到一半突然地腳步微頓,稍後,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那是一根黑色長發,是屬於女人的,柔軟的長發。
這個地方,到底有多久沒有陌生的女性生物踏足過了。
徐陣沉默片刻,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微微皺起眉頭。
……
這天下午,刑偵隊的隊長老陶在局裏的會議室特別招待了年僅二十八歲的優秀單身青年徐陣。
因為下過雨,氣候不再像前幾天那麼悶熱,涼爽的風吹的萬里無雲,馬上就要迎來澄昌市一年之中最冷的一段日子了。
四十幾歲的隊長老陶坐在對面,一身警服硬朗神氣,只是兩側鬢白,已有了歲月的風霜。
“徐陣,最近忙不忙。”
徐陣沉默了幾秒,說:“您不是經常‘光顧’我的生意么。”
“這樣不好嗎,現在這裏累積經驗,再去當一個什麼知名大學的客座教授,到省公安廳、甚至是刑偵局去做個特聘顧問,你本來也是這行的專家。而且這種工作不需要警隊編製,就算你被開除過也不要緊。”
“這已經充分說明我能力不夠了,老陶。”
“你能力不夠?徐陣,我是怕你揮霍才能!你看看你現在,做什麼私家偵探,賺大老闆的錢,都是些什麼玩意兒!你真覺得你現在很好?”
徐陣沉默不語,老陶忍了幾秒鐘,說:“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你心裏真快活嗎。”
“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但我不配,我也不需要,陶隊長,謝謝。”
老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終於像是妥協般地:“最後一次吧。”
徐陣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背挺得筆直。
“這次在劇場發生的案子,有點溪蹺,你幫魏晟的話至少能事半功倍。”
他總算沒有再推辭,卻也沒說話,只是看着會議室外湛藍如戲的天空,彷彿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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