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變/態們的貓薄荷
第三章
穆教授:
展信佳。
澄昌市的陽光與記憶中一樣溫暖,偶爾我也會在街上逗留,這裏的抱羅粉、清補涼都很好吃,還看到你喜歡的詩集了。
我在想,不管我們身在何處,或者,又有過怎樣遭遇,但願我們的心是自由的。
初徵心在落款處剛想寫下名字,又有些猶豫,筆尖頓了好幾下,最後,才端正地簽下“你的朋友”四個字,因為擔心明信片會被郵政局寄丟,還特意在外面加了一個信封。
她寄出的這張明信片是店主自製,印花白底的卡片右下角,以優美的字體書寫着一句——inwhosehandisthesoulofeverylivingthing,andthebreathofallmankind.凡活物的生命,和人類的氣息,都在他手中。(《聖經·約伯記》)
當時,第一眼就讓她想起對《聖經》頗有研究的穆澤德。
今天的澄昌市依舊艷陽高照,暖洋洋的連風都很溫和,在奔走一天以後,她拿着魏晟給的票子,來到這座城市新建的文化館,本來就是魏晟買票非要她來的,結果,他卻說要加班:“最近這裏不太平,幾天前一樁凶殺案找到嫌疑犯了,總之你也當心點,夜裏就不要瞎逛了。”
這張票是vip情侶座,本來初徵心還有點猶豫,現在一人就給佔了。沙發與沙發間獨立隔成一個小空間,舒適私密,她坐下來的時候,右手邊已經來了一對年輕的小情侶,耳鬢廝磨,旁若無人。
阿加莎的驚悚懸疑話劇《無人生還》是經典之作,有粉絲每換一批演員必去再欣賞一遍,開場沒多久,恐怖的氣氛就被舞枱燈光給渲染得淋漓盡致。
初徵心膽子也算大了,這時候都有些後悔沒找人陪着,幽暗黢黑的空間裏,右邊傳來男女的低聲細語,她聽得有點不好意思,往左手邊靠了靠,倒是不知道那裏坐着什麼人。
緊張兮兮地看着日夜更迭間一樁樁謀殺案的發生,劇情逐漸步入高/潮,全場隨着一個又一個死亡的來臨,不時有男女觀眾發出陣陣尖叫,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聲,讓人聽得頭皮發麻。
初徵心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她看見坐在左手邊的那人已經站起來,戴上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從她面前快步走過去。
很快,一號觀眾廳的大燈全數亮起,有工作人員和保安出來維持次序,她微微一怔,從別人恐慌的談論中聽出,外面有人從劇院中心跳下來,摔成重傷。
初徵心回頭瞥見原本坐在她邊上的男人已經穿過大門,向案發現場走去,她心念微動,也跟了上去。
遠遠的就能看見燈火輝煌的大廳中央有一灘血跡,男人頎長的身體背對着她,蹲在那個一動不動的人身邊,他突然回頭,對她說:“你過來。”
初徵心一怔,沒料到會被人點名,面對這種場景當然還是有些害怕,此時,那人低沉清朗的嗓音發出一小聲嗤笑:“我認為,他還可以搶救一下,你能幫上忙。”
雖然她是精神病醫師出身,但確實學過急救措施,況且,她過來的原因就是想看能不能做些什麼,於是急忙應聲,上前搭手。
身邊那人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什麼模樣,只是動作相當熟稔流暢。
初徵心看見他的手,以及回想起方才醇厚的聲音,終於想起身邊這人是誰了——他就是徐陣。
這位所謂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嘴角微揚,令他透着一絲高傲與冷漠,但此刻專註的態度又讓這男人顯得坦蕩沉着。
眼前這人是從略高於二樓的地方跳下來的,他們頗費力氣地施以止血措施,用了他們能想到的全部辦法,可這人還是沒能救回來。
徐陣:“沒用,已經斷氣了。”
初徵心忍住濃郁的血腥味,默然地看着這個咽下最後一口氣的中年男子,也許是因為感覺到生命沒有被挽留下來的過程,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有些帶着遺憾地站在原地。
徐陣雙手同樣沾滿血跡,此刻,他用一根乾淨的手指往死者的衣角上面磨蹭了幾下,放到鼻子前,聞了聞:“海桐花的香味,是花粉……”
這人又不知檢查了些什麼,然後站起來,告訴保安:“你們保護好現場,警察和救護車就快來了。”說完,居然就頭也不回的逕自走了。
初徵心愣了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打算先找洗手間梳洗一下。
外面天色已黑,徐陣也不管血漬會不會嚇到別人,一路走到門口,他再次抬手壓低帽檐,但還是被前方一隊人馬攔了下來:“還想逃?!給我回來!”
徐陣看着風塵僕僕的魏晟:“你來做什麼。”
一般先到場的應該是轄區民警才對,畢竟這乍一看也不太像是他殺案。
“之前有樁案子,我們懷疑死者不是自殺,嫌疑犯失蹤三天了,最後一次使用信用卡的記錄就是買了這場阿加莎話劇的票子。”他們再次回到劇院,魏晟看着徐陣手上的血跡,道:“徐先生,是不是該給我們解釋一下?”
正巧從洗手間出來的初徵心聽見他們的對話,替他解釋道:“我和徐先生想救人,但沒能成功。”
徐陣聞言,似乎是看了她一眼,他依舊是那副深不可測的模樣,帽檐下露出的鬢髮漆黑猶如鴉翼,她現在才注意到,男人的身材修長挺拔,下半部分的臉型線條和高挺的鼻樑都很加分。
男人微側着臉,即使還沒法看清全貌,但她也能猜到大概了,沒料到魏晟嘴裏的怪人徐陣,竟會是這樣清俊高冷的男子。
“上回邊瓊的案子,你們隊長還說現場有兇手給我留的記號,你們到底要怎樣。”他的嗓音悅人動聽,刻意將尾音壓低了,多了幾分不耐:“我從來不覺得我有能力,我也不夠聰明,求放過我。”
“上回是老陶騙你的,我可管不着,但這回真有那麼巧?我們要抓的嫌疑犯,偏偏和你看同一場話劇?”
“你的推斷還能再胡扯一點嗎?這世上的巧合本來就多。”
“這種細節就別在意了,反正裏面有古怪……”魏晟說著,看向周圍手下:“你們調查現場有沒有可疑人物,還有,幫忙儘快疏散人群,咱們的徐‘專家’在超過五十人以上的地方會想吐。”
初徵心先是因為這句話愣了愣,忍着奇怪的笑意,才說:“那我可以走了嗎?”
此時劇院還淪陷在不明真相的恐慌之下,魏晟看見她站在那裏,頂上燈光照着那張瓷實潔白的臉頰,顯得唇色嫣紅。她上身是深紫色t恤,搭配荷葉邊灰色短裙,更襯出秀氣雋雅。在這樣荒誕的情境中,她變得更為特別,也許人人看到她,都會覺得這女孩漂亮,又漂亮的有些不同尋常。
魏晟習以為常地拍她肩膀:“今晚你也辛苦了,可惜沒把人救回來,沒嚇着吧?回去好好睡一覺,把這事忘了。”
初徵心微微地扯出一個笑,表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算太差:“票是你給我的,我要是夜裏做惡夢也得怪你。”
魏晟指了指站在那兒抬頭觀察死者跳樓之處的徐陣,說:“你還是怪他吧,這人就跟名偵探柯南是同樣體質,到哪兒、哪兒就出人命。”
他們的隊長可是早就明白的——徐陣,他是變︶態們的貓薄荷。
……
澄昌市是沿海城市,四季只分春夏,本來也一直只是小漁村、小城市,直到近年來國家政策的扶持,旅遊業的開發促使城市高速發展,如今的這片小地域已經成為本省的經濟重點,每年不計其數的國內外遊客蜂擁而入。
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奢華的盛宴每天輪番上演,只有大海朝夕如初,見證着一段段被封塵的過往。
初徵心從小在西泠市長大,她生活在一個嚴母慈父的家庭環境,他們是智商超群的一雙才子佳人,同在核研究所工作,不管到哪裏都是風雲人物。可惜,她沒有遺傳到母親的才華,也沒有父親睿智,與他們這種“大神”相比,她只是“凡人”。
童年是快樂的,費雷冬是她無比自豪的父親,在她記憶中有太多本應該值得炫耀的甜蜜。
後來他與妻子婚姻破裂,再婚後生下費喻文,她在高中時隨爸爸和小皮媽媽搬來澄昌市,阿姨待她很好,新組建的家庭和樂融融,令她覺得這依然是富足的人生。
噩夢卻在那一天悄悄降臨,以血腥殘暴的鐮刀,劈開了整個粉色的天際。
所以,初徵心在澄昌呆了沒幾年,又搬回了西泠市。
不過這次回來,她也沒有料到會遇上這麼多的意外。
魏晟第二天中午特意抽空請她吃飯,他們約在警局附近的一家泰國餐館,也方便一會午休結束他能繼續去查案,誰知道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雷陣雨。
耳邊是轟隆落下的雨聲,四處都是大雨織成的帘子,他們在附近的店鋪外躲雨,沒多久,雷電叫囂的愈發駭人。
魏晟從衣服里掏出一支煙,剛想點起來,卻又笑了:“這下我可信了,這世上的巧合本來就多。”
初徵心聽見這話,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徐陣騎着一輛自行車出現在他們幾米開外,他頭上披着一件牛仔襯衫,還戴着那頂黑色棒球帽,下顎滴着雨珠,渾身都已經濕透了。
嗯,世界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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