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最惡不過歹人心
尹一銘天天抱着紅娃坐門檻上翹首以盼,終於盼到有馬隊當中的人回家。
這一天,天過晌午沒多久,只見遠處塵土飛揚,似有趕遠途而歸的人到了。
紅娃和尹一銘雖然早早望眼欲穿,但對這人卻彷彿視而不見,目光還落在門前正拴馬卸鞍的表哥身後,伸長了脖子張望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除了偶爾路過的鄉民,小路上可算是靜寂無聲,連平日裏活潑擾人的麻雀都沒見到幾隻。
門口兩隻再也坐不住了,紛紛起身,用百米賽跑的姿勢將正在咕咚咕咚喝水的尹家表哥圍住。
“俺爹呢俺姐呢,他們咋樣了,他們咋不會來呢?”
“爺爺呢,爺爺怎麼沒有先回家?”
一上一下兩雙眼睛求知若渴,盯住尹家表哥不放。
但他也很渴啊好不好,天不亮就起身帶着人跑山路回程,路上溝壑縱橫險象環生,就算是他這樣的經常在山中遊獵的鄉民都吃不消。
尹家表哥看了看盯着自己的大小倆孩子,苦笑一下搖頭嘆氣,又伸手去撈水缸子。
尹一銘卻比表哥更快上許多。只見她伸手靈巧地一拍桌案,將上頭一隻搪瓷水缸震得翻起,抄住缸子把手回身從暖壺裏滿上一杯,也不遞給表哥,反而低頭交給紅娃捧着,“先把問題交代完,組織上會有優待,不說的話就回家喝你的水去。”
尹表哥眼巴巴望着紅娃手裏的熱水,知道自己不是尹一銘的對手,也不敢硬搶,長嘆一聲在炕沿上坐了,垂頭喪氣地解釋:
“你爺爺和咱們去的人都還好,只是天冷路險,辛苦勞頓些罷了,傍晚之前都能趕回來,妹妹用不着擔心。”
紅娃見他不提自己家人一個字,眼睛瞪得溜圓,跑過去將手裏的熱水捧得高高地遞給他,“俺爹俺姐呢,他們回不回來?”
“你爹自然也會回來,但是你姐姐……”
尹家表哥接了水缸子卻沒喝,兩條粗黑的眉毛擰成麻繩接在一起,似乎是不忍心再說下去。
“嗚嗚,你快說啊,我姐姐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
紅娃雖然年幼,但是聽他說的吞吞吐吐,立刻知道不好,竟然雙手扒住桌沿放聲大哭起來,直哭得撕心裂肺,有出的氣兒沒進的氣兒。
尹家表哥再也不忍待下去了,重重頓下杯子邁步出去,留下尹一銘對着一個不停哭鬧的孩子獨自傻眼。
尹一銘拉拉紅娃的小手,又扯扯紅娃粘着油泥的衣襟,捏捏她通紅的臉蛋,多番尋找哭泣開關的嘗試均告失敗。
文曦在廂房裏面早聽見動靜了,雖然她的腳還不太靈便,但也被哭聲吵得揪心,着急地趕過來。
“尹一銘!真是屢教不改,囑咐你那麼多次,你怎麼還欺負她。”
文曦看見紅娃哭得傷心,大刀闊斧將尹一銘定罪宣判,過去拍掉她捏着紅娃臉蛋的手,薄鏡片後面一派鋒利的目光,滿含責備和警告。
尹一銘冤得雙目圓睜,立刻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就差把冤字兒刻腦門上了,“聖上容秉,草民冤枉,草民本是出於一片好意,誰料得竟成了竇娥姐姐的強有力競爭者,一遍遍刷新她老人家創造的冤屈記錄。”
紅娃都哭得抽抽了,文曦才沒有心思聽尹一銘逗貧,只忙着伸手在紅娃背上拍撫,幫她順氣,“不哭不哭哈,有什麼委屈說給我聽聽,都是小尹姐姐不好,咱們過會兒一起教訓她,好不好?”
紅娃窩在文曦溫暖馨香的懷抱里,又遭到溫柔安慰,哭聲漸漸沒有那麼絕望了,順勢伏在文曦的肩頭抽泣,兩手抱緊她的脖子,救命稻草一般撲住不放。
尹一銘心裏直刮著八十八級龍捲風,一百萬個小尹一銘鬥志昂揚,正拉着條幅靜坐抗議。
好孩子,我為了你遭受委屈背上黑鍋,你不肯為我澄清冤屈就算了,還這樣肆無忌憚地抱我文老師,小小年紀就如此奸詐,長大還怎麼得了,看來我得想想絕招對策才行了!
“文、文姐姐,我姐、姐姐被、被被壞人抓走,回不了家了……”
紅娃說著又要大哭,文曦覺得勢頭不對,立刻着力拍哄穩住她,“那麼多鄉親和警察都在為你姐姐想辦法,她一定會回來的,不哭不哭哈。”
文曦覺得這事情很奇怪,明明是一樁證據確鑿的綁架案,怎麼這村裏的男女老幼都這麼哀愁憂悶,不對警察抱希望呢?
紅娃管不了許多,她聽見文曦的話,頓時像得了救星,掛着大鼻涕從文曦肩頭直起身子,“文姐姐,那你保證救我姐姐回家好不好,我們拉鉤吧!”
文曦這一下有些愣住了,救人的事情並不是她親自去,對於其中的曲折她也不太了解,冒然跟孩子拉這樣的鉤,倒讓她有幾分心虛,可再看紅娃期盼的眼神,她又沒法子斷然拒絕。
尹一銘瞅瞅那一條正在文曦臉前不斷晃動的晶瑩欲滴的大鼻涕,朝文曦對口型外加使眼色,大意是“這事兒沒法答應,我們管不了。”
文曦正猶豫躊躇呢,看見尹一銘要自己袖手旁觀、見危不救,頓時被激了幾分抗拒的心理,纖細勻稱的手指搭上紅娃右手,勾住輕輕拉扯,“紅娃放心,大家一定會把你姐姐平安送回家的。”
尹一銘一陣泄氣,萎靡地坐下來,再也不看文曦。
文曦還是覺得莫名其妙,也沒好氣,過來將紅娃放進尹一銘的懷裏,“好好哄孩子玩,再要出什麼差錯,你就小心自己的耳朵吧。”
紅娃現在已經不復方才的傷心,在尹一銘的膝蓋上扭動幾下,就自己蹦下地去跑出去玩耍了。
看見紅娃臉上撥雲見日,文曦欣慰地點點頭,屋裏現在就她和尹一銘兩個人,雖然不是非常明顯,但她也察覺到尹一銘的情緒不太對頭。
“你這是怎麼了,平常不是路見不平俠士風範的么,怎麼一個紅娃就這樣讓你討厭,他們家的事難道不是全村人的事?”
尹一銘悻悻地把頭轉過來,還是無精打采,“有些事情不是任俠仗義就可以的,聖上您初來乍到不了解民間苦楚,就不要忙着添亂了。”
“既然是棘手的事情,那就更應該說出來聽聽了,讓朕聖明決斷一番,給我小尹子解解心頭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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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就搖身一變成公公了,陛下您真是隆恩浩蕩、破格任用。
文曦十分“親民”地坐到
尹一銘身邊,不料尹一銘這“草民”竟然非常講究禮數,刷啦一竄另外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一副賤民不可與君長同席的惶恐狀:
“後山異族,古來不與我前山漢民同俗,也不大與此地其它民族的土著居民正常往來,加之交通不便見聞閉塞,那裏面就如同是個小王國一般,不對,說是王國,那也跟地獄差不了太多。”
文曦嗤之以鼻,“這都什麼年代了,連青藏都通了鐵路,這區區幾座小山怎麼竟有這麼大作用”
“讓文老師見笑了,我們這這閉塞的不是道路,是人心,人心裏的貪婪惡欲,才是紅娃姐姐悲劇的根源,咳咳,咳咳咳……”
“爺爺!爺爺您可算回來了。”
方才跟文曦答話的正是尹老爺子,老爺子身後跟着五六個人,有的身穿警服,有的是鎮上幹部模樣,還有幾個像是做買賣的商人,大家的臉上都是愁眉不展,似乎是有說不完的煩心事。
其中一個穿警服的最是血氣難平,對着文曦訴苦,“外來的人都不會理解我們的苦。這裏後山的散漢,很多都以搶劫盜竊賭博倒賣人口為業,做事心狠手辣不計後果,簡直就是這一方的毒瘤。”
文曦驚訝地抬起頭,“那你們為什麼不將這些違法犯罪的人繩之以法,讓法律給他們公正的判決?”
說話的警察憤懣地嘆口氣,扯下帽子攥在手裏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