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欺負人是要還的
由於最親的爹娘常常為了建設四化而四海為家,所以尹老爺子在尹一銘的家庭教育活動中,佔有極其啰嗦的地位。
所謂啰嗦,是因為老爺子含辛茹苦,以獨自一條鐵漢之身將爹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大姑小姨的各種艱辛角色都佔全了。
從嗷嗷待哺的袖珍嬰兒小可憐,到現在玉立婷婷放出去禍害無邊靚破天,尹一銘的成長曆程每天都能給尹老爺子帶來無限快樂,成就感爆棚。
既然是成就感,拿出來炫耀才會更舒爽快慰。
然而讓尹一銘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尹老爺子不僅酷愛炫耀此事,還具有非常難得的懷舊情懷,以至於他每每敘述的起點和終點總是具有高度的歷史一致性:
時間過的好快,感覺我昨天還蹲在院子裏迎着寒風用刺骨的井水搓洗銘兒的尿布呢,一晃眼過去了,她也到了要去給我的重孫洗尿布的年紀了。
每談至此,尹一銘心裏就忍不住百轉千回,驚訝於老爺子對於往事的執着回憶,對於描述尿布花色的積極熱情。還有就是,對於老人家很有可能抱不上重孫的愧疚。
尹一銘絞盡腦汁,最終搬出古老的群眾智慧來開解爺爺,
俗語云:活到老就要學到老,意思是學海無涯學無止境,不論男女老幼都不能自滿於本身現有成就,應該孜孜不倦地往腦殼裏倒騰新知識,您也該讓思想向前邁進,這樣或能夠擁有更多花色質地款幅的尿布,或能夠應對不需要洗濯重孫尿布的美好形勢。
……
尹一銘在徹底倒下去之前,腦子裏面還真不是空的,裏面如野蜂飛舞盤旋嗡鳴着上頭那個具有普適意義的經典真理,心中苦澀難當,後悔自己只勤懇認真地開解老人家,卻忘記自己也要親身實踐這條關鍵時刻可以救命的真理。
日常生活中的學習講究實用性,但是尹一銘從小到大都沒有什麼學習到“慘叫的正確有效方法”,以至於被小屁孩紅娃燙傷的同時,又因為驚呼聲過於奇特,而遭到了來自文老師的二次傷害。
“哎呦喂,文老你看我這,哎喲燙……”尹一銘調整出一個凄慘的表情就開赴前行。
但話音未定,說時遲那時也遲,文曦轉過頭愣了愣,根本不容尹一銘接着走近再說,手起暗器落——
嘩啦啦啦,搪瓷杯肥皂盒毛巾梳子辮繩手鏈依次飛來,凡事文曦手邊能夠着的東西都是現成的暗器,攜勁風而至,投擲間頗具俠士風範,大氣磅礴呈散花式覆蓋,雖然一個也沒能命中目標,卻帶有非常強烈的驅趕意味。
“文曦你幹什麼,是我,我是尹一銘!”
散花的天女同學也美貌如花,香艷雨滴,還沒來得及穿睡衣,只裹了條浴巾,周身水汽氤氳,仙姿卓然,“我還要問你打算做什麼呢,誰讓你進來的,進來也不敲門!”
嘶——好冷,冷得正氣浩然,冷得就如同每個字都是愛斯基摩人專屬交流工具,冰涼脆硬,每個掉地上都能碎成十瓣。
天女文此時手中已無任何可投擲器用,只是手扶着浴桶邊沿盯着尹一銘,目光警惕又銳利。
尹一銘哆哆嗦嗦夾着尾巴退到牆角,臉上的刺痛已經過去,然而心中的創傷卻轟然裂開。
創傷歸創傷,絕望歸絕望,但是這個誤會必須澄清,尹一銘咬牙要洗刷自己的不白之冤,準備灑幾滴武穆風波英雄淚,揚一片竇娥法場六月雪,深深地呼吸——
“出去。”
“哎,好。”
尹一銘戰戰兢兢,掩面淚奔而出,自己胡亂洗了洗臉,賭氣不關文曦和紅娃,獨自孤零零鑽進牆角的一床被褥裏面裝睡去了。
還是睡覺好,夢中沒有這麼衰,夢中也能有人疼有人愛不是,誰非得指望你了,南極冰人都比你有溫情有溫度,討厭我您就直說,欺負人算什麼好漢,哎你本來也不是好漢,但也沒必要兇殘啊。
尹一銘在半睡半醒之間對文曦進行血淚控訴,忽然感覺有人在輕輕推她,力氣不大,節奏緩慢,動作溫柔——
“反正你也不聽我解釋,現在還來找我做什麼,離你遠遠的不是正好?”
聽見她說話,後面人的手立刻收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意味莫名的沉默。
尹一銘立刻慌了,不敢再矯情,毛洗臉一樣在面上搓了搓,轉過身來語氣卑微,“文曦……”
啪。
一坨混合著濃烈羊膻氣味兒,摻雜若干□□涼酸澀觸感的,不明固液混合物迎面拍在尹一銘臉上,由於她還在張口說話,所以嘴裏也進去不少,各種滋味,讓她無力面對。
紅娃樂呵呵站在炕沿邊的地上,笑得天真無邪,手裏還舉着方才“襲擊”尹一銘的“兇器”,仰頭看文曦,似乎是在等着文曦發話,好繼續再往尹一銘臉上招呼。
尹一銘抬起顫抖的右手,食指探出,悲憤地朝着幕後主使點啊點,“你、你也太小肚雞腸了,誤入你洗澡的房間是我不對,然區區小事,何以至於如此接連報復,不怕日後擔上蛇蠍之名乎?”
文曦本來是環胸坐着,表情嚴肅,卻被尹一銘一番“控訴”說得綳不住笑出來。
“好了好了,紅娃已經都跟我說清楚了,知道你委屈,我叫她弄了你們當地這裏的草藥給你,來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臉,燙得怎麼樣了,還疼不疼?”
疼不疼……?
聽文曦如此說,尹一銘不僅心中一緊,方才洗臉的時候她着意看過了,臉上根本沒有怎麼樣,開始還有些微紅,現在恐怕是連微紅都沒有了,健壯如我,如何對得起美女老師突如其來的良心發現,真是太不應該了。
文曦見尹一銘爬着不動,以為她還在委屈,便結果紅娃手中那一方用來敷臉的神器,哄她獨自去炕上的另一側睡了,這才又坐過來,托着尹一銘的背哄她躺在自己膝蓋上,好將臉龐露出來讓自己仔細瞧瞧。
尹一銘突然遭到如此有待,頓時受寵若驚,十萬八萬的北斗星也難幫她辨明南北了。
她也不客氣,在被筒裏面扭動扭動,肩背探出來窩進文曦懷裏,嗅着她好聞的氣息,飄飄欲仙狀感受文曦纖細白皙的手指在臉上撫摸過的冰清觸感。
“嗯嗯,哎哎哎左邊更疼,你輕點輕點兒,我為了誰,還不是怕你洗着涼了才送水進去,對對對再揉揉這兒,嗯嗯,又太輕了……”
翻身小奴隸好了傷疤忘了疼,逮着此等千載難逢的時機,怎可不蹬鼻子上臉春風得意馬蹄疾,免不了頤指氣使,最後還忘不了批評教育:
“文曦你說你,別的不看,就看咱這臉吧,從笨樓頭到下巴頦,哪一寸都乾乾淨淨,寫着清白端正兩個字,就算平常對付壞人是有點壞水兒在肚子裏藏着,但那也是壞得浩然正氣不是,怎麼到你眼裏我就這麼不堪,成了變態色魔,人人得而誅之了?”
文曦看着尹一銘那早被草藥浸染得蒼翠的小臉,又聽她誇口的語氣,頓時哭笑不得,“你別多想,我也許只是,只是有點過於緊張……”
尹一銘舒服得都快睡著了,聽了這一句,蹭地一下又精神過來,從文曦懷裏半仰着身子想要看清一點她的表情,“你緊張幹嘛要迫害我呀,我這麼無辜的小清新,差點被熊孩毀容不說,連一世清名也險些被你毀了呢。”
誇大自身遭受的傷害,以此為籌碼利用對方柔軟的心來進一步達成目的,尹一銘都覺得自己真是太壞了,壞得無師自通,壞得青出於藍,當年老爹娶麻麻回家的寶貴經驗似乎已經在她這一代的身上淬鍊成無敵技能。
文曦果然臉上微紅,別過臉拉開兩人的距離,然而卻被尹一銘扯住袖子,拽得更近了些許,尹一銘開心地攀玩她手腕上圓潤的珠鏈子,玩了一會兒,乾脆解下來戴自己手上。
“你這又是在做什麼?”文曦躲閃着尹一銘不斷順着袖口向上摩挲的手指,語氣都慌了。
“定情信物啊。我這一路含辛茹苦忍辱負重地照料保護你,還忍淚答應以身相許了,你怎麼就不能主動表示表示點心意呢?這鏈子我先勉強收下了,回頭你再找更珍重更能代表你情誼的東西來換取,也是可以的。”
尹一銘說得理所當然,手上也沒停,輕而易舉地將文曦翻轉過來壓在枕頭上。
可憐文曦想要掙扎,卻也不便高聲,緊張焦慮的目光劃過尹一銘的臉,再望向在炕的另一側沉沉睡着的紅娃。
尹一銘這次不想容得半分閃失,長腿一撩下了炕,過去將紅娃連人帶被子裹一圈,扛起來就走,“你那是什麼表情,放心我不是要去殺人拋屍,給她擱我爺爺屋去,那屋裏又寬敞又暖和,門閂也結實,不委屈你家小朋友。”
尹一銘再回來時,文曦正拿着一方花棉布準備晾在床腳處的毛巾架子上。
尹一銘抬眼看見,立刻酸氣衝天,“文老師您當老媽子才真的稱職,您才見過紅娃幾次啊,就對她這麼好。”
文曦莫名其妙,“你又吃什麼飛醋,為什麼我聽不懂?”
尹一銘覺得她是在裝傻,氣沖沖坐過來,所謂人有理,有脾氣,小媳婦尹理直氣壯從文曦身後圈住她,一手奪過那塊花棉布,“洗尿布都這麼殷勤,不是慈母光芒又怎麼說,幾時看見你對我這麼好了?”
話一出口,尹一銘便察覺出些許不對,再往手上看時,這棉布卻是十分熟悉,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你可別亂說,這不是紅娃的東西啊,是灶間五斗柜上第一個抽屜最上層放着的,我看這質地柔軟吸水,所以拿來給你敷臉用嘛,怎麼成了紅娃的尿布了?”
尹一銘腦中嗡一聲,沒法繼續往下想了,“你說的對,這的確不是紅娃的,這是我的尿布,爺爺珍藏在那,已經,很久了……文老您方才就是用它給我敷臉的咩?”
咩,咩,咩……
……
之前同後山異族的交涉,大大小小進行過許多次,然而這一次卻是最久的了,紅娃扒拉着尹一銘的手指頭每日計算,終於把尹老爺爺和他帶去討說法的馬隊盼回來了。
尹一銘的遠房表哥是第一個回家報信的,進門抱着水缸子仰頭狂飲了半分鐘才開口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