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必摧之
距離樓梯間大約二十米左右的位置，林秀身體放鬆的靠在店門旁的牆面上，長長劉海的覆蓋下，一雙眼睛平穩幽深，莫可度測。
他取出手機，卸下電池蓋和電池，更換手機卡。他的身體幾乎全然不搖晃，只有手腕以下的部位靈活快速的周轉，一連串動作在呼吸間完成，白皙修長的手指幾乎翻出一朵眩目的花。
林秀神色漫然的環視四周一眼，將用過的卡隨手彎折，扔進角落裏的垃圾箱內，手機卡畫過一個拋物線弧度，準確地投入垃圾入口。
三分。
樓梯間內的響動，以聲波的形式在空氣中傳遞擴散，傳入一雙聆聽的耳中。
林秀慵懶的靠在牆上，目光空曠遼遠。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
莫雷一倒下，電流也隨之消失，中年男子喘了口氣，身子搖晃一下，靠在樓梯間的牆上，全身肌肉僵硬，雙手還在微微顫抖。
他努力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想點上一支，打火機卻掉在了地上。
好險，只差一點，倒在地上的人就是他了。
風摧的便宜果然不是那麼好占的。
好不容易等雙手不再顫抖了，男子撿起地上的打火機，也沒有了吸煙的心情，而是半蹲在地仔細打量這個差點將自己放倒的少年。
叫他前來的人在業內的代號是風摧，與他在同一個組織共事，然而他從未見過風摧的真面目，此番應承風摧，也是想與他見見面。
他已經按照風摧的指示試探了這個少年的深淺，假如不考慮異能，這少年的身體素質不錯，但是格鬥爛得令人髮指，連D-的水準都沒有，加上異能的話，大概能算是C的水準，風摧一開始的估計基本沒有太大差錯。
但是用電這種異能，在他看來實在算不上多麼高明。儘管人對電流的承受能力有限，可自從第二次科技革命以來，人類一直致力於研究電這種能量，對於電的使用和防護越來越得心應手，假如今天他戴上了絕緣手套，這少年連他一根頭髮都休想傷到。
這少年也就僅僅能對付一些不知道他的能力，沒有預先防範的二流人物。這樣的能力，為什麼風摧會那麼看中，急急忙忙的叫他趕來試探？
是否有什麼特殊之處尚未被發現？
還有便是……風摧怎麼還不來？
往樓梯間入口看了一眼，中年男子決定到附近看看，又擔心自己離開的期間莫雷跑掉，便準備再給莫雷一下。
他抬起手。
樓梯間內沒有照明燈，不算明亮的光線下，昏迷過去的莫雷側躺着，一隻手壓在身下，臉頰上有一點灰塵，是剛才倒地時沾上的，眉頭微微皺着，似是不太舒服，呼吸急促。
等等！呼吸急促？！
中年男子猛然一驚，意識到不對，連忙後退，但還沒等他抬腳，應該已經昏過去的莫雷飛快的伸出手，握住他的腳脖子！
比上一次更為劇烈的疼痛和麻痹席捲全身。
中年男子連呻吟都來不及發出，便呼吸停滯的昏死過去。
莫雷睜開眼，喘了口氣，翻身就地坐起。而他壓在身下的那隻手，正緊緊握着一隻拆開的手機。
他方才是真的昏了過去，大概是中年男子當時正在遭受電擊，力量有所減弱，加上他本身承受力還算不錯，只片刻功夫便蘇醒了。
莫雷醒來時，微微睜開眼，看見中年男子在看着香煙發獃，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就這樣逃走，於是便藉著身體的遮擋，將手機外殼強行卸下，利用手機的電路給自己充電。
好在這裏光線黯淡，加上中年男子注意力不太集中，才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以及聽到拆開手機的細微聲響。
昏倒之前的那一次放電，已經是他能力的極限，所以假如再來一次，他也不能順利擊倒中年男子，但是在復讀之前的休養期間，他曾初步了解過自己的力量：只要給他通一次電，不管多麼細小的電流，只要是來自外界的，就能讓他發揮出超越未充電狀態時的能力，甚至可以讓出手更快，力量更大。
電流越大，這種加強效果越明顯。
電流幾乎可以說是他的營養品、興奮劑。莫雷有些失神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現在算是什麼呢？
呆了幾秒，莫雷才想起自己本來是去取錢的，但這時他無論如何都提不起那份心情，只有打算先回去找林秀。
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莫雷瞥見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忽然想到什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朝他鼻端探去……
呼吸……沒有了！
莫雷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
他殺人了？
他殺人了！
莫雷全身僵硬，心亂如麻。
他就這麼把一個人殺死了？
由於之前用盡全力也未能討到好，所以莫雷充電后完全忘了留手，卻不料這一回卻是電流太強，就這麼輕易的將人殺死了。
儘管這人對他不懷好意，可是，這是一條人命啊！甚至連叫喊聲都沒來記得發出，就這樣抹殺掉了？
莫雷看着自己的手，好像看見上面有鮮紅的液體在流淌。他就這樣獃獃的看着，連自己應該做什麼都忘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莫雷喜歡打遊戲，單機的網游的都打，遊戲中就免不了死人，可是單機遊戲死掉后可以讀檔，網絡遊戲更是有無數次生命，死了便能復活。
這裏是現實。
現實跟遊戲不一樣，不可以讀檔重來……死了就是死了。
在無意中發現自己會放電后，他就想到了這麼一天，但是當這一幕真的發生在他面前時，莫雷依舊無法接受。
難過、失落，無措，甚至還有一種接近於悲傷的麻木情緒在一瞬間將他包圍，莫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他簡直失魂落魄。
有人說過，人對於殺人的恐懼其實來自於自己本身，親手將相同的生命個體斷送，更顯示出了生命的脆弱易折，而將死者的狀況折射投影到自己身上，意識到自己也是這樣脆弱的生命，也許有一日也會被別人給斷送掉。
那是潛藏於心底的對死亡的恐懼。
可是他現在並不僅僅是對死亡感到害怕，更有一種傷心的感覺混雜其中，失去生命的分明是眼前的中年男子，他卻覺得自己好像也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莫雷的鼻子有些發酸，眼眶熱熱的，意識到自己這樣的情形后他覺得很丟臉：他已經十八歲了，居然還會有想哭的時候，要是讓別人看見了，一定會笑話他的。
儘管生理已經成熟，可是在心理上，莫雷還是個有一點天真的少年，錯手殺人後會覺得恐懼和悲傷，甚至差點哭出來。
“還活着。”近乎於耳語的極細微的聲音在莫雷耳邊響起，對於莫雷而言卻恍如炸雷一般，有些想哭的少年悚然一驚，低聲道：“誰？！”他左右四顧，樓梯內除了他和躺地上的大叔，再沒有第三者的存在。
樓梯間的位置及其偏僻，由於電梯的存在，基本處於廢置的狀態，所以莫雷和中年男子在這裏乒乒乓乓打了一陣子，也沒人被驚動進而過來查看。
是錯覺嗎？
還是……
想起那句話所包含的意義，莫雷努力定下心神，將手放在中年男子心口，
好像過了一萬年那麼長，其實只不過只有一兩秒鐘，抱着最後一絲期待的莫雷終於感覺到一下微弱的跳動。
很微弱，但是確實存在。
莫雷好像被電到一樣跳起來，又好像死刑犯聽到了特赦的命令，明明沒有劇烈運動，他卻忍不住大口大口喘氣，受驚嚇的同時他開心的鬆了口氣：太好了，他沒殺人。
呼吸停止並不代表完全死透，只是莫雷年輕沒經驗，被嚇壞了，忘了這個早已知曉的事實，才白白難過了一會。
這個人還有救。
才發現自己會放電那陣子，莫雷很是恐懼了一段時間，生怕不小心把人給電死了，於是專程學習了觸電者的急救方案，中年男子心跳微弱呼吸停止，這個癥狀，照他找來的資料，應該施以口對口人工呼吸同時作胸外心臟擠壓按摩急救。
莫雷才浮現點血色的臉一下子又綠了起來。
他的初吻，不會就交待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大叔身上吧？
這未免也太冤枉了！
但是……這個人是他電暈過去的……
——凡觸電后立即行人工呼吸者，被救活的希望約佔百分之七十；如果晚作三分鐘，被救活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二十。
腦海中浮現一字不差牢牢記住的資料，莫雷臉上的神色天人交戰。
——對觸電者進行人工呼吸必須越快越好，而每次維持的時間不得少於六十至九十分鐘。
莫雷看着大叔沒有洗的臉，鬍子拉碴的下巴，雖然光線很暗，可莫雷良好的視力並不受光線影響，他頭一次對自己能看那麼清楚感到無比的糾結。
六十分鐘啊，這對於沒有經驗的他來說簡直就是限制級的程度……如果是美女倒也罷了，英雄救美也算一段佳話，但是現在他居然要親這麼猥瑣的大叔親上六十分鐘！更何況這個大叔剛才還對他不懷好意！
他的清白和大叔的性命哪一個重要？
糾結了二十秒，莫雷嘆了口氣，狠狠心，認命的俯下身去。
就當被狗啃了吧！
他的父親在成為醫院院長之前，曾經是一個醫生，那種真正的仁心仁術，救死扶傷的醫生，莫雷自認對醫術沒有興趣，沒辦法子承父業，卻也沒辦法眼睜睜的看着一條人命在自己眼前消逝，而且還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消逝。
看小說時莫雷很喜歡看主角快意恩仇殺伐決斷，但同時他也深知自己絕對無法做到如此，即便有了相應的能力，他也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那一關的名字叫做——良知。
莫雷按照從父親那裏學來的手法，以每四秒鐘一次的速度給中年男子做胸外心臟擠壓按摩，做了四次后，他猶豫一下，扳正中年男子的臉，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去。
四目相對。
兩人的嘴唇還有不到一厘米距離。
莫雷臉色一變，用力將中年男子的腦袋“咚”的一聲按到地上，閃電般的跳開。
而中年男子反應也十分快速，他硬拖着還不是很靈便的手腳迅速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後退，一直退到背部抵上牆壁，指着莫雷用一種極其嫌惡的口吻道：“原來你是這麼變態的人！把我電暈了之後在公共場合就想做這種事，好在我及時醒來了！”
他不說還好，一開口指責，莫雷立即想起了自己天人交戰的過程，以及差點淪陷的初吻，當場就產生了恨不得再放一次電的衝動：“你也不照照鏡子，就你這麼猥瑣的外表，就算真變態來了，也沒胃口對你下手！”
“難道你以為自己是假變態不成？”中年男子冷笑着看莫雷。
莫雷回以更加蔑視的冷笑：“你以為我會對你產生興趣嗎？要不是因為你這麼不中用，電一下就差點死掉，我也不用人工呼吸急救！”
“你——”中年男子還要說話，忽然呼吸一窒，一種難以遏制的暈眩感湧入腦海，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力量消失殆盡，他雙腿一軟，倒在地上。
會不會是剛才電擊的後遺症？莫雷擔心的上前兩步，卻聽見中年男子強撐着發出的呻吟一般的聲音：“你別過來。”
還能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就證明這傢伙沒事！他剛才真是自尋煩惱！想起自己甚至因為這傢伙差點哭出來，莫雷惱羞成怒，同情擔憂的心情一掃而空，他冷哼一聲，賭氣的抬腳從男子腰上踩過去，直接從樓梯下樓，甚至忘了電腦和在等他的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