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徒惹刁難
她的左手搭在自己腹部,而右手則輕輕抵在我的小腹。
有那麼短短一瞬,我幾乎以為她會威脅到我腹中嬰,她會為了孩子而害我。
可到底,阿房就是阿房,即便她神智錯亂有些癲狂,她依舊是沒有害人的心思的。她生性太過柔弱了些,故而哪怕心智阻塞,卻還是不曾忘記善良的本質。
她的手雖是輕輕落在我的小腹上,手腕的力氣卻十分足。我拽着她的手,緩緩從我的腹部拿下來,疑問道,“阿房,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趙姬又為難你了?”
聽到趙姬兩個字,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忍着淚卻還是說了句,“不曾。”隨即手緩緩落下,整個人頹然起來,似被抽幹了力氣一般。
她想哭,卻只是憋着眼淚。
“那你為何……這般模樣?”我試探着問道。
阿房抬手揩掉眼眶裏氤氳的淚,“白薇死了。”她無頭緒的冒出這麼一句,“你知道她是因為什麼死的嗎?”
“不是因為下了禁藥,所以才被處死的嗎?”我發現,事情似乎不是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阿房低聲戚戚笑了兩聲,“青凰姐姐,你早先問過我,為何我一直護着阿房,對嗎?”
我點點頭,我是問過,因為我不懂如果一個婢子能夠對主子做出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那麼主子還有什麼理由護着婢子。
“也怪我初進宮時太過稚嫩,什麼都不懂,別人對我笑,我便覺別人是對我好的。對甘草宮的所有人,我當初都是交心的,尤其是白薇。那個時候,她是我的大丫鬟,處處對我體貼入微,我也很喜歡她,對於她,我從來都是無話不說的,哪怕是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阿房說道這裏,頓了一下,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哀傷。
初嘗背叛的滋味嗎?白薇,也曾有過體貼人的時候?
憶及往事,阿房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幽怨,“如果她不是那般狼子野心,一心只想着利用我接近阿政,得到之後便對我翻了臉,接着對我愈發變本加厲,她不至於落得今日的結局。”阿房說著,聲音依舊有些哽咽,“她說她過慣了苦日子,一旦過上好日子了,便再也不想回頭了。”
我默了默,終不知該說些什麼。
世人本便是如此,吃多了蜜糖,誰又還吃得慣苦頭?
說著,阿房的情緒由幽怨轉為淡淡的怒,“她以那個秘密威脅我,如若不幫她坐上少使的位子,她遲早會將事情抖到阿政面前的。”蒼白的面容上刻畫著恨恨然,她只咬牙道,“可我到底是太蠢了,她一直覺得擋着她前行的人是我,故而一心想要除掉我。她並沒有跟阿政言說那般醜惡事,她知道她說了,阿政會厭惡她的。”
“所以,她便同趙姬說了,呵!”阿房冷笑了一聲,“她是沒腦子的人,怎會是趙姬的對手?到底,是被趙姬不動聲色的除掉了!”
阿房話畢,我只覺冷汗流了一頰背。
本以為趙姬是個滿腦子只有情的女人,卻不想她還有這般手段。
白薇此事,若成,除掉了阿房腹中嬰,又斬除了白薇,還會波及到我的孩兒;若敗,沒能除掉阿房,到底白薇死了,對自己也是少一個威脅的。
趙姬啊趙姬,是我原先把你想得太簡單了嗎?我反覆質問着自己,本以為在這咸陽宮,多數事情是瞞不過我的,不曾想阿政瞞過了我、阿房瞞過了我、白薇瞞過了我、趙姬也瞞過了我。到底,我還是不如祖母那般的閱歷啊!
驚訝之餘,阿房對我的臉色卻驟變,“青凰姐姐!”她頓了頓,“還是該叫你夫人罷!到底,你也是知道此事的人,你背後也有強權撐腰。呵,怪我當初太過稚嫩,竟相信你總會幫着我的,到底,權貴王侯總是抱成團的,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遲早要被排擠開來。是嗎,夫人?”
她質疑的口氣,只將我氣得一陣肝顫!
對於阿房,我雖說不上是十分用心、當真從呵護到了心底,可我自問我也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你是覺得,你不該信我?”我冷冽的眼神盯着阿房,她回應給我的是自嘲的表情,我頓覺心下氣悶,漠然道,“不信便不信罷,於我而言,多一份你的信任並無影響。以往,我對你的種種,權當好心當做驢肝肺了!”
說罷,我掉頭便走,和這般人,我總覺沒必要再閑談下去。
阿房的聲音在我背後咆哮,“羋青凰,你以為你便多高貴了嗎?說到底,當初你對我好也不過想以我之名博得阿政對你的幾分青睞,不是嗎?”
憤怒的步伐不由得一滯,我很想告訴她,即便是沒有她,我依舊會得到阿政的恩寵的,藉助她不過是加快了速度而已。
可轉念一想,我再無必要同她多說半句。如此,便罷了吧。
匆匆然離了偏殿,我不再搭理阿房,她愛怎麼著便怎麼著去罷,於我總是無關的。
我和阿房鬧掰了,卻也因我和阿房鬧掰了,青鸞宮的氣氛也徹底變了。
沒幾日,華陽宮那邊好些,精衛也回來了,原本還歡歡喜喜的帶了些街頭小販賣的糕點零嘴兒,送去偏殿一份,卻是被阿房扔了出來,不由分說的還將精衛罵了一通,言精衛是不是下了毒想害她。
精衛被鬧得委屈得緊,畫眉將精衛拉進了屋裏,好一通言說,她還不相信,直到用膳時分,她才知曉如今的阿房變成了什麼模樣。
那日晚膳,精衛將膳食全收拾好了,還額外的燉了一份老母雞湯,燉了好些時辰,精心下了藥材和香料,喚着我和阿房來用膳。
雖與我鬧掰了,阿房日日用膳還是來正殿一起的。她擔心會有人下毒、會有人想害她的孩子,卻不擔心有人會害我,故而用膳時她總是和我一起的。
精衛替我盛好了雞湯,先端與我,隨即又裝了滿滿一碗給阿房。
阿房不動聲色的接過雞湯,頗為嫌棄的眼色瞟了一眼,“呈給我的,便是夫人吃剩了不要的,嘖,到底是瞧不起我的
。”
精衛被這無理的話怔得愣了片刻,隨即善意柔柔道,“姑娘倒是說笑了,同一鍋湯,只是先後順序差了片刻而已,哪裏有瞧得起瞧不起一說。婢從來都是將兩位主子當做一樣的,並無不敬。”
阿房卻似不曾聽見一般,悠悠的喝了一口湯,“可你還是先給她盛的不是?這不就結了?”
精衛被這話鬧了個大紅臉,正不知該如何圓說,卻見畫眉怒了,指着阿房的鼻子便罵了起來,“阿房女,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家夫人可曾薄待過你半分?你又何苦在這裏鬧這般不情願的嘴臉?”
畫眉性子沖,忍了阿房幾日,見着精衛被刁難,終是忍無可忍了。
我咳嗽了兩聲,只示意畫眉不要這般衝動,精衛亦拉着畫眉退卻兩步。
“開口阿房女閉口阿房女的,可是欠管教?言說你家夫人是飽讀聖賢書的,可如何調教出來的婢子卻是這般無禮?再者,到底我將來是要封美人的,你可知,你今日這是以下犯上了?”阿房說著,輕蔑的白了精衛一眼。
美人?以上犯下?她倒當真愈發將自己當一回事兒了。
精衛素來是個老實的,在我身邊又是極護着我的,從不曾做過任何怠慢於人的事情,對我又極為貼心。今見阿房將精衛欺負至此般地步,我實在是有些忍不了的。
“你再猖狂些,大可不必在再本宮這兒用膳。本宮這兒的膳食,從來養的都是人,而不是喂狗。”我的語氣有幾分刻薄。
聞言,她喝湯的動作稍微頓了片刻,只依舊漫不經心的喝起湯來。
“紫蘇,這雞肉有骨頭,你替我一一挑乾淨了。”她不再為難精衛,亦不敢接我的話和我頂嘴,只開始刁難起紫蘇來。
紫蘇喏了聲,接過碗拿着銀著開始細細的剃起雞骨來,這場景只教畫眉看得吹鬍子瞪眼,卻也再不敢說什麼。
阿房捻起玉著,在一桌食物里挑來揀去的,划拉開燉的魚肉,又往青菜里戳了幾回,卻都是懨懨的不想吃的模樣。我只依舊默聲喝着湯,看她到底能玩些什麼花樣。
“這魚啊,不該放老薑來煮的,阿政不喜姜的味道,他只喜紫蘇,多放些紫蘇,這魚湯也香香的。好在這湯色乳白,還算煮得濃厚,如若不然,這樣的魚阿政是怎麼都不會吃的。”
“青菜焯得有些軟了,阿政最喜吃的是焯得脆脆的青菜,這般軟綿綿的,他吃了第一口,決計是不會再吃第二口的。”
“還有這豬肚,切得也太厚了些,阿政喜歡吃……”
阿房絮絮叨叨的念着,展示着她對阿政有多麼了解,而我手下的婢子們做的膳食又是多麼不得阿政歡心。
她正碎碎念着,恰巧阿政從外頭進了來,見我和阿房坐了一桌正用膳,只笑道,“看來政是趕上你們用膳的點了。青凰,可曾有政的一席之地啊?”
不待我開口,阿房便推搡着正在剔骨的紫蘇道,“有的有的,阿政來了怎能沒有,紫蘇,還不快些去給阿政備碗?”
熟稔程度,彷彿她才是這青鸞宮的主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