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相見人心難言
雍正的神情可說是面無表情,陳詞泛泛,卻讓禾青看出了認真二字。
禾青啞然,雍正的意思說的很是明白,後宮嬪妃可以受領的聖旨無非是位份晉陞。只是她位及貴妃,若有變動,在禾青看來便是逼迫皇后之意。
就連前朝,只怕也有變動。
只是雍正言語淡然,只是知會一聲,並不在於禾青的想法。
事實上,雍正的旨意很快就傳到了永壽宮,禾青稍等半日便見到永壽宮的奴才,請她過去。想着自己上回到了永壽宮中,兩人相望無語的模樣,禾青頓了頓,沒有推辭。
雍正並沒有把旨意揚出去,卻讓皇后順暢的得到了消息。禾青就着一身常服,頭上只有一支簪子,素凈的讓皇后看着很是怔愣。
永壽宮的奴才早就聽命退下,殿中只留下了二人。禾青上前,牽起裙角一點,只在床前不遠不近的止步,“難得皇后肯見我,今日一瞧面色果真好了許多。”
皇后矜持的抿唇輕笑,指了跟前的綉墩,“貴妃請坐。”
禾青依了皇后的話,並腿坐下,笑着看向皇后,很是感嘆,“靠的皇后這麼近,好像是頭一回呢。”
“怎麼是頭一回。”皇后輕聲呢喃,以前在府里的時候,也常有些吩咐交代,二人常常走在一處,比這樣一坐一躺的親近多了。
禾青不以為然,“入了宮后可不是頭一回,且難得奴才都退了下去,只覺得皇后是要和我說什麼悄悄話呢。”
皇后一怔,嘴角緩緩一勾,即便她面容憔悴,卻是眉眼柔和。往日裏寬和大方的笑容,更似海納百川的包容,“倒是我病糊塗了。”
對於入宮后是否親近,兩人本來就不看重。禾青見此有些氣惱皇后這般,襯得她頗為小氣一般,遂點點頭,“聽聞皇后近來有些風寒,卻日日都在殿中將養,多少是悶了些。若是無事,還要出門子走走,免得人都睡昏了。”
鈕鈷祿氏那個賤人,恨不得她睡死了更好。皇后眉頭輕挑,點了點頭,“貴妃說的是。”
此言一出,一時竟驀地拿不出話來,場面幽幽的又冷了下來。
禾青聽着皇后一口一個貴妃,自己則是客氣又堅持的喊着皇后,不由的眯了眯眼,她自己都有些想不起來原來她和皇后,是怎麼相處的了。只記得敦肅皇貴妃還在的時候,似乎她們也都沒有冷落到這個地步。
皇後手臂抻着,挪了挪。禾青坐着好整以暇的看着皇后動作,莞爾,“皇后若是要歇息,那我就先回去了。”
“貴妃這樣着急做什麼?”皇后不慌不忙的掖着被角道。
禾青回頭,正對上皇后雙目,“養心殿的奴才先去了鍾粹宮,說皇上晚些就要去鍾粹宮。若是我不在,只怕皇上該惱了。”
皇后神色有些稀奇,好似是自語般嘟囔着,“皇上和你惱,只怕是逗你玩呢。”
禾青睨着皇后,皇后這才抬眼看着禾青,“向你當年入府的時候,周身打扮也是如此,反是顏色氣質,通身的都不一樣了。”
“當年怎麼也說是水蔥一樣的年紀,時至今日,自然不能一樣。”禾青好似聽了什麼笑話,徑直搖了搖頭,皇后聽了也是笑了,“皇上肯聽你的,日後還要你多上心,莫要總急着出宮。外面固然自在,但宮裏才算的是家,自來是不一樣的。”
禾青垂下眼瞼,眸里悠悠的躺着一湖靜水。
皇后擺了擺手,終究沒有說半句話。
禾青並不知皇后底下的奴才為此多少着急,但她卻有些張二摸不着頭腦,思緒半日又想興許這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道理。何況皇后自小養出的嫡福晉風範儀態,說不準到了這知天命的時候,反而冷靜下來,也就沒那麼憎惡過激了。
原來雍正沒有說要到鍾粹宮去,只是禾青在永壽宮走了一趟,雍正免不得問一聲。
禾青當下白了一眼,“皇後娘娘身子好得很,溫溫柔柔的,說了半日不着調的話,拿着款兒讓我一心一意的伺候您,免得出了宮樂不思蜀,怠慢你半分。”皇后若說哪裏最讓雍正敬重信任,除了她為人處事,還有就是她嫡福晉的身份,數十年來都拿捏的恰到好處,任誰都說不得她半句不好。
可就是這樣盡善盡美的人,反而分神太多,這才不能周全唯一的子嗣。
雍正聞言卻是擰緊了眉頭,“皇后這幾日很是配合御醫,只是傳來的消息,並不大好。”
這一點,禾青倒是清楚。她今日坐在皇后的跟前,觀其面容,吐氣,眼睛手指一等都可窺見皇後身子的狀況。禾青於此並不意外,點了點頭,“皇后看似精神漸好,卻身內空虛,經不得半點事宜。”就是不經,卻也是挨着多活點時日罷了。
雍正知道禾青擅醫,常常在此佔得便宜,很能察言觀色。何況,御醫言語的意思,禾青說的也是□□不離十,雍正也不懷疑。
雖說禾青自信自己在雍正心中有獨特的一個地位,給予了一定的信任,但同時茲事體大,對於鍾粹宮,是發自骨子裏的行事章法,故而雍正言語兩語,並無太多停留。又顧忌皇后,劉貴人前去請安的時候,雍正也接見了兩次。
劉貴人新寵的名頭,在皇宮之中,也跟着漸漸叫了起來。
皇后是讓劉貴人去噁心禾青,去得寵。卻不是在宮中,在她的眼皮底下噁心自己。尤其是雍正來見她時提及劉貴人一句,雖然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卻也重量十足。
禾青聽着雍正在宮中走動的消息,心裏不起一絲漣漪。說雍正有心避諱鍾粹宮是照顧皇后的心事,可如今又拿着劉貴人來摻和,每每兩人一處的時候雍正總會把劉貴人提起來。這個時候的皇后,便是心寬,也會止不住的難受。一時之間,禾青只能暗嘆一聲,帝王無情。
皇后可憐,可手上的那些人命又豈是可憐?若說敦肅年貴妃去的時候顯得太過嬌嗔憐人,那皇后的病,卻讓雍正心裏糾結複雜許多。
昨兒晚膳的時候,嘩嘩的下了大雨。直至半夜,雨點才漸漸變小,打在粉牆黛瓦之上,落在長廊躺椅上,濺在院落花葉之上,或是脆聲,或是輕聲,或是柔軟的,沁着雨後的濕軟,禾青沉沉睡着,長長聽了一夜。
三兒叫禾青起身的時候,禾青還覺得有些難得涼快,披了披風就扒在窗欞前,一陣幽風緩緩襲來。
禾青不由得打了冷顫,她打的是寢殿後面廊道的窗欞,不比前面的寬敞繁景。花樣鮮少,也沒有鈴蘭一類可人又顏色的小可人的花兒。幽幽靜靜清爽納涼的地兒,盛了一夜的風雨,禾青當即鼻頭微癢,仰頭打了個噴嚏。
三兒慌得連忙把窗欞關上,着急的替禾青攏起衣裳,“主子要想詩情畫意,還是等衣裳穿好才是。”
禾青聞言赧然,身子卻很是配合三兒的伸伸手,穿上了袖子,“這雨怎麼還在下?”
“可不是的,今兒主子要想採茶水,可沒法子了。”三兒好笑的道。
若是日子好,禾青辰時就要捧着小缽,穿梭在園中四處忙活。閑情雅緻的東西,總會被閑來無事的禾青摘出來,裝模作樣的打發功夫,還很有興緻。禾青無奈的嘆了口氣,“我又不是日日都要去采,往日裏不是有收着的?”
三兒點點頭,“主子可是要吃醇清沁涼的?”
劉氏捧着玉佩衣飾來給禾青繫上,禾青往外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三兒也不惱,細心一想,“主子上回在宮中過年,就說存了雪水在梅花樹下,今日拿出來也正好。”
禾青聞言,連忙擺手,“只拿一些就好。”
三兒福身,見禾青把常服鬆鬆的穿好,轉身把禾青的梳子拿在手裏,估摸一番。近日宮中人人都看緊了永壽宮的動靜,似乎主子們都有些別樣的心思,自家主子行事很是懶散隨意。除了必要的宮中事物,瑣碎一等盡都讓齊妃等去齊全。何況今日小雨,散去這幾個月的煩悶燥熱,主子定是留在宮中不願見人。
如此一想,三兒只給禾青挽了墜馬髻。頭上一撮攏起,青絲盡數披下,怕禾青懶着要坐躺方便,只拿了發繩捆着。又怕太過素凈,才拿了花鈿簪在攏起的青絲後面。果真這樣隨意簡單的髮髻,讓禾青看得很是喜歡,畢竟往日按着規矩,如何都要梳起兩把頭。青絲緊緊的,禾青還曾嘲諷自己養顏年輕的秘訣就是梳頭拉皮的緣故。
鏡兒把早膳擺了上來,禾青悠哉的用過後,見奴才沒有回稟什麼要緊事,她也懶得再慣例去問旁人。
窗外淅淅瀝瀝,老天爺休而不止的躺着細雨,禾青原想着畫一幅丹青,又覺得躲在屋內沒有意思。反而叫三兒把雪水先放一處,讓廚房淘一壺好酒來,溫在一處。
左右自己無事,禾青把奴才都揮退,讓她們自己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不留一人在跟前伺候。禾青把長袖卷了卷,就着着一雙繡鞋把窗欞推了又推,直到有餘足的地方,這才自己攀坐在上面,腦袋倚着窗邊,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即便不做什麼,整個人也有說不出的暢快。禾青分明察覺自己心思剔透兩分,盡數把今日的煩思趕走,禾青頓出自己庸人自擾的行為,眉頭輕揚,對着坐在廊前認真做着女紅的秋分一笑,緩緩道,“所謂白日放歌需縱酒,漫卷詩書喜欲狂。秋分,你做的什麼?”
秋分一呆,“描杜鵑花的綉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