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利字當先料後事
閻王爺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禾青看着春分,心中猶然想起了這句。
劉貴人當下明白自己請安的時候不太適宜,連忙推了借口離去,那張鏡兒準備的座椅,也來不及碰上一下。
荷稥居的奴才等心知宋氏和禾青交好,雖偶有摩擦,但數十年來卻交情甚好。如今宋氏急病而去,禾青如何能毫無觸動?禾青沉默不語,奴才們更是噤若寒蟬,靜靜地站在一處。
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
禾青聞得此等惡訊,當日便去和雍正說了一聲。雍正心知留不住,又見二人情分深厚,無奈叫人回宮看看,順道送着禾青一程。
宋氏去的突然,但因其式微,在宮中幾乎未起太大漣漪,連着喪禮也很是中規中矩的,透着一股簡略隨意的味道。禾青見此,不由心中一痛。相依相伴幾十年的人,即便二人姐妹相城在後院爭風吃醋而言,顯得太過好笑而又岌岌可危。甚至在宋氏未免生食,隱晦的與禾青漸分關係。甚至趁着和耿氏交好,鑄成了眾人眼中一語成讖,聚散皆利的場面。
只可惜,宋氏戰戰兢兢,雲淡風輕的掩飾心中苦楚,自身卑微之短。原來生前好不容易爭取的輕快,死後卻成了世人踐踏忽視的原因。
禾青神色幽暗,徑直的先上前給宋氏上了一炷香。
哪怕宮中人如何,宋氏身份的奴才卻都有心。宋氏着裝規制,都很是姣好。也不知是否底下人妝扮能耐巧奪天工,禾青卻徑直的想興許是夜裏睡去的,面容看着很是溫婉。一如原來的宋氏那般,似乎夢着了什麼,輕輕鬆鬆的,未留什麼遺憾。
想到此處,禾青心中怒氣去了一半。只是底下那些人太不得力,稍一注意,就有許多紕漏怠慢之處。沒了主子的景陽宮,不過兩日,即成了一盤散沙。
禾青回宮,耿氏聞得風聲連忙就來了。
景陽宮前殺雞儆猴讓禾青抓來打了一頓的奴才還趴在門外,耿氏見着許多面生的,更是頂着毒日在長道上跪着鐵粗鏈子,這是罰給宮裏人看的。
耿氏見禾青端坐上方,波瀾不驚瞥了她一眼。耿氏心知自己無力披拂宋氏,難免遭了禾青白眼,遂上前恭恭敬敬的給禾青叩首。禾青猶如吹毛求疵,雙目挑剔的將耿氏上下稜角細處盡都看在眼裏。不慌不忙的,好似是在打量,卻又覺得太過細緻。若說是苛刻,卻又顯得神情寡淡,一時叫人探不出端倪。
禾青半響嘆了口氣,讓耿氏起身上座。
耿氏卻很是愧疚,福身不肯,“奴才入門多年,盡都依賴宋姐姐照顧。娘娘看重如此,自認放心。卻不想奴才無能,娘娘不過離宮幾日,便生此哀事,奴才更不得為宋姐姐出頭。娘娘心裏有氣,就且出了,免得娘娘心中抑鬱,又引逝者躊躇,如此奴才也能心安。”
禾青嗤嗤的笑了,面容不冷不熱的。雖是勾唇,卻帶輕薄冷意,“往日裏都是老來對手,便是仇恨也明白輕重道理。只談及利益,宮中人漸漸分崩瓦解。皇后且留不住白眼狼,何況你離了宋氏難免顯得形單影隻,難以威脅。倒是我腦子糊塗,不成想有人就沉不住氣。”宋氏在她出宮前來探望的那一回,只怕也有深意。只她想着就近的晉封之事,倒是反着笑她,如今一想卻是她當日一葉障目,不知其中真由。
言辭嘲諷,透露的意味太多。耿氏略有沉思,蹙眉疑惑,“皇后雖無子,卻賴於此才能將四阿哥送上人前。她便是為妃,也是勢單力薄,母族更無支力。既能忍氣吞聲數年,又何以如此,自毀長城?”
哪是自毀長城?附庸之人,就如朝中官臣。上位者喜歡的事聽話,又稍有短處,足以讓她拿捏之人。鈕鈷祿氏若是自始至終都太過溫順,反而顯得蟄伏太深,容易引起皇后忌諱。但是這點鬧騰,也是要分天時地利人和的。
若是依着皇后心有不順的時候,難免不會有錯手暗下毒手。
利益聚散的關係最是實在,卻也不安。當初本着庶福晉推至四阿哥為世子能忍氣吞聲,今日擢升為妃爭奪的便是天下大利。聖母皇太后和生母皇太后,孰輕孰重?鈕鈷祿氏只有生恩,皇后卻有養育教導,給予娘家支柱之恩,四阿哥就是傻子,也該明白其中重要。
禾青想到弘曆自來早熟,那雙俏似雍正的眸子,卻是盛滿了志得意滿的自信和期待。
皇后不是那種坐等危機四起才有所防備之人,鈕鈷祿氏更是心有藏奸野心之人,二者間含着個襲有皇家冷情脾性的弘曆,這樣的聯盟關係也是諸多紕漏。
禾青沒有應話,耿氏也想到了一些,不由得一頓,低聲一問,“娘娘,可有什麼打算?”
弘晝這個孩子保護色很強,但不能讓人忘記的,是他和弘昰勾肩搭背兄弟情義的時候。哪怕當年年幼,但誰也不能清楚的把鍾粹宮和延禧宮的關係剔開。
禾青眼底劃過一絲冷意,耿氏底子還是有良知的,宋氏若真是病慟,豈能讓耿氏在宮中寸步難行,連個消息都難遞出來。雖說如此,但孩子才是一個女人的命根,涉及弘晝,禾青對於耿氏也是不得不防。
耿氏有心思也好,但是宋氏和耿氏不同。原來禾青和宋氏是相輔相成,禾青顧忌濫殺,宋氏逼急了哪怕手段拙劣卻也總是一招得力,很是有用。真論起來,耿氏卻是軟綿許多,禾青有些顧慮,狐疑的瞅着耿氏,似不能信任。
禾青表現的太過明顯,耿氏不得不跪下身來,仔仔細細的將宮中大小之事,娓娓道來。哪怕禾青手下之人許多,但畢竟鞭長莫及,自己又近年憊懶無力,也不能事事照料旁人。耿氏與宋氏扶持相依,私底下也是受了不少的苦頭。
耿氏說得十分詳細,乃是頭一回和禾青說了許多,言辭動容之下,更是添了許多真情。
兩刻鐘后,耿氏才出了屋子,對着在門外守候的三兒笑道,“娘娘牽挂懋嬪,奔波倉促,如今正要睡下,且進去吧。”
“多謝裕妃娘娘。”三兒只當耿氏是在安撫禾青,笑着福身。
耿氏點點頭,就着奴才攙扶出了鍾粹宮。
三兒進去的時候,禾青卻是正正經經的站在窗前,手裏還拿着把剪子,細細緻致的剪了幾根枝椏下來。三兒走近些,窺見禾青面容沉靜,熟稔用心的模樣,心思一轉。
禾青把花瓶轉了兩圈,參差不齊不說,更有一處剪得太過。表面上多認真,也遮掩不住自己的漫不經心,禾青嘆了口氣,“每回回宮都不是什麼好事,不是喪就是病的,下回輕易不回來了。”
自打雍正登基那次,也是聖祖薨逝才正式進宮安住。也從此後,禾青更覺得事事不順。時日長了,難免存了鬱氣。
裕妃說了再多,主子還是有些計較。三兒有些好笑,福身接過禾青丟開的剪子,“那主子想着何時離宮?”
禾青定眼看着眼前的殘次品,頗有怨氣,“再等宋氏的身後事安排妥當再走。”
圓明園那處沒有得來旨意,禾青也沒有替那些虛名討旨,只是在不與皇后爭力的情形下,一手安排了宋氏的後事。禾青進宮就和皇后請過安,兩人麵皮上依舊平靜。況且禾青原來就有扶持皇後宮權的能力,只是禾青不耐煩宮中,回來更是照料雍正,這才讓人一時忘記。但畢竟雍正從來沒有要收回禾青管理的權利,又才不久帶着禾青去了園子納涼,禾青如此動作,宮中奴才不由耳根子提緊了,生怕自己一處不得勁兒,就撞上了禾青的火頭上。
泰陵興工不久,妃園寢尚未營建,禾青見皇后甩手不理,便和雍正請命,最後將懋嬪金棺暫安於田村殯宮。至於懋嬪原來的奴才,自然四處分散。原來兩個忠心的,禾青憐二人跟着懋嬪一如三兒,早早斷了後路。主子一去,宮中反而愈發不容。故而禾青問了一聲,安排着送出宮去,榮歸故里。
禾青離宮前,又去給皇后請安。
皇後知道禾青不願留在宮中,這才任她耍了一個月的威風,如今知她要走,心中喜悅之極,很是真切的又叫禾青好好伺候雍正。
禾青打量着永壽宮的玉器擺設,莞爾推辭,“我這是昨日黃花,怎能日日前來煩着皇上?倒是咱們的劉貴人模樣做事很是伶俐,只怕皇上回宮,又該傳喜訊了。”
一個嬪妃逝去,並不值得皇帝為其而哀。沒有一把年紀拉着雍正蓋着棉被純聊天的禾青在,劉貴人日日得寵,夜夜笙歌,肚子是個爭氣的,那喜事也是意料之中。
皇后聞言,臉色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