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優晟(二)
第三百四十八章優晟(二)
鍾優天生樂觀,她的樂觀被鍾倩那個小妖精說成沒心沒肺,還預言她遲早有一天會遭到天妒。
但自從來到西疆城后,她覺得自己的樂觀正在被上天一步步收回。
對於晟哥哥,她努力建立了七年的自信,似乎正在一點一點的被消耗殆盡。
因為來之前,她從來就沒想過,她的晟哥哥眼裏會裝下另一個女子。所以,西門杉的出現,讓她怎麼看怎麼礙眼。
尤其當晟哥哥把她推給西門杉的時候,她突然有了一種很壞的感覺,那就是西門杉是主人,她是一個需要招待的客人。
心情極其的不爽,所以才會不顧場合的離席。
就是不知,晟哥哥怎麼又突然轉過彎來呢?
還是明天西門杉也一起去?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她是當縮頭烏龜,還是勇往直前的搶人?
離京前,她的確是豪情萬丈的。
但是,面對着已經陌生了的晟哥哥,她的那些個撒嬌賣乖卻是再也施展不出來了。
是她把一切想的太簡單了。
鍾優深吸一口氣,回屋,睡覺。她相信娘親說過的話,唯有養足了精神,才能打勝仗。
連日來的趕路,鍾優也的確累了。頭一沾枕頭,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所以,某個等着她抱着枕頭主動投懷送抱的人,今夜是註定失望了。
鍾優起榻后,已經日上三竿。
猛然想起夏晟要帶她出去玩的話,趕緊吩咐梳洗。
她平時並不是多在意外貌的人,但今天卻是在換過了五套衣服后才出了門。
然後就看到了弔兒郎當倚在白楊樹上的夏昱,手裏拿着個黃色的捲軸,漫不經心的道:“睡了一覺才想起來,我是皇上派來宣旨的。”
鍾優翻了個白眼,“我看昱表哥不是忘了,而是故意的吧!”
夏昱道:“這也就是聽說了他要親自帶你出去玩,否則我就把聖旨再帶回去還給皇上,讓他老死在西北算了。”
鍾優一怔,旋即嘆氣,“昱表哥,我和晟哥哥的事情,能不能讓我自己處理?”
夏昱道:“好!優優你要記住,你不但是大衍朝第一郡主的掌上明珠,更是我們翼王府的寶貝。”
鍾優蹙眉,“怎麼覺得這是我失敗后,你該安慰我的話?”
夏昱撓撓頭,“走吧!咱們去宣旨!”
到了前院,直奔夏晟的住處。門是關着的,夏昱直接抬腳踹門,“聖旨到!夏晟接------”
一下子就卡住了。
等到從傻眼中回神的時候,想要去蒙鍾優的眼,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屋內不止夏晟一個人,還有一個西門杉。
夏晟衣衫不整,西門杉正在手忙腳亂的為其整理衣服。
鍾優的小臉慘白如雪!
夏晟呆愣,旋即臉成了豬肝色,“優優------”
夏昱的手一下子環上了鍾優的腰,“這聖旨咱不宣讀了!走吧!昱表哥今天帶你去吃好吃的!”
鍾優卻硬生生的在臉上擠出一絲笑,“旨意既然是皇上的,還是給晟哥哥的好。是走是留,自有晟哥哥跟皇上去說!”
“拿着!”夏昱冷了臉將黃軸扔過去,“這七年來,所有人都認為你在西北受苦了,卻原來我們都錯了,優優也錯了。”
“二少爺別誤會!”西門杉一下子衝過來,“夏大哥受傷了,我來給他換藥。”
鍾優打了個激靈,眼神複雜的看向夏晟。
夏晟不解釋,手緊緊的攥着聖旨,不打開看,卻只是看着她。
夏昱冷笑,“西門姑娘是軍醫嗎?”
西門杉噎住。
夏昱道:“回去可得好好跟皇上說道說道,這大衍朝最威猛的軍隊裏居然沒有軍醫啊!十八年的時間,我姑姑明明已經將醫術擴散到了大衍朝的各地。尤其是軍醫,都是經過朝廷專門訓練的,我姑姑親自製定的課程。這西北的軍醫是怎麼回事?是沒有選派來,還是選派了些連個姑娘都趕不上的庸才?”
西門杉咬唇,臉上青紅不定,卻仍然打起精神道:“二少爺誤會了!西疆城的軍醫正是西門杉的師傅,徒兒替師傅出診,本無可厚非。”
夏昱還想說什麼,卻被鍾優拉住了。
夏晟走過來,直接到了鍾優面前,“優優還沒吃早飯吧?晟哥哥帶你去外面吃可好?”
鍾優後退一步,展顏,露出尖尖的虎牙,“晟哥哥既然受傷了,就好好休息吧!不知西門姑娘今日可有空?若是不需要出診,可否帶我四處轉轉?”
“優優!”兄弟倆竟是異口同聲了。
鍾優道:“怎麼了?這不是晟哥哥昨日的安排嗎?晟哥哥早說自己受傷了,我也就早應聲了。西門姑娘賢淑端莊,優優跟她在一起,定然能學到很多東西呢!”
西門杉道:“昨晚是答應了夏大哥的,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夏晟卻冷不丁的來了一句,“我的傷不礙事!”
鍾優和西門杉就齊齊的看過來。
鍾優抿唇不語。
西門杉道:“夏大哥是受傷受習慣了。他這傷可是傷在肩背上,擱別人身上,那還不得卧榻休息啊!”
鍾優道:“晟哥哥每次受傷,西門姑娘都經歷了嗎?”
西門杉的臉就異常的明媚起來,“夏大哥來到西疆城的時候,我已經跟着師傅學習醫術兩年了呢!”
鍾優道:“西門姑娘年方几何?”
西門杉看了眼夏晟,兩朵霞雲飛上腮頰,“還有三天就是我的及笄禮呢!知府夫人那邊還親自安排了一個小型的宴會。夏大哥原就答應跟我哥一起來的,二少爺和鍾小姐不妨也來湊個熱鬧。”
鍾優也看了夏晟一眼,扯動着嘴角,“那就先提前恭喜西門小姐了。連知府夫人都喜歡西門小姐,足見西門小姐有多麼的討喜了。你說是不是啊,晟哥哥?”
夏晟覺得這是一個燙手的問題,正猶豫着如何開口,“優優------”
鍾優卻又打斷他道:“八歲的懂事乖巧,七歲的任性惡魔,是雲泥之別嗎,晟哥哥?”
夏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鍾優的胳膊,“我們談談!”
“老大!出事了!”西門楊從外面大步而來,神色凝重。
鍾優的目光就落在了夏晟的手上,皮膚粗糙,骨節分明,就算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薄繭的粗糲。
大手倏然鬆開,鍾優的胳膊就垂了下去。
夏晟正了正神色,“有事情,你自行處理就是!”
西門楊道:“漠西國內出事了!”
鍾優轉身,看向夏昱,“昱表哥可要跟我們一起去?”
夏昱也正蹙眉看着她,然後一把將她扯到一邊,小聲道:“你究竟在想什麼?真想跟她交朋友嗎?”
鍾優聳聳肩,“有何不可?這七年中,陪在晟哥哥身邊的那個人不是我啊!來之前,娘親都已經跟我講過了。人生有很多的變數,是超出了我們的掌控的。若是哪一天,她成了翼王府的人,那麼我是否要一輩子避她如蛇蠍?”
夏昱的眉頭乾脆打結,“你想不戰而退嗎?這場仗,還沒開打呢!”
鍾優的眼中泛起水光,“昱表哥,我不想輸到最後,卻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了。”
夏昱咬牙切齒的道:“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可惜,我今天有別的安排,不能陪你了。”
鍾優搖搖頭,擠出一絲笑,“我能夠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夏晟勾唇一笑,手就扶在了鍾優的肩頭上,目光卻與鍾優身後的某個人對接,“我先帶優優去吃早飯!西門姑娘,兩刻鐘后,在將軍府門口集合啊!”
鍾優回頭,衝著諸人故作輕鬆的笑笑,然後低着頭,跟在夏昱的身後離開。
沒有人知道,她藏在衣袖裏的手,指甲是嵌在了肉里的。
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想放聲大哭一場的。
可這種事,七年前的鐘優做得出來,七年後的鐘優卻已經學會了隱忍。
跟着西門杉在城裏逛盪,鍾優突然非常想念鍾倩起來。
若是有那個小妖精在,肯定能一眼看穿西門杉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可惜,她在看人上,完全沒有小妖精的獨到眼光。
當然了,她也不是傻的,西門杉每到一處,都在跟她展示她在西疆城的優越性這一點兒,她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這一招在兵法上,應該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吧!
西門杉帶她登上高高的城樓,指着城外的一個個的城堡樣的建築對她說,“你知道那些工事都是有誰來完成的嗎?發配到這裏的人!那些被皇上扔到這裏來的人,一輩子恐怕都翻不了身了。”
見鍾優神情寡淡,便又繼續道:“聽聞東方侯府的男人被發配到這裏來的時候,還不到十四歲,如今,他們都已經三十歲左右了,卻還在那裏做着苦力。你說可憐不可憐?”
鍾優這才幾無可見的蹙了蹙眉頭。
西門杉卻又帶她去了後備司。
後備司鍾優當然是聽說過的,就是為行軍打仗的將士們提供衣物和食物的地方。
西門杉指着一個婦人對鍾優說:“那個就是東方侯府曾經的四太太呢!她已經在後備司洗了將近二十年的衣服了呢!”
鍾優就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在成堆的衣服後面,看到了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花白的頭髮,通紅的手。
風沙在她的臉上刻下了歲月的痕迹。
她抬眼看過來,有些呆愣,渾濁的眼中有一瞬的閃光,失聲的喊道:“珞兒?!”
鍾優抿唇,“他們都說我長的像父親多一些!你真的是曾經東方侯府的四太太?”
汪氏麵皮抽動,“東方侯府都沒了,還有四太太嗎?”
鍾優道:“七年前新皇登基,曾經大赦天下。你們應該擁有了自由之身才對。”
汪氏臉上露出譏笑,“自由之身又如何?無權無財,在大衍朝如何立足?戴罪之身,走到哪裏都是被人嫌棄的。”
西門杉湊過來道:“他們七年前的確已經是自由之身,但是從前他們養尊處優慣了,縱使自由了,卻也沒有了謀生的手段。她現在在這裏洗衣服,是有工錢的。”
汪氏低頭繼續洗衣服。
鍾優咬唇,道:“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挺好!踏實!”
說完,也不招呼西門杉,自顧自的大踏步離去。
汪氏手中的衣服就吧唧落回到水裏,水珠飛濺到臉上。她乾裂的唇上卻綻放了一個笑,喃喃道:“東方珞的女兒,果然不一般!”
鍾優放慢腳步,等着西門杉趕上來,突然就綻放了一個如花的笑靨,“西門姑娘不帶我去家裏坐坐嗎?”
西門杉怔楞。
鍾優笑道:“東方侯府曾經是我娘親的娘家,西門侯府可是我娘親的娘家的娘家呢!”
西門杉面色一白。
鍾優卻已經鑽進了馬車,直接吩咐車夫道:“走!”
明明兩人是一起乘坐馬車來的,卻堂而皇之的將西門杉扔在了當地,揚長而去。
叮叮掀簾往外看,“小姐,這樣子,大少爺那邊怕是要怪罪的。”
鍾優冷了小臉,“他若敢怪罪於我,就再也不是我的晟哥哥!”
她鍾優在京城,從來都是邁着螃蟹的腳步,何曾被人這麼耍過?
她耐着性子,不是在隱忍她西門杉,不過是想看夏晟的反應而已。
她不相信,她們今天出來,夏晟沒有派人跟着。
西門杉以為她單純很好騙,到頭來,誰為誰做嫁衣裳,還不一定呢!
鍾優直接吩咐馬車去了西疆城最好的酒樓,美美的吃了一頓。
回到將軍府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
夏晟負手立在院子裏,看著鐘優走近。
鍾優卻在三米之外站住了腳,不說話,只是瞪着墨葡萄似的眼睛跟他對視。
夏晟靠近一步。
鍾優退後一步。
夏晟心裏就莫名的煩躁,眉頭不覺蹙起,“你怕我?”
鍾優咬唇,眼睛裏氤氳了水霧,“晟哥哥想說什麼,就說吧!優優能聽見!”
夏晟苦笑,“可是在外面用過午飯了?”
鍾優嘆氣,“晟哥哥在這裏堵優優,就打算說些廢話嗎?”
夏晟一噎,他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卻沒想到討巧不成,反而鬧了個灰頭土臉。“和西門姑娘玩的不開心嗎?”
鍾優的眼中就有小小的怒火在燃燒,“她那麼聰慧,優優望塵莫及。晟哥哥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的話,優優告辭!”
夏晟袖子裏的手就緊緊的握拳,“你先回去歇着也好!短什麼,儘管開口。”
鍾優抬腳,卻又收了回來,“晟哥哥能把知松借給優優用幾天嗎?”
“好!”夏晟壓下滿腹的疑惑,爽快的答應。
“那就謝謝晟哥哥了!”鍾優淡淡的道。
夏晟嘆氣,“你非得跟我這麼客氣嗎?”
鍾優道:“應該的!未免以後生事端,優優還是跟晟哥哥事先說一聲吧!晟哥哥把娘親曾經的外家照顧的很好!優優在這裏也見到了優優曾經的外家!優優想幫他們一把,還望晟哥哥不要阻撓。”
夏晟一怔,“你要幫東方家?”
鍾優道:“說起來,他們根本與優優八竿子打不着。但既然遇上了,也算是緣分吧!上一輩的事情,優優也略有耳聞。在優優心裏,西門家的人並不比東方家的人優越多少。”
她其實並不明白西門杉把東方家的人搬出來的目的,是想羞辱她嗎?
可是,羞辱的着嗎?
還是想藉著羞辱她娘親,進而來讓她難堪?
如果是這樣,那麼西門杉的舉動就跟井底的青蛙無二了。
她娘親在京城的乃至大衍朝的風華,豈是一個小小的東方家能遮掩的住的嗎?
何況,把她娘親跟東方家綁在一起,翼王府會同意嗎?就算翼王府不跳出來反對,她爹爹會同意嗎?
鍾優很快給知松安排好了任務,剛想着歇息一下,就聽守門的婆子來報,說是知府夫人求見。
鍾優蹙眉道:“我一介平民,與他們官家沒什麼交道可打。若是想巴結翼王府,就去見昱表哥吧!”
如果知府夫人不是西門杉的姨娘,她倒是可以考慮見一面。
現在她連西門杉都不待見了,一個知府夫人就更懶得搭理了。
鍾優讓叮叮去要了筆墨紙硯來,便窩在屋子裏畫圖。
丫鬟催她吃飯,她就把人轟了出去。
光線漸漸暗淡,眼睛也變得酸澀,屋子裏卻突然亮了起來。
鍾優伸了個懶腰,“還是我的叮叮體貼啊!”
沒聽到叮叮的回應,抬頭,手中的筆就啪的墜地。
那個為她點燈的人可是比叮叮高一個頭呢!
夏晟彎身,將筆撿了起來,“你在畫什麼?”
鍾優回神,“晟哥哥怎麼來了?”
夏晟道:“等你吃晚飯沒等着,就過來看看!”
鍾優張大了嘴巴,“晟哥哥等我吃晚飯?”
夏晟道:“我把飯帶過來了。吃完了再畫,可好?”
鍾優抿唇,“好吧!我去凈手!”
八個盤子擺上桌,鍾優就傻眼了,“這麼多,我一個人怎麼能吃完?莫非還有昱表哥的份兒?”
夏晟就坐到了她對面,率先執起了筷子。
鍾優吐了吐小舌頭,低頭吃菜。
不明白對面的人,剛才還喜笑顏開,怎麼突然就拉臉了呢?
夏晟就更加的鬱悶。
他只是不喜她總是把夏昱掛在嘴邊,卻沒想到情緒外露,還是嚇着她了。
讓別人怕他,那是為了樹立軍威,每每還有種成就感。
可是她懼怕他的這種感覺,怎麼就那麼糟糕呢?
夏晟夾菜到鍾優碗中。
鍾優猝不及防,就被嘴裏的食物噎了一下。
夏晟趕緊倒了一杯水地給她,看着她喝完,然後輕拍她的背。
鍾優就覺得後背滾燙的讓人心焦。
夏晟卻溫言道:“吃東西要細嚼慢咽!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啊?”
“晟哥哥也跟從前一樣愛嘮叨!”鍾優脫口而出,卻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抬頭,就看到了夏晟笑的溫和。不由得舒了口氣,心道,沒生氣就好。
氣氛總算緩和,夏晟也沒來由的放鬆。
鍾優的另一個大丫鬟偏在這時候進來稟告道:“二少爺來了!”
夏晟幾無可見的蹙眉。
鍾優卻樂了,“昱表哥這肯定是聞着飯香來的!”
夏昱進來后,就和夏晟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