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贈藥膏
?鍾遠,字致遠,年十八,現在縣上私塾學堂里念書。
學堂老先生姓詹,是個屢遭落第的老秀才,早年在家中設館,素日以教學為營生。當日裏入館的學生並不多,還是近兩年來知縣老爺新官上任,以當今聖上重文輕武的名義,召集縣中各龍頭富戶齊力捐資,將一個小小的學館,建成如今這所可容下百來人的大學堂。
當中.出資最多的乃是鍾家,現鍾家的家主鍾老爺是也。
由於這一層關係,鍾家除了得到知縣老爺青睞,於坊間名聲更好之外,便鍾老爺的嫡長子鍾遠,在私塾學堂里亦受幾位先生看重喜愛。鍾遠能有今日之才名,一是離不開自身天賦超群,二則多少免不了恩師的教導與指引。
在鍾家,陶姨母自最寵愛么子鍾仁一人,但若問鍾老爺最看重哪一個,那便是嫡長子鍾遠無疑。
鍾老爺午飯多半不在家裏用,因此桌上除開陶姨母母子四人外,便只剩下姜小娥一人。鍾遠兄弟各坐於陶姨母左右下首,姜小娥則被表妹拉着坐在了陶姨母位次的對席。
才剛屋外之事,陶姨母並非半點不知。
她先是看一眼右下首自進門起便一直蔫頭耷腦的寶貝么子,后側目去看左下首長相清俊文雅,生性淡泊安靜的長子。方几不可聞地嘆一聲氣:“你們弟弟年小,能讓則讓,跟個孩子較什麼真兒?”說著,抬手摸摸么子的腦袋,接着道,“瞧把他嚇的,見了你就跟見了什麼似的,膽小成這樣。”
鍾遠略擰一下眉頭鬆開,未接話。
氛圍一時安靜下來,陶姨母也知么子頑劣調皮,實則怨不得長子。只人心總是偏的,長子她是一樣看重,但若與之么子相比,到底還是有些差別。便又道:“好了,做兄姊的總要讓着小的一些,用飯罷。”多說無益。
相比鍾遠的沉默以對,鍾葭便顯得衝動不少,她含怒道:“娘就是偏心,方才您是未瞧見鍾仁是如何欺負我與表姐的,若不是大哥及時趕來止住,想我與表姐早就不能安然坐於此了。”
聞言,鍾仁又是暗暗剜了一眼姐姐。
“他才多大一點,說這話你也不嫌臊得慌。”陶姨母橫她一眼,止住還待開口的閨女,亦是不快,“好了好了廢話少說,用飯!”
“娘!”娘這樣偏心,鍾葭哪裏能忍。弟弟未出生前,她亦是受娘萬千寵愛的一個,自弟弟出生后,她在娘心中的地位雖是輕了一些,但她到底是娘唯一的閨女,再是如何,也還是疼寵的很。
這樣的話,平日裏娘也不是沒說過,只今日有些不同,當著小表姐的面娘這樣下她的面子,讓自小就心高氣傲的鐘葭如何能忍?
她氣地當場就撂下筷子,轉身就要往外跑時,姜小娥便急忙將她拉住,為難地勸道:“阿葭,快坐下用飯罷,下午還需上課呢。”
氣頭上的鐘葭哪裏聽得進,掙扎幾回不見甩開她的手,情急之下難免誤傷了她。
輕“嘶”了一聲,姜小娥趕緊縮回了手,左手覆在右手背上,垂頭不語。
陶姨母一心在閨女身上,顯然也是氣得不輕,並未察覺到外甥女的異樣。
相反一直未開口的鐘遠,一眼便是看穿。見她眉尖微蹙,小扇子似的羽睫輕覆下來,遮住那雙含水妙目,瑩白貝齒輕咬住嫣紅下唇,模樣似有些懊惱又隱隱藏着兩分難言的委屈。
鍾遠瞧得眉頭微鎖,負手起身,冷斥道:“阿葭。”
鍾葭腳下驀地一停,慢慢轉過身子,垂頭:“大、大哥……”
“回來,坐下用飯。”語聲稍緩。
與弟弟鍾仁一般,鍾葭亦是十分畏懼大哥的。自古閨女都是父親的掌中之珠,因此她很得爹爹寵愛,自小到大不曾受過爹爹一句責罵,更不用提動手打她了,那是萬無可能之事。
娘雖有時會教訓她,但多是口頭上的訓斥與責罵,亦是沒有動手打過她。相同,大哥自也是沒有,只不知為何,她自幼就不敢親近大哥。
爹爹面前,只要是令她不如意了她就能撒嬌扮痴,以至矇混過關;娘面前,她便是以硬碰硬,娘心裏疼她,最終總要心軟,事情也就這般不了了之;一旦到了大哥面前,前兩種方法便驟然失效,除了聽話之外,竟再找不到其餘反應。
鍾葭心緒複雜地回到位上坐下,她心裏氣性未消,自不會拿正眼兒去看娘與弟弟,執起筷子埋頭用飯。
有了這一出,陶姨母胃口大減,略吃了兩筷子便罷了手。
漱口之後,再接過丫頭送上的香茶,方邊啜飲着茶水邊止不住嘆道:“好歹也是跟着林先生學了月余時間,怎麼昨兒還同你姨母誇口長進一些,今兒個就又恢復成原樣兒。讓你表姐瞧了笑話不說,若讓林先生知曉了,能不能再教你都還是個事兒。”
林先生是鍾家花了重金聘回來的,收了銀子,差事自不能說撂便撂,陶姨母不過嚇唬嚇唬她罷了。
鍾葭剛消下一點兒氣,不妨她娘又有意提起,偏礙於大哥在場,她不好發作,一時氣地手都在抖。
聞言,姜小娥略有些尷尬,她輕聲道:“姨母說的哪裏話,不過都是兄弟姊妹間的小打小鬧罷了,哪裏就能這樣較真兒了?不久前課中,林先生便讓我多跟着阿葭學學,道她極有慧根。”
陶姨母聽后,心裏受用,面上卻假意撇撇嘴:“那不過是面子話罷了,就你這個小丫頭會信。”話罷,便笑了起來。
她娘亦是這般,逢人誇她乖巧懂事時,娘也是這般口是心非。曉得姨母方才只是隨口一說,姜小娥心下便放鬆不少,亦抿了下嘴輕輕笑起來。
總算是告一段落。
飯畢臨走前,鍾遠略看一眼表妹有意遮掩的右手,後方向著母親告辭離開。
大哥一離開,蔫了許久的鐘仁便一下跳脫起來,他是個十分記仇,且有仇必報的人,立馬就要找姐姐算賬!
閨女還在生氣,陶姨母再是寵愛么子,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心疼閨女的,見么子又要胡鬧起來,不免出聲斥責:“仁兒,你小時你姐姐還抱過你,就不能對你姐姐客氣一點?”
“不能!”鍾仁大吼一聲,一下自椅上跳下來,拿起他的寶劍就要去找他姐姐算賬。
陶姨母氣地腦仁兒直疼,趕緊命丫頭將他按住,后便對着兩個姑娘揮手道:“趕緊回房歇着,下午還有課,別到時失了精神。”
鍾仁仍在掙扎不休,對着兩個丫頭又踢又打,最後想是惱怒至極,張口就咬住其中一個丫頭的手,在丫頭的痛叫聲與陶姨母的怒斥聲中方鬆了口,舌頭一舔,滿口腥味。
鍾葭極為麻木地看着這一幕,后拉着一旁明顯被嚇到的小表姐,轉身便走。
二人來至鍾葭住的院子明芙院,進到屋裏坐下,姜小娥仍未自方才的驚嚇中緩過來。
往日只當鐘錶弟是個頑劣淘氣的,不想今日一久處,才知竟是個如此心狠歹毒之人。雖則年紀還小,萬過都可原諒,但人的本性卻難以改變,想他生來如此,日後便也該是如此。
她在心裏默默嘆了聲氣,一時心緒有些複雜難言。抬眸正撞上阿葭的眼睛,就聽她驚呼道:“阿嫃,你的手!”話落,她便一下捂住了嘴,很有幾分歉疚地道,“怪我,當時氣得失去理智,竟將你誤傷了。快給我看看。”
姜小娥輕輕搖一搖頭,任由她看:“不妨事,抹點葯便好了。”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鍾葭,連忙喊了丫頭進來:“快,快去拿葯來,阿嫃手上傷了。”
那丫頭先是看一眼表姑娘手上的傷,見既不是燙傷亦不是燒傷,而是膚色勝雪的手背上明顯有着一塊紅腫,腫處印着幾道深淺不一的指甲印,有兩處竟還擦破了皮兒,隱隱滲出血來。
曉得是個怎樣狀況,她也不多問,折身便要去取葯。恰在這時,門外便有人通報:“姑娘,青茗姐姐來了。”
青茗乃大哥身邊的大丫頭,這個時間過來做甚?鍾葭心裏不明,礙於對方是大哥身旁的大丫頭,便是眼下心情不佳,但這薄面還是要給的,便准了她進來。
清和院的下人,素來便訓練有方,規矩禮節自不必說,定然十分規範齊整。青茗是個長相清秀的丫頭,雙十年華,性子穩重貼心,待人隨和,在府上人緣極好。
她一身淡青色綾羅刺繡裙衫,髻上頭飾雖簡單,但成色又都是極好,細看之下竟比姜小娥所戴之物都要名貴一些。通體上下大方得體,自舉手抬足間,更是可看出是個有規有矩的丫頭。
對着兩位姑娘見過禮后,她便將主子吩咐之物奉到姑娘手邊,含笑道:“這是消腫止痛的好葯,大爺道了,兩位姑娘日後總要學習彈琴烹飪的,若手上傷了便可抹這藥膏,見效快的緊。”
略作停頓,看一眼一旁有意掩住傷手的表姑娘后,方又笑道:“倘若姑娘自個不愛用,也要給表姑娘留着來用……”
實際大爺並未囑咐這一番話,全是她自個來時路上想的,貿貿然送支藥膏來總有不妥,便思着尋個由頭來送,這才有了這一席話。
鍾葭接過,面上微有些不自然,心下曉得大哥定是知道自個傷了表姐的手,不若也不會趕在這時候突然派丫頭送藥膏過來。思及此處,她便有些緊張,道:“代我向大哥道一聲謝,我與阿嫃會注意的,不會傷了手。”
青茗點頭應下,方告退離去。
青茗一走,鍾葭便急忙擰開藥膏為表姐抹了葯。那藥膏冰冰涼涼地抹在發紅腫痛的手背上,倒真是見效快的緊,一時就好過不少。
鍾葭急着問:“可還疼着?”
姜小娥搖搖頭:“沒那般疼了,表哥這葯倒真是見效快的緊。”一時眼前浮現出表哥那張清逸俊雅的臉龐。
鍾葭的丫頭還在邊上候着,見表姑娘已經抹了葯,便上前要將藥膏收下去。怎料卻被自家姑娘止住:“這葯既是見效好,阿嫃便帶回去抹,以便快些痊癒。”
雖是自個無心之過,但表姐今日才初來家中上課,這頭一回上課便帶傷回去,多少有些不妥。想一想,她又吞吞吐吐地道一句:“阿嫃、回去后姨母表哥問起時,你要怎樣答?”
姨母與表哥將阿嫃疼若珠寶,她並非不知,正是對此深知,她心下才擔憂起來。
“莫擔心。”姜小娥輕輕笑道,捏了捏手中的小瓷罐兒,“我便道是我自個跌了一跤,不幸蹭破了皮兒,我娘與哥哥不會懷疑的。”
鍾葭這才放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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