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捕快》劇組的工作是寒冷而忙碌的,作為古代的捕快少不了是要飛檐走壁的,所以吊威亞少不了,被繩子吊著,按照動作指導的要求擺出各種姿勢,一天一個小捕快吊威亞的時候出了點意外,給摔了下來,手臂骨折進了醫院,戲自然是拍不成了,由於接下來幾個捕快的戲份是一起的,所以蘇澈也給放了半天假。
回到家裏才知道可愛不知道吃壞了什麼,已經鬧了半天的肚子,整隻狗都蔫蔫的,虛脫了似的,易先生一反常態地大發雷霆,要不是有老管家攔着,負責照顧可愛的枚麗當場就要捲鋪蓋走人了,枚麗二十幾歲的姑娘家,哪裏經歷過這樣劈頭蓋臉的陣仗,當即就眼淚汪汪地要哭了,蘇澈和老管家心裏都是十分詫異,這麼不給人留臉面,這不是易先生的作風啊。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又出了事,哪道菜放多了鹽,讓主人家吃得不順口了,易先生當場就撩了筷子,冷着臉讓人把廚子給叫了來,蘇澈搬來兩年還沒遇見過這種事,連着老管家和小哲一起,大家一時都有些面面相覷,廚子來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易先生也不給他分辯的機會,當時就冷着臉問他這是怎麼做的事,來了家裏幾年越混越回去了,現在是連道普通的菜都不會燒了?!廚子原是外面高薪聘請來的大廚,這些年也沒說哪裏做得不合主人家的心意,在別墅里一直是很有體面的一人,哪裏想到突然來了這麼一頓劈頭蓋臉的,一時是裡子面子全沒了。
一個晚上都沉着臉,到了晚上要入睡的時間,主人家又有點後悔了,讓老管家去看看枚麗和廚子,枚麗讓可愛鬧了半天的肚子就算了,廚子是無妄之災,給他加半個月工資,寥作安慰。
吩咐完這些易先生精神上就有些懨懨的,自上樓休息去了。
蘇澈也覺得,一天之內破天荒地發了兩次脾氣,他是該累了。
一天抽出空來又跟了花哥去參加業界的一個酒會,酒會上各種寒暄和介紹並沒有什麼可說的,可蘇澈發現有時候真是越討厭什麼就越來什麼,在酒會的洗手間裏,竟然又跟那個池衍不期而遇了。
蘇澈有時候會覺得,這個人可真夠陰魂不散的。
其實乍然在這種場合遇見他,一時也有點奇怪,不過又一想他是做廣告的,到這種場合來見識客戶兜攬生意,似乎也不足為奇。
池衍在洗手台前洗手,兩人的目光是在鏡子裏撞上的,對方反應靈敏,當即就瞥開了眼睛,好似多看他一眼就要給污染了似的。
蘇澈心裏冷笑一聲,也過去洗手,姓池的固然是瞧不上他,而在他自己心裏,這姓池的以為他自己又算個什麼東西。
很快地洗完手,蘇澈就要出去,可是眼睛餘光卻瞥見姓池的從口袋裏掏出一方東西來,慢慢地擦了擦手,蘇澈心裏突地一沉,他定睛去看,這人用來擦手的正是一方男式手帕,藍格子的,跟易先生的那個何其相似。
上次在夏威夷,他看見了想用一下試試,那一位還不讓他用……也是,和心頭愛有關的東西,怎麼能讓亂七八糟的人隨便動。
他目不轉睛地瞧着那方手帕,心裏覺得自己早該想到的。
他盯着那方手帕,那定定的目光在別人看來是說不出的奇怪,被這麼一個人用這麼奇怪的目光盯着看,池衍心裏感到了厭惡,手絹收起來,他要出去,可是蘇澈站的位置擋住了他的路,這讓他只得忍耐地說了句“借過”。
蘇澈心裏亂糟糟的,易先生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此時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心裏想着為什麼呢,他身上哪一點就讓易先生念念不忘了?他睜大眼睛仔細地盯着這個人看,他要把這個人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清楚,他要知道這個人到底有什麼魅力,易先生怎麼就非他不可了呢?他比他年輕嗎?他比他好看嗎?他給了易先生歡笑和陪伴嗎?他到底哪裏好呢?
他這樣沒聽見似的擋着人的路,又悶不吭聲地盯着他看,這讓池衍越發的厭惡,厭惡中夾雜着鄙夷,二者不可分割,他加重語氣,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說:“麻、煩、借、過。”
這話里的語氣讓蘇澈腦子裏清醒了一點,對方眼睛裏的厭惡和鄙夷清清楚楚,他不是瞎子,當然看得明白,可是憑什麼呢,就因為易先生瞧得上他,他就可以來瞧不起人了?他站着茅坑不拉屎,又算個什麼東西,這一刻,蘇澈心裏真的挺恨他的,他面無表情地盯着這人的眼睛,忽然就問他道:“你和你男朋友現在還好嗎?”
這話讓池衍臉上難看起來,易修來破壞他們,現在他不要臉的小情人也來羞辱他,他心裏覺得氣憤,臉上的厭惡和鄙夷也更上一層樓,然而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他搭理,越搭理他他就越得意,池衍給了對方一個蔑視的眼神,然後一把越過對方擰開門把,不發一言地就出去了。
洗手間的門哐當一聲,關上了。
剩下蘇澈一個人,他先是靜默了一下,然後抬眼看向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模樣,可是這一刻,他心裏想着這面目,也怪可憎的。
易先生的精神緩了過來,又開始饒有興緻地同老管家說些過年要準備的東西,從過年的傳統吃食到到時候家裏該怎麼整理佈置,一樣一樣事無巨細,催促着老管家趕緊去辦,老管家有點為難,主要這些事情太早了也不好準備,然而易先生心血來潮,說是一聲就一聲的,又言明什麼事情也比不上過年重要,老管家也只好先答應着。
他最近脾氣好一陣歹一陣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老管家是無所適從,小哲心下奇怪,至於蘇澈,他只冷眼旁觀。
拍戲的時候接到花哥的電話,電話里他難得是認真的語氣,上來就跟他講:“有件事情,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蘇澈就有點驚訝,他想不到會是什麼事情,可是直覺不會是什麼好事,拿着手機走到相對安靜一點的地方,這才問:“說吧,什麼事?”
電話里很快就說了,“昨天老闆來了公司,忽然把一個新人叫到他辦公室去了,這小演員中戲剛畢業,夏天才簽進來的,模樣很不錯。”
蘇澈啞然。
這情形,怎麼聽怎麼像他剛進公司的時候。
“……昨天我不在公司,這事我也是剛聽說的,我就琢磨着這事還是得告訴你一聲,以後該怎麼著你心裏也好有個數,其實這事說也正常,男人嘛,都是喜新厭舊的貨,你這跟老闆也快三年了,時間算長的了,也該讓人換個新鮮新鮮了,你自己說是不是?再說你這也被捧出來了,以後有個什麼角色,沒有老闆也大差不離了,也不用太可惜,反正這種事有始就有終,好聚好散再見不難,這道理也不用我教你,我是這麼想的,你聽我說哈,明年有個超大製作的古裝電視劇,已經確定邱影帝演男一號了,郭敏、楊馨月、何心心這幾個可都在爭女一女二女三的角色呢,”他數掰的這幾個都是一線當紅女星,電話里花哥接着道,“像這種超大製作,能搶個男二也是大大的露面,你趁着現在看能不能把男二號敲定下來,要能拿下來管他以後愛看上誰看不上誰,反正咱是齊活了,以後憑咱的真本事就是,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吧?”
他這是在為他謀划著最後的利益,有什麼好不明白的,他這話里的意思,似乎一切已成定局了,什麼時候辭舊迎新,只是個時間問題了,這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數九寒天裏,他心裏是涼颼颼的一片,他死死地攥着手機,聽着裏面巴拉巴拉為他籌謀,他喉嚨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哎,怎麼不說話啊?來點反應啊?你怎麼想的?”
蘇澈還能怎麼想,他努力地清了清嗓子,然後跟電話里說了句“聽見了”,又說了句“就按你說的辦”。
花哥又勸解了他兩句,方才掛了。
手機放回兜里,他茫然四顧,心裏在想些什麼,自己也不知道了。
“蘇哥蘇哥,輪到你上場啦!”小美在那邊揮着手地叫他。
蘇澈定了定神,忙過去了。
花哥已經把消息透露給他,然而一時之間生活好像並沒有什麼改變,易先生並沒有跟他提起過什麼,他現在每天興緻很好,不時催促老管家準備這個準備那個,偶爾晚上蘇澈收工得早,他便喊了蘇澈去他房間,幾個熱汗淋漓的回合下來,也跟往常似的讓他早點睡覺,說是第二天還要拍戲,蘇澈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要問他一問,就裝着是在玩笑,插科打諢地問上一句,有時候話都到嘴邊了,易先生也等着他說些什麼了,可是那天的話忽然又會躥出來,易先生是似笑非笑的模樣,說他“你一向聰明的,不該問的就別問,這道理都不懂了?”這堵住了他的話,讓他都話到嘴邊了,終究是亂七八糟地改了別的。
日子一天天的,除了受傷小捕快的戲份要暫時擱置之外,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花哥來了電話之後,他以為易先生會有所動作,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這先是讓他迷惑,然後慢慢地又產生了一點希望,也許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呢,也許那天見那新人是有別的事情呢,能有什麼事情他說不準,不過總覺得會有其他事情的,易先生說過當初為什麼找上他,他說他想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好好地觀察一下他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現在他該觀察的也觀察過了,總不能現在說嫌實驗對象太單一,要再找個重新觀察吧,哪有這麼變態的。
再說他心裏還住着一個池衍呢,這一個又一個的,讓人家心裏怎麼看怎麼想呢。
他可以不在乎他,可是他不會不在乎池衍。
這麼一想,蘇澈心裏便安定了許多。
跟隨劇組去拍外景的時候,蘇澈心裏還想着,不會的,不會有什麼事的。
蘇澈是在十天後回來的,飛機降落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回到別墅的時候是晚上近十點,家裏沒有派車子去接他,他們以為他是明天回來,老管家見到他挺吃驚的,吃驚之餘臉上又慢慢顯出幾分尷尬來,直說他“怎麼今天就回來了,也不給家裏說聲”什麼的。
蘇澈只覺得心裏發沉,他故作輕鬆地抬眼覷了一眼樓上,問老管家:“易先生呢?”
老管家就躲躲閃閃地“唉”了一聲,含含糊糊地說:“家裏來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