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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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覺得金華這地方,他實在有些搞不懂。

他當初帶着幾個師弟奉掌教真人之令,下山去金華除妖。

沿路而行,妖鬼猖獗,身為天墉城弟子自然無法坐視不理,便只能一邊捉妖一邊趕路。

走走停停,終究比起預計還是要晚了幾日。

他們趁着月色,在城門關閉之前匆忙趕進金華。

旅途奔波,有些疲累,他們便也未細察什麼,就隨意找了間客棧住了下來。

哪曾想,陵越不過是推開了窗戶,想要透透風,一昂首就看到了如今這種異象。

最開始不過是人來人往,看似熱鬧,卻寂靜非常。

大紅燈籠高懸門前,映照出過路人麻木獃滯的面容,在這夜間平白添了幾分詭異。他們看似來自四面八方,卻都在某一節點微妙地融為一隊,向著同一個方向進發。

等到陵越察覺出不對時,他們已然匯聚成了一個龐大的隊伍,節奏整齊地邁着遲緩的步伐,緩緩前進。

同行的師弟們顯然也發現了這種異象,敲了兩下房門,便慌裏慌張地闖進來,喊道:“大師兄,你快打開窗戶看看外面。”

陵越沒有回頭,只是認真地盯着眼前的景象,沉穩一抬手,示意師弟安靜,說道:“我已看見。靜下心來,不要自己亂了陣腳。”

那師弟深呼吸一下,穩住心神,低聲問道:“大師兄,你可發現了什麼?”

陵越輕皺眉頭,“這些人像是被迷了心智,卻不似以往所見那般,身上並無妖氣,應當不是被妖鬼糊了心。”

陵越說著說著,卻忽然想起下山之前掌教真人對他所說的關於魔器的事。他雖然並不了解,卻覺得此事和那魔器脫不了關係。

然而想歸想,他並未將此事說出口,只是對着師弟說:“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且再看看。”

事情確實並不簡單。

陵越端坐在那裏,表情嚴肅地觀察着這些人的動向。

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他們走着走着,竟一個推一個,從尾至頭,連環倒卧,無一倖存。全員撲街之後,時間彷彿陷入靜止狀態,無人動作,全都專心誠意地趴倒在地,親近古道。

陵越:“……”

……這是什麼新花樣?在舉行儀式?

陵越百般不解地看着他們站起又摔到,最終彷彿被什麼東西遮蔽了前路一般,只會摸索着原地踏步,卻沒有再向前行走。

一旁的師弟瞠目結舌,“這,這是在做什麼啊?”

陵越沉穩說道:“應當與這金華的妖鬼有關。”

“啊?”那弟子十分詫異地回道,“那這些妖鬼也太無聊了吧。大半夜叫這些人起來活動筋骨么?”

陵越:“……”

陵越並不搭茬,只是低着頭觀察他們的動向。

半晌,他忽然站起身來向窗外探看,視線落在相隔幾條小巷的客棧,吩咐道:“你叫醒其他師弟去那間客棧瞧瞧。”

話音剛落,那客棧倏忽間便被難以忽視的妖氣所縈繞,卻不如往常一般,感覺不到太大的惡意。

陵越皺起眉頭,手中握緊劍柄,“我隨你們一同。切記,遇事不要逞強。也要留心,不要傷及無辜。”

那師弟表情凝重,拱手道:“是。大師兄。”

林子怡打着哈欠,懶洋洋地拋接着手中那個畫皮妖的內丹,嘀咕道:“天墉城那幫人是呆在哪個地方啊?怎麼這麼慢。”

燕赤霞坐在床沿,撓了撓胸口,睏倦地問道:“你這法子當真能引來他們么?”

林子怡將內丹握在手中,向外張望了一番,見沒什麼動靜,便有些不滿回答道:“引不來就說明他們瞎,也沒必要非得帶着他們來添亂。”

燕赤霞點點頭,嘆了口氣,“也不知那妖如何做到的,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歐陽兄抓走。我明明就在隔壁,卻毫無察覺,實在慚愧。”

“要不是化田兄直接點了你麻筋,你壓根就醒不來,還打着呼嚕做進京趕考的夢呢。”林子怡隨口回了一句,抬頭望向朦朧的彎月,自言自語道,“太可惜了。我剛剛才和化田兄定好讓少恭當廚子。他這一走,明天早上吃什麼啊?”

燕赤霞:“……”

林子怡覺得歐陽少恭被抓這件事吧,要不然是有陰謀,要不然就是那個妖怪貪戀歐陽少恭的美色,一路跟隨。然後,趁他們不備,就將歐陽少恭一把抓走,帶回去當壓寨相公。

畢竟這種事情在妖界不算少,有的比較生猛的妖,甚至還會抓上那麼六七個。

不過林子怡一直覺得能幹出這種事的妖,審美觀一定異於常人。

尤其是好幾百年前,那些蹲守在西天取經路上,專抓唐僧,不計劃吃肉,反而是想與之歡好的女妖怪。

林子怡覺得她們的審美觀,就跟徐本槐為什麼就想出那麼多損招來針對她一樣,都是謎。

林子怡記得自己當年遇到孫悟空,還沒聊上幾句,就被沙僧固定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的報幕所打斷。

左右也閑着無事,林子怡便跟着孫悟空屁顛屁顛去看唐僧到底被抓去遭什麼罪呢。

結果剛到洞口,就聽到有個嬌媚的聲音,柔柔地說:“聖僧,你就從了我吧。”

林子怡和孫悟空聽到這話,佇立在洞口,一時尷尬得不知是該進去還是不進。

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平日裏吆五喝六當山大王的女妖,在唐僧面前統統都化作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樣,連威逼起來都帶着股嬌嗔勁。

什麼撒嬌說著“聖僧你就從了我吧”,或者是循循善誘的口吻說著“這取經有什麼好,不如你我二人在這地方逍遙快活”,再或者是“聖僧你娶不娶我,不娶我我就去死”。

空有一膀子力氣,分分鐘能按趴唐僧好幾次,卻偏偏要用言語軟化唐僧的心。

放眼望去,妖界大部分還真都是這一種類型的傻妖。

所以,林子怡覺得歐陽少恭只要不是像唐僧那樣,有着什麼吃了就會長生不老的特質,那他的生命安全應當還是有保障的。

雨化田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慵懶地問道:“你是說,那妖捉歐陽少恭是貪戀他的美色?”

林子怡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道:“想來想去也就這個理由合理嘛。要說他有陰謀的話,圖什麼呀?我們幾個和他都不熟,他就算想要算計我們,也不過是費力不討好罷了。”

燕赤霞納悶,“那她為什麼只抓歐陽少恭,不抓我妹夫呢?”

林子怡:“……”

林子怡:“……誰是你妹夫啊?”

雨化田皺起眉頭,“有人正往這邊來。人數不少。”

林子怡打起精神來,活動活動身體當做熱身,“艾瑪,終於來了。他們真是,不放點誘餌還真不打算出現了啊。”

她從窗口而出,立在旁邊低矮民居的房頂,隨手拿起燕赤霞特意畫的廢符,表情嚴肅,對着逐漸靠近正打算開口質問的陵越大喝道:“呔!你個妖孽!為何要在金華作亂?!還不束手就擒!”

陵越被這先聲奪人的戰術搞得一時發懵。

他仔細看了一眼林子怡,發覺客棧中的妖氣確實是她發出的,但見她這副坦蕩的模樣,好似又有什麼不對。

出於謹慎,陵越並未急急質問,而是舉起右手示意周圍的師弟們先停止行動。

他想了想,問道:“這位姑娘是?”

林子怡凝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就憑你個妖怪還想問我的身份?”

陵越見她手拿道符卻毫無異樣,身有妖氣,卻反而詰問他是否為妖。

儀態不似道門中人,很有可能是四處遊歷的捉妖師。

他垂眸抱拳,解釋道:“姑娘怕是誤會了,在下陵越,並非這金華城中的妖邪。在下是天墉城的弟子,奉掌門之命率眾師弟前來捉妖。見城中事有反常,所以才在夜半出行。”

林子怡若有所思點點頭,“哦……天墉城,倒是有聽說過。”

陵越不動聲色握緊劍柄,“不知姑娘又是為何出現在這裏,而且……身懷妖氣。”

林子怡勃然大怒,“咋地?你懷疑我是妖唄?”

陵越:“……”

陵越抬眼直視她,一字一頓道:“姑娘不必動怒,只是在下心中懷有不解,望姑娘能解答一二。”

林子怡不爽,“你瞅啥瞅?再瞅我削你信不?你這眼神是不是不服?來來來,你來這邊,不服咱倆說道說道。”

陵越:“……”

陵越耐着性子,徒勞地解釋道:“姑娘我不是不服……不對,也不是服不服的問題,只是你這樣……”

林子怡蠻不講理,“我這樣咋啦?捉妖師說話就不能帶口音了啊?你家住東海的呀,管得也太寬了。”

陵越:“……”

陵越性子沉穩,雖然一再被林子怡胡攪蠻纏的話弄得啞口無言,但心中還是想着確定林子怡的身份,省得來一場毫無意義的戰鬥。

陵越調整了下心情,示意旁邊看到師兄被欺負而蠢蠢欲動的師弟們不要輕舉妄動,沉下心問道:“姑娘只要回答了疑問。在下保證,不會再叨擾姑娘了。”

林子怡見好就收,也不多糾纏,但表面上還是一副不怎麼情願的樣子。

她將畫皮妖的內丹拿出來,別彆扭扭地說道:“前陣子了結了個畫皮妖,拿了妖丹,大抵是這東西帶着的妖氣吧。”

陵越凝目一望,見那妖丹上的妖氣確實濃烈。心中雖然存有幾分疑慮,但如今的情況也沒必要細究過多。

他果斷道:“抱歉,冒犯姑娘了。我與師弟們初來金華,不知這邊情況如何了?”

“沒關係,不怪你。不知者不罪嘛。”林子怡大度地擺擺手,隨即嘆息一聲,“情況如這位道友所見,金華城中的人大部分都被迷了心智。與我同行之人還被妖捉去,下落不明,實在令我憂心得很。”

陵越不疑有他,神色凝重,“姑娘可有什麼線索?”

林子怡錯開目光,落在遙遙遠方,“要說線索自然也有。只是這金華妖鬼眾多,光憑我與同行二人,怕是無能為力。”

陵越思索了一番,沉穩道:“天墉城弟子為降妖除魔而來,自會鼎力相助。”

林子怡虛拜一禮,掩住嘴角揚起的笑意,裝模作樣地說:“那便拜託你了。”

林子怡的計劃實在很簡單。

畫皮妖的內丹是凝入了她自身的修為在內。

即使*消散,這妖丹仍是不滅,自然也帶着濃厚的妖氣,足以將林子怡身上的妖氣蓋過,也足以欺騙那些道士的眼睛。

林子怡知道。若是這金華無妖,只有這些□□控的人守在外面,那天墉城的弟子估計會靜觀其變到明日。

而這屏障不過撐到明日日落,他們三人又不能直接去闖妖鬼的本營,拖得太久反而無益。

所以,與天墉城那些道士合作,是最為妥帖的辦法。

只是她這身份實在有些尷尬,受道門教育的弟子又都是一根弦,不懂變通,所以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先發制人,令他們發懵,自我懷疑,留出時間來交流,而不是一上來就開打。

而胡攪蠻纏不過是為了讓他們煩躁,從而忽略掉一些細節。畢竟他們懷有疑心,不可能軟萌萌的三言兩語就讓他們卸下心防,只好反其道而行。

最後用妖丹掩蓋身份,提及失蹤的歐陽少恭,則是為了博得信任。

畢竟用這種故事來贏取信任,自古以來,對那些心中懷有俠義之人,都奏效得很。

互通姓名,與同行之人見面確認明日行動的計劃與時間之後,陵越帶着幾個弟子回到了原本的客棧中。

林子怡目送他們遠去不見,才轉身來趴到桌子上,頗為沮喪地說:“化田兄,我覺得陵越這個人太耿直了。騙他跟做了壞事似的。”

雨化田為自己倒了杯水,不緊不慢道:“不過是我說你做,算不得是你做了壞事。”

林子怡搖頭,“哪能把錯歸到你身上,然後我心裏舒坦了,就自己在那邊逍遙自在嘛。我們倆這就算……恩,那個詞叫什麼來着?對了,共犯!”

“共犯?”雨化田笑出聲來,微微搖頭,“若是要做我的共犯,那你怕是要更壞一些。畢竟我可不是什麼好人啊。”

林子怡歪着頭看了他半晌,說道:“可化田兄對我很好呀。”

“哦?”雨化田手指捲起她落在桌上的一縷髮絲,問道,“對你好的,便都是好人了?”

“也不是。”林子怡搖頭,“好與壞的區別,終究還是人界更在意一些。我們妖界從來不曾想過那麼多,只是隨心而活。喜歡便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她頓了頓說道:“所以,化田兄,你對我好,我很喜歡你。”

即使心中清楚她所說的喜歡,與自己所期望的含義截然不同,但雨化田心尖還是驀地一顫。

他垂下眸久久無言,心中轉了幾個念頭,卻都無從開口。

林子怡不解地湊上前去,問道:“化田兄你又怎麼了?我是哪裏說錯了么?你不要悶着頭不理我嘛。”

雨化田抬眸,恰好與林子怡清澈的雙眼對視。

他彷彿受了蠱惑一般,兩隻手慢慢上移,輕撫她的臉頰。

收到前車之鑒的影響,林子怡兩隻手下意識按住雨化田的手,警告道:“化田兄你不許再掐我臉了。”

“恩。好。”雨化田輕聲應着,一隻手卻緩緩插入她的發間,引着她的身體向前傾斜,在她的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林子怡吃驚地睜大雙眼,磕磕巴巴道:“化,化田兄,你你你這個……”

雨化田的額頭與她相抵,即使心中明白這個舉動不合時宜,卻仍是低聲輕喃道:“我自然,也是喜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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