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電影終於結束,連奕笙吃了兩桶爆米花覺得很撐,說要去衛生間讓兩人等他。
俞菲側身低着頭,感覺自己像只投降的鴕鳥,心有不甘卻提不起勁,只盼着趕緊回家逃離這一切。
江時戈站在她旁邊,不遠不近的距離,那張臉還是淡漠沉靜,讓人心動又不安。
過了一會兒,他手機響起,打開看后他低頭看腰帶,突然罵了聲粗口。
俞菲有點驚訝,江時戈看着她說:“車讓連奕笙開走了,我打車送你回去吧。”
關係好的男人之間互相開車也很正常,但偏偏把他們兩個撇下讓俞菲不想歪都不行。
江時戈帶她走出商場,這時候已經快晚上十點多了,除了剛剛電影散場的人,周圍幾乎可以說是空曠寂聲,路上更是沒有什麼車輛走動。俞菲和江時戈站在街邊等出租車,看着一輛又一輛車被截走,連江時戈都不耐煩了。
“我去前面看看,你先在這等着。”他說完往前面遠處的路口走去。
俞菲拿着包獨自站着,晚風遞送,覺得身體的熱度漸漸下降,心也平靜許多。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無論是喜歡還是愛,她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已經自身難保何必拖累他人,到此為止吧。
一輛私家車慢慢從遠處駛來,遠光燈打在俞菲身上十分晃眼,她偏過臉避開刺眼的燈光,這時那車速度減緩,燈也熄滅停在她旁邊,她以為對方是接私活的司機,主動上前走了幾步。
副駕駛位下來一個人,是個年紀很大的婦女:“我就說沒看錯,她就是俞大海的女兒!”她神情激動,張牙舞爪的撲向俞菲一把將她推倒在地,“許毅你看,這就是害死你爸的那家人!”
車上下來個年輕男人,聞言后臉色鐵青的看着俞菲。
婦女指着俞菲罵:“就是你爸,害的我家老許死在山裏連屍骨都找不回來,你還敢跑了,我看你這回怎麼跑!”說著她用力捶打她的肩膀和後背。
俞菲看到這婦女當即就傻了,回憶紛至沓來,父親做生意在山道上車禍突亡,為了償還父親欠的債一樣樣的變賣家產,她被逼的一夜間長大,這樣她才能堅強的去面對那些要錢的惡人,但最讓她怕的,就是這個女人,這女人是她爸司機許叔的妻子,那場車禍無一倖免,無論是她的爸爸還是許叔。
也是因為這個女人,當初她才會決定休學離開永興市。
婦女轉身回車拿出兩瓶東西,打開后潑到俞菲身上,俞菲被潑了一臉感覺濕漉漉的,又聞到異味,反應過來害怕的站起身要跑。
旁邊的男人也被自己母親的舉動嚇到了,上前奪下她手上的瓶子:“媽,這是酒精,不能亂撒!”
“酒精好,燒死她!給你爸報仇!快快!”婦女催促著兒子,見他不動直接伸手翻他兜,男人想躲沒躲開。
俞菲尖叫一聲,站起來拚命往前跑,路上幾乎沒人,想求救就都沒辦法,她往後一看,就見婦女拿着打火機猛力追她,她兒子也跑在後面嘶聲的喊他媽,俞菲嚇得跑的更快。
“你們幹什麼!”突然有人厲喝,接着俞菲被拉住。
江時戈抱住驚魂不定的俞菲,神情冷峻的瞪着追在她身後的一老一少,婦女被嚇住了腳步,男人一看慌了,強拉着自己母親回去開車跑了。
“怎麼回事?”他低頭看着俞菲,緊張地問:“你身上什麼味道?”
俞菲一看到他,突然哭了出來,剛剛的驚怕恐懼全部湧上心頭,在看到他的瞬間全部爆發出來。
江時戈愣了片刻,緊緊抱住她護在懷裏,下巴頂着她的頭頂,拍着她的背安撫着:“別怕,他們都跑了,我在這呢,不怕了。”
俞菲哭了一會兒平靜下來,江時戈鬆開她:“你不能穿着這身衣服,跟我過來。”
他拉着她快步往前走了兩分鐘,到了酒店門口時俞菲的腳步頓住了。
江時戈當然知道她的顧慮,但現在哪裏是避諱這些的時候,他的語氣甚至有些嚴厲:“快進來,你渾身的酒精一個不小心就完了。”說完握住她的手大步走了進去。
他迅速開了一個房間,進門就把她推到浴室里:“進去把衣服脫了扔出來我拿走,好好洗洗,我這就出去給你買衣服。”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買衣服啊?”她的聲音還帶着淡淡的嘶啞,一雙眼睛更是通紅,這副惹人疼愛的模樣江時戈哪裏見過。
他呼吸一頓,別過臉低聲道:“你別管了,我有辦法,你洗時注意點腳下,多擦點沐浴乳。”
俞菲聞言臉紅髮燙,不是很習慣被男人關懷這樣私密的事情,她胡亂的點點頭,轉身去了浴室,一會兒打開門縫將衣裙放出去。
江時戈直到聽到水聲響起才安了心,拿起衣服走出門外。
俞菲聽着門聲,呼了口氣,片刻后才專心沖洗身體。
***
洗了將近兩個小時,確定身上再沒有酒精味俞菲才出來,江時戈還沒有回來,俞菲裹着浴巾躺在床上用被子擋住身體。
平靜下來后才能仔細梳理情緒,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她真覺得自己九死一生,要是沒有江時戈,在空曠的大街上她會不會就真的被燒死了?
還好有他,還好遇到了他。
她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眼皮沉重,視線中的天花板有些模糊,驚懼之後的放鬆總是會讓人覺得疲憊,很快,俞菲睡了過去。
她做了個夢,夢裏的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即使她只是暴發戶的女兒,可她的父親將她視為掌上明珠,寵的她無法無天,那時她的人生那樣明媚,連笑都是恣意桀驁的。
天陰了,風雨接踵而來,曠野中只有她一個人,她被淋得濕透,衣服貼在她的皮膚上,黏膩不堪。
怎麼回事?
爸爸呢,她的家呢?
沒有,什麼都沒有。
“俞菲。”
她轉過頭,竟然看到了江時戈,他看起來比現在年輕,青澀稚嫩的樣子,一雙黑亮的眼睛緊緊地望着她,他好像有些猶豫,神情卻是堅定的:“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他的聲音甚至帶着顫抖,即使如此他仍是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回答。
***
耳邊聽到些微聲響,夢境破裂。
腳步聲緩緩從遠處到來,她覺得床邊一陷,有人坐在她的身邊,可接下來再沒有動作。
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耐心都要用光了,忽的眼前一黑,燈光被遮蔽,心臟猛然一跳,她倏地睜開了眼睛,撞入一雙墨深的瞳中去,那雙眼深沉陰暗,仿若積攢着重重迷霧烏雲,遮蔽了一切。
是江時戈,他半彎腰靠近她的臉,距離近的她都能感覺到他呼吸間的氣息,還有……獨屬於他的味道。
他要做什麼?
俞菲的心突的一跳,有種東西在身體內炸開,表面是平靜的,但內部早已崩塌潰棄。
發現俞菲睜開眼,他的神情並未有任何變化,江時戈不緊不慢的坐起來,將兩個袋子放到俞菲的床頭,“你身上沒有酒精味了。”
他是在聞她身上的酒精味?
“衣服買來了,我先出去,你換好叫我。”他起身走了出去,紳士的關上門。
俞菲看向門,似乎想透過屏障再仔細觀察一下他的表情,剛剛……他只是確定自己身上的氣味嗎,是她誤會了?
可是有一瞬間,她真的覺得他想要低下頭吻自己,如果他真的吻了,她會怎麼辦?
推開他再給他一巴掌,還是……繼續裝睡。
俞菲的思緒陷入混亂,乾脆不再去想,掀開被子換上新衣服,江時戈給她買的是半袖衣褲,典型的運動裝,除此之外她發現他還給她買了一杯飲料,竟然是她以前很喜歡喝的那家咖啡店的特色玫露咖啡,那家店離這裏可不近,因為買這個他才回來的這麼晚?
緊接着,俞菲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只是碰巧而已,一定是。
她起身去給江時戈開門,側身讓他進來。
“剛剛那兩個人是怎麼回事?”他一進來就直接問。
俞菲別過臉並不願意回答。
停頓片刻,江時戈把一旁的咖啡放到她手上:“先壓壓驚吧,估計你也嚇壞了。”
她沉默着喝了幾口咖啡,熟悉的味道從味蕾間散開,不安的心情漸漸平復,她抬起頭看到江時戈的表情,思索片刻回:“那個女人的老公……因為我們家死了,”她深吸了口氣,“我家賠償她之後,她還是不甘心想報復,然後我就搬家了,沒想到這才回來永興就遇到,真是改還的躲也躲不了。”
江時戈聞言皺着眉:“她之前也有過這種過激行為嗎?”
“嗯,以前她拿刀子來我家鬧,差點傷了我媽。”直到現在她還能記起那女人瘋狂狠厲的表情,嘶吼着對她說要她家血債血償。
“我們去報警,現在就去,”江時戈的臉色森冷,“她已經知道你回來了,決不會再放過你。”
“不至於吧,永興市這麼大,怎麼會那麼巧再遇到,再說下次我會小心……”
他冷厲的打斷她:“你能保證今晚的事情不再發生嗎?”
她一愣。
“你不能,我也不能,而且我可以斷定她絕對會費盡一切的再找到你,否則她永遠都不會死心。”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像是在撫慰她的情緒:“你要相信我。”
“……為什麼你這麼確定?”她有些發懵,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
他看着她,好像要訴說什麼,可最後他只是鬆開了手,淡淡的回:“因為我是心理醫生,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們在想什麼。”
俞菲有些意外,又有些了悟,沉思片刻后她點點頭答應了江時戈的提議。
***
在俞菲喝完咖啡后,兩人去了警察局做筆錄,俞菲的那身被潑了酒精的衣服作為證據,江時戈將車牌號告訴了警察。警察對俞菲說他們會核對監控錄像,也會對酒店人員進行查問,之後有消息會再通知她。
在近凌晨2點時,兩人從警察局出來。他們沉默的並排走着,和周遭安謐的環境融為一體。
她驀地想起那個深夜,他還是月光下森冷魅惑的麗人,可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她想弄清楚一件事。
“江時戈,”她停住腳步低着頭,緊握着拳頭,“……今天沒有你的話我可能真的完了。”
他也停下,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眼神放肆,神情愉悅,“我同意。”
她抿着唇,額頭滲出小顆汗珠,覺得很難堪,可又對這種境況無能無力,不能再欠了,人情債,欠着欠着就還不清了,他到底想要什麼直接說出來也好,即使她不會答應,起碼有個明確答案。
俞菲狠狠地咬了一下唇,豁出去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打斷了她想說的話,“你想謝我。”
俞菲臉色煞白的點頭。
他走近幾步,站在她面前,遮住了路邊的燈光,稍稍低頭靠近她,聲音含着些微的笑意和輕慢:“收下那部手機,就足夠表達對我的謝意了,願意嗎。”
她愣住了,驚訝抬起頭,詫異懸在心中,忍不住問:“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朋友之間幫下忙,你沒必要這麼在意。就算我們不認識,看到那種情況我也會出手,何況對方是你。”
用了朋友的身份,你的警惕才會漸漸放鬆,你的心門才能打開,這樣,我才能將你牢牢的困在我手中。
江時戈眯起眼,愉悅的欣賞着俞菲從忍耐到欣然的表情變化,那瞬間被點燃的面容粲然芳華,讓人真想珍藏這永遠的美麗。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他的叔叔熱衷於收集蝴蝶標本了。
當看到美麗的東西時,的確會忍不住想要用盡一切力量保留住,即使……會殺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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