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內有小劇場
“喲,真巧,沒想到走到哪兒都能碰上你們。”
殊不知我不找麻煩,麻煩倒自己找上門來了,不過一個轉身的功夫,正巧看到陳家母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迎面朝我們走來。
陳母抿了抿精心勾勒的紅唇,笑着向身邊的人道:“哦,差點忘了介紹了,那邊左手邊那位,就是這次畫展的作家,張存義。”
“哦……”陳母身邊的人皆是恍然狀,向張存義的眼神中大多是質疑和打量之色。
不知道陳母究竟對他們說了什麼,他們才會在面對張存義的時候露出這種神色,但是看了現在這個場面,我總算可以確認之前對陳母所存的疑心並不是我的惡意揣度了。
“誒,陳先生,那邊那位女士不是你的太太嗎?她怎麼和張先生站在一起?陳太太,過來這邊啊!”站在陳置玉旁邊有個眼尖的,一眼把我認了出來。他不放過向陳置玉邀功討好的機會,上前一步,殷勤地朝我招手。
我腳下生根似的定在那裏,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怎麼?”那人後知后覺地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他偏頭小心翼翼地看了陳置玉一眼,打了個哈哈道:“哎呦陳先生,您看我這眼神,今天已經是第三次把人給認錯了!陳太太應該和您一起出席才是啊,怎麼會和別人站在一起呢?對吧!”
就在他開口打圓場的時候,圍繞在陳置玉旁邊的人也都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他的臉色。但陳置玉只是抿着唇,一聲不吭,深沉的目光越過眾人朝我看來,臉上帶着一絲無奈的苦笑。
呸!這個不要臉的騙子!我看到他這番做作,忍不住在心中痛罵。明明出-軌的人是他,現在卻又來裝什麼裝?!
眾人看到陳置玉這番神態,心下各有揣摩,表情各異,但在陳母面前都按捺了下來。
“蘇荇,”正在我們都尷尬地僵持不下的時候,陳母忽然淺笑着遙遙朝我招了招手,“你和置玉怎麼著我不管,但你怎麼能看到我連個招呼都不打?來,上我旁邊兒來。”
陳母包藏禍心,說了一句信息量極大的話,走了一步極陰的棋,逼得我進退兩難。
我強忍着不向張存義求救,他現在的處境已然不妙,我不能再讓他蹚這灘渾水。若是他真的忍不住為我出頭了,那才是正中了陳母的下懷。
“媽,和不相干的人廢什麼話?”沉默半晌的陳置玉忽然開口,滿是不耐地插話道,“我看這畫展辦得名不副實,配不上北洋路的名頭,白白浪費各位寶貴時間,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陳置玉一句話,將陳母設下的陷阱打消於無形,又點了把火往張存義身上燒,這種路數弄得我摸不着頭腦。
陳母深深看了兒子一眼,雖說她早已練就到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境界,但眼睛還是不愉快地微眯了一下。
陳置玉面對母親的怒氣,只是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走了。”
說著,他率先邁開步子,領着一撥人從張存義身邊擦肩而過。
還好張存義當著b市名流的面足夠沉得住氣,他全程面無表情,也沒說一句,淡定地讓人挑不出刺兒來。
陳母故意走在後面,等到她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忽然停下步子,附耳對我輕聲說了一句,“擦亮眼睛看看吧,好戲這才開場。”
好不容易等他們退了個乾淨,我才長出了一口氣,偏過頭去和張存義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沒想到竟會遇到他們,憑白壞了賞畫的好心情。”
張存義拍拍我的肩膀,“不要在意這些人的話,隨他們去吧。”
“嗯。”我點了點頭,默默地隨着他繼續在藝廊里轉。雖然張存義叫我不要在意,但我明顯感覺到他不像自己說得那樣平靜,那看畫時原本悠遊的眼神,也開始變得飄忽起來。我擔憂地瞥了他兩眼,心中藏了事的張存義卻渾然不覺。
我們從藝廊出來的時候,看着外面陰沉的天色,心情都有些沉重。
“接下來去哪裏?”
張存義沉默片刻,開口道:“不知道,我們先到處走走吧。”
我一眼看穿了他心中的不安,卻沒有說破。既然他說要到處轉轉,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好地方,“既然你不知道要去哪兒,那接下來的時間就交給我安排吧。”
“好啊,”張存義淡淡應了一句,“無論你去哪兒,我都跟着你。”
張存義跟在我身後,我領着他往沈冽作畫的天橋上走去。後來我才知道,並不只是沈冽會在這裏畫畫,其他一些年輕的畫家們也會在天橋上速寫、寫生、塗鴉,進行各種各樣的藝術創作,稱得上是這附近的藝術一條街。
如果說北洋路的藝廊是陽春白雪,那天橋上的藝術便是下里巴人。雖然在這裏創作的年輕人並不是什麼殿堂級的藝術家,但是他們創作中充滿靈氣,靈氣是藝術的靈魂,我想讓張存義看到的就是這份難能可貴的靈氣。
我拉着張存義走上天橋的時候,大白天的這裏尤其熱鬧。有不少年輕的畫家拿着的畫筆和顏料在橋樁上細細塗鴉,也有形色打扮的人在天橋上搞行為藝術,這裏充斥着年輕人,喧囂、熱鬧、充滿活力。
我和張存義穿過擁擠的人流從天橋上慢慢走過,一面看一面點評,這樣熱鬧的地方卻比北洋路的藝廊要有趣得多,只要留心,或許能看到超乎想像的靈感和創意。
我視線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雖然知道這個時間沈冽應該在忙着打工,但心裏還是存了個萬一。幸虧了這個萬一,驀然回首,我竟在天橋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看到了他。
他面前的簡易摺疊凳子上坐了一對依偎在一起你儂我儂的情侶,而他手上則拿着一個速寫本,飛快地拿鉛筆在上面畫著。靠在他腳邊的地方擺着一張白板,上面寫着:速寫素描,十五一張。不講價。
我說沈冽怎麼不去打工兼職了,原來是琢磨出了新的賺錢法子。親眼看到過他繪畫,我自然是知道他的手速到底快到了何種令人髮指的程度的,這種給人畫畫賺錢的法子,自然最適合他。
看到後面那句“不講價”三個字,我不由微微一笑。
“不講價”三個字被沈冽特意用加粗加黑的字體標了出來,顯然是用來着重強調的。以沈冽的性格,他拒絕何人談話交流,做生意的時候討價還價這種事情顯然不適合他。
那對情侶坐在那裏似乎有一會兒了,女生百無聊賴地掰着男朋友的手指,噘着嘴問道:“畫好了嗎?還要多久啊?”
我看到這一幕想着以沈冽的脾氣,她這次多半要自討個沒趣了。
果然,沈冽充耳不聞地畫著畫,只是加快了下筆的速度。女生不快地勾起男朋友的胳膊,看向沈冽的眼神中帶着幾分嗔怒和好奇。
片刻后,沈冽豎起畫板,將那張速寫紙扯下來交給女生,兩人拿着畫紙,有說有笑地走開,我瞅着這個空檔拉着張存義到了沈冽的小攤跟前。
“誒,你怎麼插隊啊!”
“是啊,我們都等了好久了,不帶你這樣加塞兒的吧!”
沒想到我剛走到沈冽跟前,畫還沒來得及說一句呢,圍在旁邊的女生先接二連三地抗議起來。
我是真沒想到這麼多人都是等着沈冽畫素描的,之前看到他們將沈冽圍在中間,只以為他們是為了觀摩沈冽畫畫來着。不小心做了沒素質的人,我趕緊拉着張存義推到後面去,“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們這就排隊去。”
“這誰啊,你認識?”張存義偏頭問我一句。
“啊?”周圍噪音太大,我沒聽清。
張存義又湊到我耳邊大聲重複了一句,我當下點點頭,指着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沈冽自豪地道:“沈冽,我學生!上次吃飯的時候給你看過他的畫。”
一直埋頭畫畫的沈冽彷彿有心電感應般抬起頭來,剛巧對上了我這一指。我忽然意識到這樣指人十分不禮貌,趕緊把手收了起來,忍不住又對張存義誇耀了一句:“才華橫溢,是個好苗子。”
那邊沈冽遙遙地看着我,但我又覺得他似乎不是瞧的不是我,而是聽張存義說話的右邊那隻耳朵。
“哦,上次你給我看的那兩幅畫就是他畫的?”張存義仔細地打量了沈冽幾眼,“我剛才特意留心了下,這滿天橋畫素描的,就屬他手速最快、畫得最仔細,是挺好的!”
“是吧,我看畫手的眼光什麼時候差過。”我聽着張存義稱讚沈冽,心裏竟像是如稱讚我一樣舒坦。
剛和張存義挨着沒說兩句,卻看到人群中沈冽忽然朝我招了招手。
“他朝我們招手了,”我拽了拽張存義的胳膊,“我們先過去一下吧。”
“嗯,好。”
我以為沈冽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沒想到到了跟前,沈冽竟然揚了揚下巴,示意我們在他對面的摺疊椅上坐下。面對着周圍各種幽怨仇視的目光,我小聲地對沈冽說了一句,“加塞不好吧,這裏這麼多客人等着呢。”
“不差這幾單生意。”沈冽難得開口,面無表情地道。
然而就是這區區七個字,引起了圍觀的人群一陣壓抑的低嘩。
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我才知道,沈冽坐在這裏一個上午,說的話加起來都不超過五個字。一般別人問他問題他都是點頭或搖頭,逼急了就直接轟人不畫了,大家都覺得這位畫手高冷的很,不太理人。
但在藝術圈子裏,只要畫技過硬,高冷之類的行為,也就自然被理解為藝術家們的清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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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感受到人群中一道注視的目光,我抬起頭來一看,果然是蘇荇。
她同另一個人男人在天橋上站着,遙指着我興高采烈地說著什麼,當我朝她看去的時候,她朝我明媚地笑了笑。
被那樣的目光注視着,誰能定下心來好好畫畫?
蘇荇的笑容讓我感到煩亂,我很好奇讓她這麼開心的原因是什麼,可是他們站得太遠了,周圍又這麼嘈雜,他們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到。
筆下的線條糟糕而潦草,我好奇到如有小蟲子在我心頭咬。
看到旁邊那個男人親昵地湊到她耳邊說了一句……手下鉛筆不小心一個用力過度,在畫紙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炭痕。不動生色地用拇指將那道痕迹抹淡,心情莫名變得煩躁。
繪畫無以為繼,我扔下畫筆,遙遙地朝她招了招手。
她看到之後,立刻拉着身邊的人趕了過來。興奮的同時,她顧及到周圍人的眼色,壓低聲音問了我一句:“加塞不好吧?這裏這麼多客人等着呢。”
我心頭壓着火,但看到她的表情又發不出來,最後只能冷冷地說一句:“不差這幾單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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