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陰謀陽謀
第二天早上一睜眼,手機上又來了一條短訊,陳母發信息給我,約我今天中午在北鑫飯店見面。
我看到短訊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一場鴻門宴:不知道他們是想對我施以報復,還是想讓我在警方面前閉嘴?本來她一個人就足夠難纏,若是陳置玉也在場,我該如何應對?左思右想,我總覺得這個邀請不懷好意,去了實在是羊入虎口。
但一想到昨晚上她發過來的“稻草人”三個字,我一顆心就像被扔進了油鍋里,翻來覆去地煎熬着。張存義對我的諸般照顧,讓我對他的事置之不理,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最後糾結了半天,我還是一咬牙把心一橫,拿包出門上北鑫飯店赴約。
十二點的時候,我趕到了北鑫飯店,剛一進門就有個服務生上前來把我領了往裏走。跟他進了牡丹廳包廂,裏面兩個人背對着我站着,其中一個是陳母,另一個則眼生得很。
管他是誰,反正不是陳置玉就好。
我進去的時候,他們正有說有笑地看着牆上一幅畫談笑風生,我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不是《稻草人》卻又是什麼?
“陳夫人,蘇女士到了。”服務生敲了敲門,輕聲地提點了一句。
陳母順勢轉過身來,淡淡的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服務生恭敬地退了出去,順手把房間的門帶上,“砰”的一聲輕響,包間裏忽然間安靜了下來。
“不知您今天找我來有什麼事?”見她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只好先開口打破這僵局,“是否和《稻草人》這幅畫有關?”
“沒規矩。”她把旁邊的人讓了出來,板著臉教訓我道:“剛出了陳家的門也沒幾日,看到客人要打招呼的這點禮節都不懂了嗎?我身邊這位貴客,可不是你能隨便怠慢的。”
“哪裏哪裏,陳夫人客氣了。”那中年男人趕緊道。
“介紹一下,這位是著名的藝術經紀人楊毅先生,他手裏捧紅過很多畫家,我今天專程把他請過來,看看稻草人這幅畫。”
我不知道陳母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出於禮節,還是對這位藝術經紀人頷首打了個招呼。
“這位是……”楊毅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摸不清我和她到底是個什麼關係。從陳母說的話來看,我們是相熟的,可是從說話的語氣來看,我們的關係並不怎麼好。
陳母轉轉手上珊瑚珠,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她叫蘇荇,你喊她小蘇就好了。”
“噢,”楊毅尷尬地笑了兩聲,察覺出了氣氛的微妙。
“今天這畫我們也看了,楊先生倒是對這幅畫很欣賞。張存義這個人我知道一些,籍籍無名了這麼多年,如果被楊先生看中,這對他來說倒是個好機會。”她不緊不慢地說著,“你和張存義什麼關係,我不想去追究,畢竟你這個人也是上不了檯面的,早點從陳家出去,也省得給我們陳家丟臉。”
我握緊了拳頭,忍氣吞聲地聽着,不想和她做無謂的口舌之爭。總之今天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要不觸及底線,我能忍則忍。
“現在我這裏有一個不錯的提議,對我們雙方都好。我願意出點錢,推張存義一把,讓他事業稍微順利些。你就此凈身出戶,不要再和我兒子有關聯,這個提議你覺得如何?”
聽陳母這麼說,我當時就懂得了什麼叫把不要臉三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死乞白賴不肯離婚的人又不是我,我當初嫁給陳置玉又不是貪圖他有錢,現在她這是拿“凈身出戶”這三個字侮辱誰?
我攥緊了手心,竭力抑制自己的脾氣:“我沒有問題,橫豎我也不想再和陳置玉有什麼瓜葛。不過還請您好好約束您的兒子,讓他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這個你放心,我想置玉這點審美還是有的,”陳母微微一笑,頓了半晌又道一句,“哦,對了,我還有一個條件。”
“您到底要提幾個條件?”我皺起眉頭,“看看自己手裏的籌碼,不要太過分。”
“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在之前的綁架案子上再糾纏下去,這個要求算過分嗎?”她瞥了楊毅一眼,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你們再這麼胡攪蠻纏,敗壞我兒子的名聲,我是不會手軟的。”
“明明是……”我剛要辯駁,陳母卻忽然截住了我的話頭。
“好啦!我不想再跟你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是非對錯警方那邊已經有論斷了。我只問你一句,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她目光蜻蜓點水般地瞥了《稻草人》一眼,一觸即走:“我給你時間考慮。”
畫布上的稻草人,孤寂地站在一望無際的麥田上。
它衣衫襤褸,稻草從它的身體裏抽離出來,散落四周。它那沒有五官的臉低垂着看着腳下黝黑的大地,身後守衛的麥田已經被割去了沉甸甸的麥穗,只剩下暴露在泥土之上的一片短短秸稈。
每一個看到畫的人,都會這幅畫低沉陰暗的情緒所感染:整幅畫著色偏陰暗,連那本該金黃-色的稻草都是黃偏黑的色調。天空是陰翳的,麥田是陰翳的,站在稻草人頭頂上的雀兒也是一身漆黑的羽毛。
雖然稻草人的臉上明明沒有表情,但是明暗線條的處理,卻讓人有種稻草人要哭的錯覺。
然而在這讓人感到壓抑的陰暗之下,彷彿不甘於眼前的命運般——稻草人將它用木棍做雙臂伸向前方,將一雙求救的手伸向看畫的人,欲破畫而出。
我沒法忽視這幅畫所傳達出來的孤寂蒼涼,更沒法忽視那幾乎要破畫而出的渴望。
腳底生根的稻草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守衛的麥子被一茬一茬地收割。寒來暑往,日月更替,他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煢煢孑立,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動。
“怎麼,這個情況很難選擇嗎?”陳母好整以暇地看我,眼中是精於算計的老辣,“這麼成算的一筆交易,我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呢。”
我心知這是她的施壓策略,一旦鬆口就如了她的意:“交易不是這樣做的,咱們的帳一碼歸一碼。既然你追加了條件,公平起見,我當然也有追加條件的權利。”
話說到這裏,陳母噙着笑容的臉色忽然一變,臉色驀地沉了下來,“蘇荇,我給你的,是我施捨你的。我沒給你的,你不能伸手來要。做人要懂得感恩,得寸進尺的話,就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既然這樣,”我盡量不讓自己被陳母的氣場所影響,鼓起氣勢還擊:“那離婚的時候,財產分割這筆賬我就要請律師好好來地算一算!”
我這句話出口,牡丹廳里的氣氛僵硬得幾乎要凝固起來。楊毅看看陳母,又看看我,尷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我硬着頭皮迎上了陳母逼視的目光,她那久經風霜的眼中藏着鋒銳的刀子。一眼看過來,輕刀慢刃地瓦解着我的攻防,周身裹挾而來的氣勢逼得我喘不過氣來。
曾經的我一次又一次在這種氣場下妥協,但現在我一遍遍地在心裏給自己打氣:我和陳家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我根本無需懼怕她!
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約莫持續了一分鐘,我幾乎以為自己要扛不住的時候,陳母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她微微揚起了自己的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道:“蘇荇,你也沒有那麼善良嘛,你終究是愛自己勝過了愛別。”
“不,”聽到這句話,我冷靜地否定了她具有誤導性的說辭,“我不是維護我自己,我維護的是事情的真相。財產分割不過是你拋出來的煙霧彈,想要我們放棄訴訟才是你今天的真目的吧?”
果然,當我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我看到陳母那份穩操勝券的姿態消失了。她臉上雖然還掛着笑,卻帶着幾分勉強的味道。
“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她的僵硬只持續了片刻,很快又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但我這裏開出的條件就是這樣,你只有選擇答應,或者不答應,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如果你不答應的話,對我們來說影響也不大,只是過程會稍微曲折那麼一丁點兒。”
“我……”
我正欲說話,又再次被她打斷,壓根兒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楊先生,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讓您看笑話了。”她偏頭對楊毅笑道:“其實這幅畫就是看第一眼的時候覺得比較驚艷,再仔細看看也不怎麼樣,對吧?”
“是,是的。”楊毅擦擦一頭的冷汗,隨口附和道。
面對陳母如此的刁難,我只有握緊了拳頭,因為沒有力量,所以只能含羞忍辱,蓄力不出。
“好啦,我接下來還有事,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剩下的你回去慢慢想吧。”話說到這裏,陳母趕人了,“如果你改變了主意,記得自己到畫廊里去找我助理。”
我渾渾噩噩地從北行飯店裏出來,站在飯店門口小風一吹,背心有些發涼,這才意識到我不知不覺中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蘇荇!”
身後忽然有人喊我一聲,我扭頭循聲望去,卻在北鑫飯店的門口看到了張存義。
“你怎麼來這兒了?”張存義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小跑到我跟前問道。
“和同事在這裏吃飯呢,”我不敢和他對視,只能隨口編了個謊遮掩:“你呢?”
“我和藝術經紀人約在這裏見面。”張存義不疑有他,順口將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又問他道:“你的藝術經紀人,他叫什麼名字?”
“楊毅。”張存義抬腕看了看時間,“約的時間快到了,我先進去了啊,回頭和你細說。”
“嗯。”我點點頭,目送着張存義進了北鑫飯店。服務員領着他,正朝着剛才牡丹廳的方向走去。
看到這一幕的我即使站在炎炎烈日下,也冷得如墜冰窖。她把時間掐得如此湊巧,每一步都是恰到好處的提點暗示,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我掉頭往回走,下意識地順着人流慢慢前行,兩個念頭像打架一樣在我心裏衝突。如果為了堅持真相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的話,那這個代價是否值得?
是讓陳置玉接受懲罰重要,還是守護張存義的夢想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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