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蘇醒
楚瑜則是滿心滋味都說不出來。蘇清雨兩日前受傷的事,看來莫然早已得知。以他對蘇清雨的心,定是立刻就讓使臣出發。不然使臣肯定在短時間內無法到達。
二人雖各自心情不同,可互相交換的眼神中,卻有一點都是相同的。
梁逍笑了笑,抬手讓使臣起來,道:“俞閔兩國素來交好。不知道你們皇上這次可有何事?!”
“倒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是,皇上聽說了一個新奇的方子,讓臣帶來給陛下瞧瞧。”說著,使臣就雙手呈上一個明黃捲軸。
小麟立刻接過,呈給梁逍。
梁逍倒也不打開,卻微笑問楚瑜:“和約,朕還未認真細讀。但想來陛下也路途勞累了。要不,陛下先到行宮歇下,等明日朕親去行宮與陛下商談可好?”
楚瑜自然知道梁逍不想見到自己,若不是顧忌着天下輿-論,他早已像往日那樣“招呼”自己了。
可若白來一次,沒有親耳聽到蘇清雨的消息,他卻也有些不甘心。
不動聲色地,他點頭笑着道:“也好。那就有勞陛下安排一下。朕明日專候陛下過來。”說著,他便站起來朝門外走去。
接到了梁逍的眼色,梁逸忙走去,道:“請陛下隨臣來。”說著,便由他帶路,將楚瑜引走了。
楚瑜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待他身影消失在門外以後,梁逍回頭對小麟打了個眼色。小麟會意,忙朝殿後走去。
一下子,殿中便只剩了梁逍與那閔國使臣。
見人一下子都走光了,使臣便抬頭朝梁逍笑道:“皇上說陛下肯定會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一見,實在讓於暘佩服之至!”
梁逍暖暖一笑道:“你便是於暘?!說來也要多謝你那日為綠玉通知楚瑜。”
於暘忙叩首:“臣不敢!臣姐一家曾受傾國知縣大恩,臣只是代姐謝過傾國知縣。犬馬之勞,何敢言謝!”
梁逍挑眉笑了,彷彿有些感慨:“所以朕常說,皇后的人面倒比朕還要廣。每到一處,竟都能遇上被她救過的人。”
於暘再次叩首,道:“皇後娘娘宅心仁厚,心繫萬民,自有上天保佑。想來,這也是種善因得善果的緣故吧!”
梁逍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眼前只覺得浮動着那傾國的臉,可如水明眸竟是緊閉的。
鼻尖不由得一酸,他忙打開手中捲軸,低頭看去。
打開捲軸,他的動作頓了一頓。
那軸中,竟是空白。
定睛看着捲軸,凝神沉思一會兒,他抬起頭對於暘說:“你們皇上到京城了。”
這句話,明顯的是肯定語氣。
“陛下英明!”於暘點頭,心裏卻實在佩服,乾嘉帝竟會這麼快就猜透了這空白捲軸里的含義。想當日皇上將這捲軸交給自己時並沒有捲起,自己也曾問過皇上,可需要對乾嘉帝說什麼。可是皇上卻淡然說,他自會明白。
世人都說乾嘉帝其實並非如往日所傳那般無能昏庸,他一直都心存懷疑,只因陵王那逍遙王爺的名號,可是他認了第二,便沒有人敢認第一的。
可如今,見他連續輕鬆破解了永昌帝留下的啞謎,他實在心服口服。
如此年輕,卻如此驚采絕艷,加上近日在天下流傳的關於他的各種才能和事迹。難怪連傾國知縣都鍾情於他。
梁逍笑了,於暘不由得呆了一下。
雖然同是男子,可乾嘉帝的笑,顯然比皇上的笑,來得要明朗而純粹得多。
乾嘉帝的笑,讓他想起唯一一次見過傾國知縣。
彼時,她在明縣縣衙審理他姐夫被誣告的案子。結案時,身着深藍色官服的傾國知縣走下堂來,笑着扶起了跪下謝恩的姐姐和姐夫。
她的笑,也是這樣的,明朗而純粹。
因為機緣,他去到了永昌帝身邊,可他始終無法忘記那個笑。
這二人,看似一個邪魅深沉,一個清冷溫潤,但其實骨子裏,竟是如此相同。
梁逍滿腹心事,何曾顧得上發現於暘心裏諸多的想法。見於暘低頭不語,他淡淡一笑,道:“於暘,天色也不早了。朕也要歇息了。你先回去吧!”
於暘聽懂了他的意思,再次叩首,便隨着內侍的腳步轉身離開。
是夜。梁逍自然回到鷲羽殿。
推門走入,瑩瑩燭光在桌上搖曳,滿室昏黃。
一個身影輕輕擰着錦帕,擰落的水滴回銀盆中,清脆得就像打在屋檐上的雨聲,更像打在心上的淚。
聽到他的腳步聲,那人回身下拜:“覺茗見過皇上。”
梁逍只覺滿身疲憊,從來都不曾有過的一種無力感忽然就這樣充滿了心間。
他不願多說什麼,只是隨意抬手。忽然心裏一動,墨眸看向*上那蒼白的臉龐,話卻是對覺茗說的:“你可好了?!”
聽小麟說,這丫頭髮了誓從今只願服侍蘇清雨到老,倒真的可惜了。
“回皇上話。覺茗只願姑娘大好。”覺茗聲音里分明帶了哭聲。
點了點頭,梁逍不再說什麼,只是快步走向*邊。
見他心情不好,覺茗自然理解,便也默默拉上房門退下。
看着那雙依然緊閉着的眸,梁逍彷如被什麼堵住了喉嚨,連呼吸都幾乎無法順利。像平時那樣輕吻着她的唇,冰冷卻依然柔嫩。
室內只是一片靜謐。
他只覺得身心俱疲,直接便脫衣尚了*,陪在她身側。
看向那張沉睡的臉。五官依舊精緻傾城,肌膚也一如往常的吹彈可破。只是那雙如水如星的眸,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睜開?!
轉身看向天花板,他忽然笑了:“為了你,他倆都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國之戰打到我們皇宮來了。”
他沒有介意她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反正那時在清濡山莊,他也早習慣對着沉默的她,日日說話。
“不過,我絕對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的。”他呵呵笑着,像往日說笑一般。
他忽然坐了起來,對窗笑道:“師兄,我說的可對?!”
只聽一個冷漠淡然的聲音回答道:“換了是我,也不會讓的。”
話音剛落,便見窗戶打開,莫然挺拔昂藏的身影從外面跳了進來。
梁逍翻身下來,慵懶的樣子簡直像剛睡醒般,絲毫沒有避忌莫然銳利的眼神。
看見他這般自然地從她的*上下來,雖然此刻她已是陷入昏迷,可莫然心依然很痛。
下意識地,他別過臉看向那閃耀着無數星子的天際。
師尊一向都疼梁逍,這是他知道的。
但他沒想到為了三國之戰,師尊與凌霄子竟合謀瞞住梁逍,將她帶回了葯谷。
更沒想到的是,她所做的一切竟都為了梁逍和天下,不論是留在葯谷,還是回宮。
經歷了這麼多,他若還看不清她對梁逍的情,便枉為人了。
“那日,我收到師尊飛鴿傳書,來看看要不要幫忙。”
聽了他的話,梁逍淡淡笑了。莫然的心,他何嘗不懂。但他也明白,這一層窗戶紙不捅破,大家便都可以繼續打着啞謎,若捅破了,只怕對誰都沒有好處。
點了點頭,他對莫然說:“謝謝師兄關心。如今,卻是她不願意醒來......”
莫然不語,只是默默掀開被角,為蘇清雨把脈。
梁逍站在一旁,靜候診脈。
沉吟好一會兒,莫然縮回了手,對梁逍道:“胎兒已經處理乾淨,也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按理說,她應該可以醒了。可如今看來,她這樣的情形,師尊的確說得沒錯。是她自己不願意醒來。”
梁逍不由得急了:“哪有人願意昏迷的?!要怎麼做才可以讓她願意醒?!”
莫然搖頭,清雋尊貴的臉上,除卻那滿溢着的痛,再無其他。
梁逍本來還抱一絲希望,可如今聽到連醫術更高的莫然也這樣說,那無比頹然的情緒,忽然就如狂濤一般,把他整個人都團團包圍住,他只能任由自己跌坐在旁邊椅上,卻分毫無法掙脫滔天巨浪般的心痛。
阿清,你當真這樣忍心,要一次又一次讓我如此孤單嗎?
一直站在房外的小麟,早已在莫然進入房間之前就看見了去雲。
二人都是跟了各自主子多年的,對主子的心事何嘗不知道?!此刻忽然聽到說話聲停了,心裏都不由得直往下沉。
對視一眼,卻不約而同捏緊了身側的劍柄,同聲喝道:“出來!”
這一聲,讓那昏黑暗角處慢慢轉出來一個人,卻讓他們如臨大敵。
這人一臉冷冽,雪白長衣染上遠處暖黃的燈光,似乎通身散發著瑩瑩的光。
只是在小麟去雲眼中,這光不是黃-色,卻是血色了。
未及二人說話,卻只聽到那邊門響,隨之便是男子冷得像冰一樣的聲音:“你來幹嘛?!”
“朕今日好言相詢,沒想到你竟一點都不肯告知凝兒的情況。是不是要她死了,你才公告天下?!”楚瑜的臉色絲毫不比梁逍的好看,他顯然聽到了莫然剛才在房中說的話。
梁逍冷笑不語,晶光閃亮的墨眸中,此刻是嗜血的鮮紅。他狠戾盯着楚瑜出塵如仙的臉,眼中儘是想吃人的光。
楚瑜輕眯了眼,一字一句地說:“讓朕看看她。”
他剛邁出一步,去雲與小麟卻同時“鐺”地抽出佩劍,擋住了他的去路。
楚瑜不說話,急如閃電般推掌出去。
眼看着那掌風就要掃到去雲胸口,卻憑空從后出現一隻手,先將去雲閃電般拉開,然後一招就接了楚瑜的掌。
內力相拼,二人同時被震得後退一步。
楚瑜緩緩收掌,將翻湧的氣血壓回丹田,卻不齒地笑道:“原來凌霄子的入室弟子,也不過爾爾。”
梁逍懶得說話,將氣血運行了一周天後,赫然就攔在他面前。
楚瑜冷笑一聲。
正在要闖過去的時候,卻聽到莫然淡漠的聲音在梁逍身後響起:“明燁帝何故如此執着?!她為了你所謂的情,早已不知道還了多少了!難道,如今她今生不孕,這還不夠嗎?!”
莫然這話,頓時讓楚瑜驚愕:“今生不......這怎麼可能?!”
“翁經的箭傷讓她失了本來不足二月的胎兒。元氣大傷,也許今生都很難再孕。”燈光昏暗,看不清莫然的臉色。若只憑聲音,卻讓人產生了他正在哽咽的錯覺。
楚瑜愕然,似是不信,探詢般看向梁逍。
可當視線碰上了那如冰一般酷冷的臉色,他驚得連連後退。
怎麼可能?放眼天下醫術最高的兩個人——醫王和鬼醫,都已經盡在此間,怎麼連一點小小的箭傷都能變成了終生不孕?!
這不會是真的.......
窗台上,雕花窗柵的影子被月光拉長了,幽深彎曲,如扭着腰肢的鬼魅趁着夜色舞動。
大門緊閉處,漆黑靜寂的房間裏面,連一絲呼吸聲都探尋不到。
可她明明就在裏面?......那樣清冷從容的她,竟如此瑟縮在黑暗裏。
若說此刻的她不是因此而變得前所未有的軟弱,難道還會是其他原因?!
胎兒......他像是此時才驚醒過來,猛地抬頭:胎兒!!那是梁逍和她的!
滿心的歉疚被這突如其來的驚醒打破,醋意夾雜錐心之痛,翻江倒海地襲來。
笑得如同明凈月光的她,葯廬中撲向梁逍的她,林中跪求自己的她,失憶后憨笑嬌媚的她,水牢中滿眼仇恨的她......往日一切盡在眼前。不同表情的那張臉,笑着,哭着,怒着,求着,重重疊疊地朝他直撲過來。
琥珀色的瞳孔不由得縮緊。
他們連孩子都有了。那自己究竟算什麼?!
冷笑一聲,他垂了頭,彷如無視前面赫然攔着的梁逍,直接便走向後面漆黑的房間。
“趁我還有點理智,滾!”梁逍手腕一翻,雪亮長劍便泛出了月色慘白的光。
楚瑜冷笑着,輕巧旋身,便躲開劍鋒。不知何時,他手中便多了同樣冷冽的一把劍。
看着那一朵朵閃着寒光的劍花在夜色中盛放,小麟不由得驚呼:“清流劍法!”
不僅小麟震動了,在場人全都有些心驚。
這失傳已久的劍法,江湖上一直都傳言有人還會使,可無論傳得多神,卻從來都沒有人能活着看見它。而今夜,他們竟在楚瑜手上看見了它。
這號稱天下無敵的劍法,雪霽山莊莊主並不會。
梁逍不發一言,手腕輕轉,幾個銀亮弧線便在他身側劃過。
莫然擔心他會吃虧在楚瑜手上,倏地抽劍上前便要相助。
楚瑜臉上的寒意,讓小麟與去雲看了都覺得心驚肉跳。明燁帝,果然不是普通角色。
嗜血的氣息,在這個月光如洗的夜裏,瀰漫著這個精緻的院落。
可這時,那扇始終緊閉着的門,卻忽然“吱呀”開了。
幾乎微不可聞的響聲,使那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息頓時消散無蹤。
院內,三個高大男子,不可置信地轉身。此時,那本來不知道何時才醒的人,披着白色薄袍,在悶熱到讓人窒息的夜中,獨自站在門口,靜靜看向他們。
“阿清!”“凝兒!”“阿清!”三個高大的挺拔身影,幾乎是同一時間奔向了那個沉默的身影。
可是,如水明眸中泛濫着的淚和痛,卻生生停住了他們的腳步。
只因,她不太記得隨着那嬰兒在夢中走到了什麼地方,但她卻在那裏看見了一個不像自己的自己,那個愛笑愛玩愛撒嬌的蘇清雨。
在那裏,她看見了一臉清雋笑意,無論何時都只是自己咽下所有苦楚的然哥哥。在那裏,她看見了裝扮成商人的梁逍,在街頭從周如海手中救下自己,卻又翩然離去。在那裏,她看見一臉怒意的楚瑜失手讓自己摔在桌角。
原來在那段不曾留有痕迹的記憶中,她竟有過這樣的經歷。
難怪,在清濡山莊醒來的那刻,梁逍說:“你終於回來了。”紅妝素裹,傾城女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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