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相思

038:相思

一聽此話,覺茗幾乎叫了起來。

接下來的等待,便漫長得如同過了整整一天。

聽到後頭的珠簾被掀起的叮咚聲,伴隨着侍人輕喚的一句:“姑娘,留神着走。”抬眼望去的覺茗眼中頓時一陣溫熱。

那款款走來的人,一身淡藍絲緞衣裙上儘是銀線繡的深淺木槿花。或開或含苞的大小木槿,更襯得肌膚吹彈可破堪比新荔,五官也精緻嬌嫩如同雕琢。

但讓覺茗倒吸一口氣的是,那雙如兩泓幽潭般的深邃眸子,如今竟閃着與往日不同的點點寒光,加上一身傲世清冷,不再溫潤如玉,卻竟是拒人千里。

只見她對提醒她的那個侍人微微點頭,侍人卻有點愕然,呆了一呆,立刻回神便恭敬退下。轉頭回望,卻正好看見愣在書房中的覺茗。

蘇清雨呆了一下,眼中冰冷頓時消失,唇也不禁有些顫抖。強壓激動,輕啟櫻唇,她喚了一句:“小素......”

覺茗頓時撲了過去:“姑娘!”說著,她跪下抱住蘇清雨,眼淚直往下掉。

獨自在天狼國宮中呆了那麼長時間,被隆光帝看得死死的,她本以為沒有機會再見到覺茗了,這才用話來激了他。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就把人帶來了。

眼中只覺得那溫熱一陣陣地揮之不去,她哽咽着拉起覺茗,上下打量:“好妹妹,你這些時日可好?!”

覺茗何嘗不是泣不成聲?啜泣着點頭,卻把隆光帝看得笑了:“好了好了,凝兒,朕如今把人給你送來了。你也該實現你的承諾了。”

承諾?什麼承諾?覺茗訝然地看着蘇清雨默默點頭。

見她從進來至今,終於肯理他,隆光帝頓時大喜。忙走向蘇清雨,下意識伸出雙手就想拉住她。蘇清雨領會他的意圖,忙輕巧轉開,及時躲開了他的手。

只聽蘇清雨冷冷說道:“皇上說過,若莫凝不願意,就不會強迫的。”

隆光帝有點尷尬地縮回雙手,訕訕笑着說:“這個,朕自然記得。”

“那,請恕小女子先行告退了。”說著,蘇清雨一把將覺茗拉到身邊,頭也不回,也不等他答應,直接扭頭就走。

見她如此無禮,近侍路陽卻有點不忿,衝口而出道:“姑娘您太......”

話沒說完,他已經感到一道寒光如利劍般刺向自己。路明會意,立刻閉嘴。

看着那裊娜身影逃難似地跑遠,隆光帝只覺得心情越發大好。

剛呵呵笑了兩句,卻忽然發現周圍氣氛有些奇怪。一轉頭,只見路陽一臉詭異地瞧着他。

他頓時冷着臉問路陽:“怎麼啦?!”

路陽驀地一震,立刻垂首站在主子身邊,不敢再言語。

可是,即使是瞎的都看出來了:主子果然對這莫凝姑娘很是不同。

蘇清雨聽到路明的話,卻不想再回頭,只是拉着覺茗直奔回去。

長長的宮道,來往人很多,卻只見一個絕色女子帶了一個清秀少女氣喘吁吁跑着,彷彿生怕後頭有什麼追着一般。

隨着蘇清雨一路幾乎是小跑一般地回去。看着姑娘一把推開眼前宮殿的門,覺茗傻了眼。

這裏富麗奢華得比剛才的御書房更甚。光看這處處都是鏤金雕銀的雕樑畫棟,還有放得琳琅滿目的古董字畫,便可知,天狼國君果然是下了心思的。

帶了點詫異看向姑娘,她卻被那滿臉寒霜嚇得不輕。自跟了姑娘以來,何曾見過會有這樣的神色?在心中低聲嘆了一口氣,可見紅顏薄命。姑娘竟連個安靜的日子也沒過幾天,又要被這命運擺弄。

只見殿中侍人紛紛行禮,蘇清雨卻一反常態地冷着臉不答應。

她一把扯了覺茗入房,轉身便嘭地關上門。隨即,覺茗驚訝地看着她氣呼呼地從抽屜里翻着什麼東西來。

從沒見過她這樣的神色,憤怒中帶了點凌亂慌張。覺茗不禁靠近了她,低聲問道:“姑娘,究竟怎麼回事?”

“你看吧。”蘇清雨遞給覺茗一張紙,神色卻也平靜了下來。她轉身坐在椅上,眸光冷靜,看着覺茗越來越黑的臉色。

覺茗看了那紙,不由得皺眉道:“感情他把俞國當玩物呢!”

“惠明山正好在俞國邊境,若不是有吞併俞國的意圖,他一國之君怎麼會突然暗中出現在那裏?他說是遊歷,實則是一探俞國虛實!”蘇清雨輕聲說道。

擔心隔牆有耳,覺茗忙壓低聲音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蘇清雨搖了搖頭,如水明眸卻沒有看覺茗,彷彿在沉思着什麼,說:“他誓要娶我為妃,我也就以此要他找你入宮。如今既然你也已經回來了,那我便要阿虎哥傳消息回去,好讓梁逍來救我。”她忽然頓了頓,問,“可阿虎為何在此?”

覺茗頓時一窒,是了,姑娘還不知道村子的事。眼神黯然,低着頭扭着手,卻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起。

見她支支吾吾,蘇清雨心知她定然有事在心裏,便追問。

覺茗無法,只得將前因後果一一交代清楚。

蘇清雨聽了,良久不語,眼中卻慢慢升上氤氳濕意。

那樣善良樂觀的村民們,那樣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居然就這樣,都沒了。

那日,她還說要送一個新的墨硯給小青的呢!

都沒了。

不願意她再想這些傷心事,覺茗忙岔開話題問道:“姑娘,只是您那日為何竟半夜自己跑到林子中去了?!”這是她和阿虎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事。只因那夜姑娘已經說病又犯了,按道理是沒可能這麼冷的天獨自出外的。

聽到覺茗這樣問,蘇清雨緩緩從懷中摸出一塊玉墜遞給她看。

只見那墜子,價值連城的玉,潤澤通透的綠,中間刻個“清”字。

“姑娘,這是什麼?”覺茗不解問道。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玉,更不知道姑娘是何時拿到的。

蘇清雨將杯子舉到嘴邊,緩緩呷了一口清茶,道:“這是清屏館的清字令。”

覺茗不由得失聲問道:“可是楚瑜外祖家的那清屏館?!”看到蘇清雨默然點頭,她更是大驚。

這清屏館雖然當初是楚瑜將它發揚光大,成為天下消息第一要地。可楚瑜自登基以來,清屏館便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人再聽到關於它的傳聞。

想當初,那清字令可是能引起江湖動蕩的一件罕物。如今怎麼會突然在姑娘手中?

也許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蘇清雨便對她解釋說:“那日我不是讓你從書架子後頭拿出黃二送過來的墨硯給小青用的嗎?”

見覺茗點頭,她便說了下去,“後來你回房了以後,我忽然想起,那其實並不是黃二送來的那個,黃二送來的那個,我明明記得刻的是竹子,但你取出來的那個,我分明看到刻的是梅花。所以我便有些奇怪,又將它拿了出來看。”

“誰知道,我一打開硯蓋,卻發現這清字令就放在墨硯中。這東西是楚瑜原先送我的,裏面有一道裂痕,我記得當初在俞國牢裏便已經還他的。如今突然出現,自然有詐。果然,當我把整個硯台都翻過來以後,便看見裏面有張紙。”

覺茗接過蘇清雨遞來的紙條,裏面如她所想,寫的正是約蘇清雨半夜到林中的事。

可是,他們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這硯台拿到姑娘房中,可見往日她們的一舉一動肯定都在他人掌握之中。

蘇清雨見她不說話,但眼神中儘是瞭然,點頭說:“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半夜到林子中去,想見見究竟是誰要見我。可沒想到,居然山林失火,我被煙熏倒了,結果一覺醒來便只見自己早已在這裏。”

覺茗恍然,怪不得那天見姑娘忽然自己跑到林子中去了。

只是,是誰能將那個墨硯放入她們房中?她們在村子裏的活動範圍並不大,即使是需要生活用品,也大多是托阿虎下山的時候去購置。那人若要放入,怎麼可能連一點動靜都沒有讓她們發現?!

看到覺茗的眼神驚疑不定,蘇清雨笑了笑道:“連你都發現了。果然有人早已潛入到了我們身邊。”眼神微微沉澱,她若有所思,“不過這恐怕是在我們都還不知道的時候呢!”

覺茗大驚,剛想問,卻忽然便聽到門上一響,嚇得她忙閉上了嘴。

蘇清雨卻不慌不忙回頭過去,笑着對來人道:“怎麼才來?”

覺茗抬眼看去,只見來人一身侍人衣裝。覺茗不由得驚訝,怎麼正說著這些不能讓人聽到的話,姑娘也毫無顧忌似的?

還未及說話,她卻被那人的笑語驚得幾乎跳了起來。

只聽那人問她:“覺茗,終於能進來陪你姑娘了?!”

覺茗一聽這人的輕柔嗓音,高興地跳去他身邊:“寧大人!”

那一身寶藍色的衣裝雖然不比一向的青衣合適他,可依然清儒俊逸。看着蹦蹦跳跳到身邊的覺茗,臉上的融融笑意,似乎並沒有存在過那幾年分開的時光。

蘇清雨笑着,在椅上緩緩坐下說:“你看她,看見你比看見我這個姑娘還高興。”這話雖然淡淡地,可卻明顯帶了高興。

寧煥之滿臉是笑,看着她說:“若不是皇上讓我先來守着,恐怕覺茗不能這麼早見到娘娘呢!要知道當年那一張條約,可真的把我們都嚇得不輕。”

當年的那一張條約,他得知時,她早已離宮去了。若不是小麟告訴他這應該是她的一個計策,若不是看見皇上還是一如往常般地慵懶,他早已策馬去追。

以他對皇上和她的熟悉,皇上怎麼會隨便因為她一句話就放了她走?她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棄皇上?

出現這樣的情況,即使皇上與她其實並沒有達成什麼共識,但是他相信,這兩個人肯定都已經對什麼有了默契。

其實,光是這點默契,就足夠維繫他們之間了。

她一走就是三年。雖然知道她心裏只將他當成了知己,可他始終希望她不要再受到什麼傷害。所以,他也暗暗使人一直留意着。

直到那日,他的人回報說她在林中不見了。左思右想下,他只能去找皇上。沒想到皇上卻已經等着他,並告訴他自己打算去惠明山找她。而且,皇上遞給了他一份軍事佈置圖。

他打開后,大吃一驚,只因那是天狼邊防軍中的惠明山軍事佈置圖,裏面幾乎所有的佈置,指向的都只是同一個地方:俞國邊防。

可這張軍事圖實在太讓他驚訝。

這天狼國素來並不是強國,只是在這任國君的手上才用商貿發展了起來。為何俞國突然會變成了天狼國的目標?以兩國之間的差距,若天狼國真的興兵來犯,不亞於以卵擊石。

唯一的解釋,是有人慫恿了隆光帝染指俞國。

當初那條約,看上去是制約了興兵,但無形中卻促進了彼此的國力之爭。如今三國不但實力比以前更勝,而且,俞國竟一躍成為天下第一強國,頗有點讓兩國望塵不及的勢頭。

所以,三國之間表面是平靜了,但實際卻更暗濤洶湧。

說起來,她走了,也有三年了。

他曾質問皇上為何不追?皇上卻淡淡說,人追回來了,那心呢?

想來也是。只是苦了那兩個人。

朝中日日上奏摺要皇上另娶。剛開始說得轟轟烈烈,但漸漸也都歇了。只因為每次上這樣的奏摺,總會有人遭殃。即便梁逍那次肯應酬一下臣子們,象徵性地選了秀女,但只要有企圖出頭的,也總會第一個被發配到洗衣房之類的地方。

這三年裏,皇上也只有在聽到探子每月密報時,才會高興幾天。

探子也常說,她雖依然溫潤,但眼神總比以前有些恍惚。

及至到了惠明山,他這才深切感受她的能屈能伸不亞於男子漢。這個常年在外遊歷的女子,在這樣深山老林里也能住上半年,還竟然當上了村童們的女先生。

為了家國天下,卻苦了這二人。

至於他自己的苦,也就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看向注視他的女子,他笑意不覺更濃了些。如今出了這茬,於他看來,興許不是壞事。起碼,他能奉了皇命,帶人潛到天狼宮中,日日守着她,而不必再害怕違反了那條約。

蘇清雨見寧煥之默默不語,知道他心裏肯定介意她當年的不辭而別。

看着這一身暖意的男子,她不由得放軟了聲音:“當日我若不走,只會有兩個局面。若楚瑜不肯放過,那定然會因為我的受傷而再次致使生靈塗炭。若楚瑜肯放過我,那麼梁逍將來也定會因為子嗣問題而面臨逼宮。”

“那麼,你選擇逃避是嗎?!”寧煥之眼神一黯,話音忽然加重了。

蘇清雨苦笑:“我若有更好的方法去處理,何嘗需要遠走高飛?!加上我剛醒來,卻已經記起了那些失憶的事。你讓我如何面對莫然?”

寧煥之不禁一愣。這一點,梁逍卻始終沒有對他說過。

“你.....終於知道了?”見她默默點頭,他心裏實在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倔強如她,從來不喜他人欺騙。更何況,是莫然有意為之?!也難怪。

嘆了口氣,他剛想說話,卻聽覺茗在旁邊終於忍不住插嘴道:“姑娘,您究竟答應了隆光帝什麼?!他怎麼喜成這個樣子?!”

蘇清雨被覺茗這樣一問,卻忽然有些訕訕地。沉吟一下,她才抬起頭對寧煥之說道:“當日,作為條件,我答應隆光帝若是找回覺茗,便在他宮中做女官,專司御書房筆墨撰寫。”

覺茗卻嘟長了嘴,在鼻子哼了一聲:“既是作了女官,那日日對着,收了做妃也是水到渠成的事。這等餿主意,連我都想得出來。您可真答應他了?!”

“不許去!”寧煥之忽然滿臉黑氣,低聲截斷了覺茗的話。

覺茗吐了吐舌不再說話。

只見寧煥之臉上儘是少見的不悅,便可知他真的動氣了。

蘇清雨一窒,一下子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你別去!”寧煥之看定蘇清雨,口氣絲毫不容置疑。

“只等時機一到,我便立刻帶了你走!我不許你當那什麼勞什子女官.......”說著,他似乎意識到這樣有些不妥,“你先用身子不適的理由拖着吧。”

說到最後,他終是無法再對視那雙眸子。這一刻,他彷彿看到了梁逍的那雙波光明滅的墨眸。嘆了口氣,不禁低下頭去。

自己,終是逾越了。

可她的話卻驚得他抬起了頭:“好,我不去。”

看他驚愕的臉,她卻淡淡笑了,滿室燈光彷彿一下子亮了許多:“梁逍早說了不讓我再做這些事的呢!他定是對你提過的。”

他只得苦笑着點頭。

一直在旁不語的覺茗,卻忽然想起來什麼,問:“既然寧大人在此,那你們當初為何又要叫阿虎入京呢?”

寧煥之嘆口氣說:“本打算讓阿虎先入宮查探。沒想到後來有了轉機,我便先帶人把這宮裏的侍人都換了。可千算萬算,卻沒想到那日娘娘向隆光帝提出找人,隆光帝竟想起了阿虎在林中的那一箭,就使人將他找了來。這當真是巧合了。”

蘇清雨這才明白為何一入這宮中,她便可以遇到寧煥之。原來竟是梁逍早已安排好了。

幸而有煥之相陪,不然在這異國宮中,更兼了被隆光帝日日試探,那日子可真是相當難過。

心裏不禁一暖,看向寧煥之問道:“他可好?”

寧煥之聽了,卻但笑不語。

不知道為何,蘇清雨竟想到其他,心裏一急,話便衝口而出:“難道......?”

寧煥之卻頗有興味地看着她,站起身來:“娘娘,時間也不早了。還是早點歇下的好。”說著,竟頭也不回地就直接拉門出去了。

覺茗愕然地看着他的走掉,忽然說了一句:“看來這幾年,左相倒是越來越像永昌帝了。”

覺茗這話雖是無心,卻刺得蘇清雨心裏一顫。

按捺心神,她當下只是說累了。覺茗忙為她安頓好,便吹燈拉門離開。

入夜,只見雲疏月朗,自是一地清輝。

她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了。不為其他,只為今夜說起了那個人,那個深藏着心裏一直不敢去多想的人。

她早已忘了當初帶着覺茗走出皇宮時,是用什麼方法忍住了眼裏的淚。

只記得,當晨曦照耀在金黃的琉璃瓦上,琉璃瓦上泛出的點點流金,居然讓她看錯成了他簽字時那雙墨眸中流轉的波光。

連煥之都誤解她為逃避,難怪三年裏再無人提到傾國皇后。

世人眼光,她無所謂。只是,他呢?

轉過身去,正想得開始有點昏沉,鼻端卻忽然傳來一陣松木清香。

她驀地一驚:是幻覺了嗎?

正欲坐起,卻在一片漆黑中被一雙手按住。她大驚,忙伸手摸去,卻感受到那指節分明的手如此熟悉。耳邊分明聽到他輕聲笑意:“阿清,可是在想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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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素裹,傾城女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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