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救出
無數樹枝被燃燒而發出的巨大響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彷彿地獄裏無數冤魂那般朝她哭泣哀求,讓人慌得魂飛魄散。
成千上萬的樹木就像被焚燒的人,在熊熊火光和濃濃煙霧中扭動,幾乎能看到它們痛苦的神情。樹枝燃燒發出的沖鼻氣味混合著煙味,瀰漫了整個山裡,讓人窒息。
看着這樣恐怖的情形,少女嚇傻了。
可她隨之醒悟過來:要趕緊把姑娘叫起來!
連忙跑去右側小屋,那是姑娘的卧室。一下撞開了門,她驚呆了:人呢?!
這本是姑娘應該熟睡的時候,她會去哪裏?
心急如焚,回身正要跑出去,卻猛地撞在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子上。
忍住痛得要掉下來的淚水,頭還暈乎乎的,卻被人搖着她的肩膀問:“小素,凝姑娘呢?!”
聽到這個聲音,小素顧不得眼前星星亂飛,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說:“阿虎哥,快點去找姑娘,不然待會兒火燒到這裏來,就麻煩了!”
正是阿虎。
他整夜都睡不着,剛想半夜起來喝口茶,卻發現了那邊星星點點的火光。
從小就在林子裏生活的他,直覺地感到了林子裏有異象,便連忙披上衣服跑過去火光處。
結果他來到的時候,火已經很大了。
眼看着這火沒法子撲了,他忙通知了最近的幾戶人家,然後第一時間敲響了村裡專用來通知的銅鑼,緊接着就來了凝院。
當他看到安然無恙的凝院時,他本來還鬆了一口氣。可沒想到卻在小素口裏聽到了讓他比看到火燒樹林更可怕的事。
當下,他不顧得說什麼,轉身就朝外面跑去。
小素緊跟其後,連忙也追了出去。
他們在林子外面兜了一圈,但是都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
小素急得都快要哭了,抓着阿虎的手臂說:“怎麼辦?姑娘怎麼會自己跑出來?難道是被人抓走了?”
阿虎想了想,道:“凝姑娘素來與人為善,怎麼可能呢?莫不是夜晚睡不着,自己出來走走,迷失了方向?!”
小素點頭,正要說話,卻被阿虎用力推到一邊:“小心!”
她被推開了三四步,就在此時,只見原來她站的那個地方,一根巨大的燃燒着的樹枝從天而降,狠狠地直砸到了地面,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轟隆聲。
小素嚇得面無人色:剛才若不是阿虎推開了她,就算不被燒死,也都砸死了。
她捂着狂跳的心,驚恐地看向阿虎。
看出了她的驚慌,阿虎繞了過去,拉着她的手臂道:“跟緊我,別走開。”
小素的聲音里早帶了哭聲:“阿虎哥,姑娘她,會不會......”
“絕對不會!”阿虎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猛地喝道,“我能找到她的!”說著,他邁開大步就繼續走入林中。
可是,剛走了幾步,卻聽到村子那邊哭聲連天,伴隨着的,還有喊殺聲連天。
這聲音,分明就是他們每逢幾個月都要遇到的一次,外敵入侵。
只是這次,吶喊聲卻比起之前的都要駭人。
阿虎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村子那頭,那邊女人和孩子的哭聲傳到這邊的林子裏,伴隨着噼里啪啦的火聲和周圍樹木轟然的倒塌聲,竟讓這個本來靜謐的山,如同煉獄一般可怖。
村子那裏,有他的親娘,有他最好的朋友,還有他所有的親人。
可是,他卻又回頭看了看林子深處。
看出了他心裏的猶豫,小素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咬牙說:“我自己去找吧,你先回去!”他是州里有名的弓箭手,若有他在,村子裏起碼能有一半的人得救。
猶豫再三,阿虎還是決定先留下:“不行!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找得到她?!”說著,他拉着小素躲開那棵朝他們倒下的“火”樹。
“你先回去!若是姑娘知道你這樣為了她放棄了全村人,她定不會同意!”小素使出了吃奶的氣力去推他,可她哪裏推得動阿虎那比她高出三個頭的身子。
林中的氣溫越來越高,在這樣的隆冬季節,竟然熱得像火爐一般。他們站在那裏,只覺得胸中的空氣也越來越少,頭已經開始有點昏昏欲睡的感覺。
熟悉林子的阿虎自然知道,此時若還找不到人,那不用說救人,就連他們自己的小命也會丟在這裏。
咬了咬牙,他對小素說:“你先回去,我去找凝姑娘!”說著,他推開小素就要衝入林中。
小素自然不想放棄找姑娘,看阿虎不肯帶她,當下也不再說話,只是死命地跟上他。
顧不得濃煙和熱浪的衝擊,忍着全身上下越來越難忍的炙熱和劇痛,二人繼續往林子深處找尋着。
“凝姑娘!”“姑娘!”他們跌跌撞撞地在林子裏邊跑邊喊。
越往裏走,他們只覺得越心驚。
所見之處,皆是已燒成炭灰的樹和草,其餘的都是一些同樣燒焦了的動物屍體。素來綠樹如茵的一塊凈土,如今在那鮮紅火舌的吞噬下,竟全然變了樣。
若有人在這裏,經歷了剛才那一場林火,難道還有生存的希望嗎?
他們不敢想,可卻也不願意放棄。
忽然聽到遠處一聲長嘶,只見一匹黑色駿馬正以極快的速度朝林子盡頭飛奔出去。策馬飛馳的人,一身鎧甲如火神一般,將滿目火紅折射得妖艷而恐怖。
小素還沒來得及反應,卻已見阿虎怒喝一聲,猛地彎弓搭箭,不發一言便倏地射向那人。
只見阿虎的箭如長了眼睛一樣,一直飛向那匹奔馳得快無影無蹤的馬,在炙熱的火光中,絲毫不減弱勢。
可那人卻已經感受到了箭來的速度和方向,騰地回身,輕輕一揮便將阿虎的箭砍落在地。
當他砍箭時,小素不由得一怔:這人竟帶着一個黃金面具,除卻那雙閃動狠戾的眼睛以外,其餘五官根本看不見。
但隨之更讓她震驚的是,那人的馬上赫然橫躺着一個已經昏迷的女子,即便是離了那麼遠,她也能看清,那是她家凝姑娘!
阿虎見那面具人輕鬆地就將他的箭砍下,不由得大怒,登時快步想要追上那黑馬。可沒想到,那面具人卻回頭一縱馬韁,那馬便箭射似的朝林子外飛馳而去。
阿虎腳程再快也無法比得上那馬,只好眼睜睜地看着那馬帶着面具人和凝姑娘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
小素崩潰似的蹲在地上,整個人都失了神。
阿虎雖然也是心急如焚,可是卻無可奈何,正回頭,忽然見頭上那棵參天古木被燒得通透,早已搖搖欲墜。他嚇了一跳,忙飛奔上前要將小素一把扯開。哪知道小素卻不肯走,一直喊着:“我要等姑娘回來!”
古木上被燒透的木塊已經不斷落下,噼噼啪啪地如火雨般下着。有塊帶着火星的樹皮落到阿虎手臂上,頓時將他臂上的衣袖燒出一個大洞。
若是再不走,就算那樹不砸死他們,火星什麼的也足以燙死他們。
那些又粗又長的樹枝已經不斷從他們頭上飛落下來,帶着火花,橫掃過他們身邊的小樹,小樹應聲即斷。
事態緊急,小素卻還是痴痴獃呆地蹲在地上。阿虎無奈之際,唯有念句得罪。他啪啪幾下點住了小素穴道,便將昏迷過去的小素扛在肩上,飛似的地逃開了。
就在逃開的一瞬間,那古樹果然倒塌下來。只聽到山崩地裂般的巨響,連地面都震動了好幾下,更把地上那些還燃燒着的枝葉都彈跳了起來,星星點點如火花般四處飛濺,凡濺到之處,又再次引起新的火光。
阿虎無奈,只得扛起小素,朝能逃出樹林的那條最近的路飛奔過去。
一路上,逃開無數星火,躲過重重濃煙。待到他滿身煙熏痕迹地站在林子外沿時,看着那依然瘋狂燃燒的樹林,只覺得悲哀從心裏滿滿地涌了出來。
好不容易搖醒了小素,二人拖着疲憊的腿回到了村子。
剛到村頭,便已經看見黃大娘家新修的小泥屋已經被推倒了,黃大娘最珍視的幾頭豬也在豬圈裏鮮血淋漓地躺着。
本來很多人家在這個秋天趁着天高氣爽時都把自己家翻修了一遍。可如今,破瓦頹牆,滿目皆是。
一種不祥的徵兆迅速地佔據了他們的心,忽然盼望着,這是會看到的最後的不幸。
可是沒走幾步,眼前的慘狀卻讓他們全然崩潰。
而赫然躺在路邊的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更讓阿虎和小素傷心欲絕。
那常帶了苞米給她們的李嬸,滿頭鮮血地趴在了她家井台上,早已死不瞑目。那個念書最響亮的大東子,卻悄無聲息地半靠着在牆根底下。
他們驚呼着見到的人的名字,卻沒有一個能回答他們。
都死了嗎?這些善良的直爽的愛笑的人們,竟*間,都死了。
昨日,都還聽着他們的笑語,看着他們的笑容呢!怎麼今天,都不在了呢?!
阿虎忽然醒覺了什麼,瘋了似的奔向村後頭。小素連叫都來不及,便聽到他驚天動地的吼聲:“娘!!”
小素心裏一驚,連忙跑向阿虎的家。
腳未停下,淚卻先出來了。
那個總是慈祥笑着叫“娃”的阿虎娘,竟死不瞑目地躺在自家院裏,脖子上緊緊地箍着一條馬鞭,被箍的地方早已青紫腫脹。
她五官竟是扭曲的,雙手緊拉着馬鞭,似乎試圖將它從脖子上拉下來,可即使拉得手指頭都滿是血跡,她卻也無法將它拉下來。
看着阿虎娘那滿臉驚恐,可見當時殺她的人是如何可怕和殘忍。
小素心裏滿是愧疚:若不是為了陪自己找姑娘,也許阿虎娘不會死得這慘。
阿虎驚恐地看着自己娘的慘狀,跌坐在地上,蒼白的唇一直顫抖着,卻沒法說出一個字來。
小素的手,顫抖得絲毫不比阿虎少,她壯着膽子,嘗試着要替阿虎娘解下箍在脖子上的馬鞭,卻始終未能解開。
淚,一滴一滴地濡濕了阿虎娘身邊的土地。
阿虎仰天長嘯一聲:“是誰?!”
日頭慢慢從極厚的雲層中出來。可若有人細細看去,便會發現,這天的早霞竟是如血一般的暗紅如晦。
天早已大亮。
不見了姑娘,小素心裏雖然急,可如今她看見阿虎那個痴痴獃呆的樣子,卻也狠不下心丟下他獨自去找。
無奈中,她只好強忍着胸中翻湧的悲傷,入屋找了一套新衣,哽咽着替阿虎娘換上了。
好不容易做完了,她回頭看看阿虎,只見他依然是兩個時辰前那樣子,整個人失了神一樣,低首呆坐在地上。
小素心裏不忍,上前蹲下柔聲對他說:“阿虎哥,好歹先將你娘入土為安吧。”
話沒說完,她的手卻被阿虎猛地攥着。她嚇了一跳,卻見阿虎那雙直視着她的眼,卻透過了她,看到了遠遠的地方。
小素嚇了一跳,忙說,“阿虎哥......”話沒說完,她自己倒先哭了。
心裏很茫然,更是恐慌:若姑娘不見了,她該到哪裏去找?
這三年來,她主僕二人天南地北,看盡了繁華頹敗,也領略了滄海桑田。她時常在想,若不是跟了姑娘這樣一個主子,也許終其一生,她都無法看到原來這個世間竟是如斯多彩多姿。
只是,姑娘如今不知所蹤。她小小一個丫鬟,可怎麼辦才好呢?!
這樣想着,她不由得從開始的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她覺得姑娘命運不濟,怎麼生了這樣一副傾國傾城的貌,卻沒有洪福齊天呢?不由得越哭越厲害,眼淚直把衣服都打濕了。
滿眼迷濛中,忽然聽到竟有人比她還哭得響亮,她不由得擦乾眼淚,這才看見阿虎抱着阿虎娘的屍首正哭得聲嘶力竭。
所有人都知道,阿虎爹早年因為打獵被黑瞎子推落山崖,阿虎娘獨力撫養阿虎成人,所以阿虎是出了名的孝子。
如今阿虎娘竟死得這樣慘,難怪阿虎會如此傷心。
她心裏傷感,走上前安慰阿虎說:“阿虎哥,你不要太難過。還是讓阿虎娘早早入土為安吧!”話雖這樣說,可是看着阿虎娘那慈祥的臉,還是一陣悲哀。
阿虎卻似乎想到了什麼,咬牙切齒地說:“我要給我娘報仇!”
小素愕然。只見他掙扎着起來,一下就抱起阿虎娘,搖搖晃晃地朝門外走去。
小素擔心地追了上去,卻見他腳步飛快,一下子就將她拋下了好遠。
阿虎轉了好幾個彎,卻朝山深處跑去。小素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他是想不開,還是想做什麼,顧不得氣喘吁吁,只好使了吃奶的勁兒又追了上去。
隨着阿虎腳步,她跑入了一個四面環山的小山谷中。這裏絲毫沒有剛才被戰火肆虐過的痕迹,只見綠草如茵中,鳥語花香依舊。
阿虎直直地朝後面跑去。只見他抱着阿虎娘跑到一個長滿齊整青草的小墳前,輕輕放下阿虎娘,便跪在地上朝那墳磕起頭來。
她好容易追上去,卻聽到“砰砰砰”的磕頭聲,伴隨着阿虎帶了哭聲的話音,:“阿爹!兒子沒用,讓阿娘這麼早就下來見你!你莫要怪我,我一定給阿娘報仇!”
這帶了哭聲的話音,自那邊遠遠傳來,讓小素聽了傷心。
未及她趨步上前,阿虎卻已經開始用手挖開了那墳,將土一抔又一抔地捧出,然後再小心翼翼地灑在旁邊。
小素明白,他這是要將爹娘合葬在一起。阿虎娘自從丈夫去世,就獨自帶着阿虎過活,這麼多年了,也不是沒有試過其他人上門提親,可她終究不肯。由此可見夫妻二人情深。如今阿虎將她與阿虎爹合葬,也應該是了了她的心愿了。
心裏嘆了一口氣,她捋起袖子,不發一言便上去幫忙。
二人這樣相對着不知道挖了多久,終是將阿虎爹的棺材起了出來。小素心裏害怕,只好走到一邊,背轉過身去,只聽着阿虎的動靜。
過了大概有三炷香,終於聽到阿虎悶着聲道:“小素妹妹。”回過身去,只見他父母的墳已經重新修好了。
可是那雙依然微微顫着的手儘是黃泥,滿手的鮮血淋漓。
她心裏忽然像是被鞭子抽痛了一般,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再說安慰的話,又有什麼用?!
村子被毀了,村裡人就只剩了他們兩個,連山林也都幾近焚毀。這樣的痛楚,可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安慰得了的?!
抬眼看見那墳上的新土,小素便跪下說:“阿虎娘,您在天之靈,早日安息了吧!”說著,她連着叩了好幾個頭。
忽然聽到噗通一聲,只見阿虎也跪在她身側,咬牙說道:“爹!娘!兒子如今報仇去了!請爹娘保佑兒子能手刃仇人!”
說著,他也在地上叩了好多的頭。
小素正驚愕於他說的話,卻見到他猛地起來,對她說:“你隨我走吧!不然,凝姑娘也會怪我丟下你不管的!”
小素嚅嚅說道:“這......不太好吧?!”她雖與他熟悉,可畢竟二人非親非故,總不能這樣跟了他就走的。
阿虎卻說:“我如今就去投到元王殿下的帳下,看是否能查出是誰殺了我娘,燒了我的村子!你一個姑娘家,沒有親人如何是好?莫不如認了是我的妹妹,一起先到元王的帳下,便打聽凝姑娘的下落,也好有個安身之處啊!”
小素一怔,倒沒想到平日總是被自己取笑的阿虎,今日竟說出這樣合情理的一番話來。而且,他句句都是為她着想,一時間倒覺得此計可行。
於是,她點了點頭。
二人回到阿虎家,將東西收拾好。阿虎簡單收拾了一些衣服,便將門鎖好。走到大門時,他忽然轉身回望這個他從小就沒有離開過的家,不發一言地久久看着。小素知道他遭此劇變,心裏定然很難過,便上前替他將院門鎖好。
阿虎彷彿下了巨大的決定,騰地便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小素緊緊跟着他後面,背上只背着一個小小的包裹。
從下山到元王所在的青州城,其實並不遠。只是二人昨夜辛苦了一晚上,連一口水都沒有喝到,自然走得就慢。
及至到抬頭看着斗大的“青州城”幾個字時,小素只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有了點虛脫。可聽着阿虎詢問守門將士如何報名參軍,她也只得乖乖等着。
隨着阿虎來到軍營,阿虎報上名字,竟一下子就被人引見到了元王那裏。
軍營中男人是絕大部分,小素等了好久,早已被人看得渾身不自在。
正百無聊賴間,只見一個身穿黑衣的清瘦男子帶着阿虎出來,已是口稱“狄副將”。
阿虎將小素介紹給男子認識。男子一臉溫文笑着讓人將小素帶到軍醫處,特意交代了不用做重活,只隨意打個下手便可。
如此一來,他們就在元王帳下開始了截然不同的生活。紅妝素裹,傾城女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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