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合縱連橫（上）
雖能想到‘省湯’是斷然不會輕慢待少帥的特使的，可當林子岳真正走到那塊康熙帝親題的牌匾前時，卻還是被鎮住了。湯大虎沒說錯，這處有兩顆參天大樹充做迎客松的所在，確實是位於四知書房的前方，離含輝堂也很近，問題就出在此處的名稱上，煙波致爽！林子岳在後世時雖從沒到過承德，可對‘煙波致爽’，他並不陌生，這不僅因為這裏是避暑山莊康熙三十六景之首，更因為‘煙波致爽’是熱河行宮內的皇帝寢宮，清嘉慶帝、咸豐帝便崩於此！
皇帝的寢宮呢！這要是二十一世紀，參觀參觀倒容易，可要住進去，任你官再高、錢再多，也只會是一種痴心妄想！
激動莫名的林子岳，連門都捨不得進了，只一個勁的在牌匾下來回踱步，藉著路燈的餘光，專註的審視着這棟未來的國家特級保護建築、世界文化遺產！
早知道‘省湯’接待‘上差’的這項慣例的王競存，並沒去糾正林子岳的失態，相反一縷發出內心的笑顏，正浮現在他的嘴角邊上，那神情竟與他多年前帶着年幼的林子岳去打雪仗、看冰雕時相彷彿！
王競存早年曾留學於日本、英國，可他在思想觀**上卻是很保守、很傳統的人，時至今日還反對自由戀愛。可愈是這種人對家族、親人維護情結，就愈是牢不可破，或許連他們都已經分不清這是為禮，還是為情。也正因此，前次林子岳闖下滔天大禍時，自身亦有一家大小要顧的王競存，才會極力為其奔走呼號，甚至不惜與上司公然頂撞，險些丟了飯碗！
可這種人同時還往往是中庸之道的信徒，他們雖也渴望子弟能出人頭地，可卻絕不認同林子岳現在這種‘富貴險中求’的模式，他們推崇的是一步步的循序漸進，是踏實做事，老實做人！
本來他對慢慢說服林子岳回到正途上來，還是很有信心，年輕人無非是年少氣盛，好勝逞強，這心智又會有多堅韌？！
可適才聽了林子岳的那場新名詞不斷，又似是而非、無懈可擊的演說后，王競存的自信開始動搖了。他可是在阜新呆了幾天的，林子岳左右那些人他是一一有過接觸的，並沒發現有人能這份本事！難道這個從小事事無可無不可，唯在高倩兒一事上痴心不改的外甥，這段時間當真有什麼奇遇、頓悟，幾個月下來竟進化成了一個城府深沉的野心家不成！
了解了這些，也就明了了，王競存為何會為林子岳此刻的‘天真質樸’，而倍感欣慰了。
說是寢宮，可‘煙波致爽’里卻有金鑾寶座、有議事殿堂、妃子住所、前庭後院、連佛堂都有。內里陳設也富麗堂皇，金銀器皿、鐘錶、玉石、琺琅、書畫、紅木傢具一應具全。林子岳住的西暖閣原系皇帝寢室，比‘煙波致爽’的其它地方更勝一籌。
若是還有什麼美中不足的話，那就這裏的下人說話都尖着嗓子，多半是熱河行宮留用的太監，或許別人會覺很是享受，可林子岳心裏頭卻總感覺怪怪的。
安頓下來后，林子岳在西暖閣里鑒賞、把玩開了。他的文化程度雖只是三流大學畢業，可卻在拍賣行下屬的文物商店裏呆過兩年，對古董、字畫一道，屬於最富激情的半桶水，對着滿屋子拿到後世去最次都能評個國家二級文物的書畫珍寶，豈有不樂此不疲之理！
人皆有貪心，大件不好意思動，香包、玉佩、鼻煙壺這類的，想拿還真方便。何況，‘省湯’把此類價值不菲的小玩意隨處擺放的用意，怕也是想讓客人任意擇取幾樣當紀**品的多。
正當已給自己和賀仲年尋了幾件可心的小物件的林子岳，正尋思着給因不願扮演准林夫人，而借口身體不適沒來省城的高倩兒和那位披着弱女子的面紗內在卻很耐人尋味的李大小姐，捎點什麼回去好時，西暖閣的大門卻被人敲開了。他本能的抬頭看看了時間，晚十點四十！王競存這時早該睡了，那麼來的又會誰了？‘省湯’？湯大少？柳秘書長？都不大象，林子岳再狂，也還沒狂到會認為自個已重要到了，能讓這幾個響噹噹的大人物，深夜拜訪尋求密晤的地步！
來人是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人，相貌雖與湯大虎很相似，可卻少了幾許草莽氣息，多了幾分書卷氣，一見林子岳便自報家門道：“這位是林子岳林總指揮吧，小弟湯玉文，深夜打擾，先清恕罪了。”
對這位湯家四公子，林子岳亦有所耳聞。知道此人與湯大少同是湯大虎的正室所出，平日很受湯大虎寵愛，從北大畢業回到熱河后，雖沒象他的兄弟們那樣在政府、軍隊裏任事，成天無所事事，可論吟風弄月、吃喝玩樂，卻是省城的浪蕩子弟中的翹楚！
‘糖衣炮彈！’以湯四公子的風流，林子岳會聯想到美女，實是再正常不過了。
可當湯玉文開門見山的說出他的來意后，本盤算着如何才能把糖衣吃下去，把炮彈打回去的林子岳，卻剎時木若呆雞，好半天才醒過味來，這位湯四少竟是要慫恿他派兵去劫，他大哥主事的省禁煙局從省外‘進口’的‘貨物’，一大批關東軍生產的煙土！當然，消息和內應由湯四少全權負責！
“林老弟大可放心，我這樣做只是為了錢，再也別無它意!”看着臉色仍是陰睛不定的林子岳，早猜到對方心中所思的湯玉文，以十二萬分的懇切解釋道:“家父家兄都跟時代脫節了，他們以為中日兩國會一直這樣打打談談的拖下去，只要死抱着張家這顆大樹，又敷衍好日本人，他們就能把熱河這片江山，長久的座下去，甚至妄想着能父子相傳。可你我都是新青年，都知道大時代即將來臨，中日全面開戰勢不可免！你想想，熱河都朝不保夕了，我又哪來的奪嫡這種無聊心思！對我這種沒什麼大志的人來說，多搞點錢，到國外去快活逍遙，等國內局勢徹底穩定了再回來，難道不是最佳選擇！”
湯玉文有沒有大志，林子岳還不敢匆匆斷言，但光是的這份魄力、眼光，就讓林子岳不敢小覷！要知道兩人今天可還是第一次見面，他湯玉文憑什麼就這麼有把握，林子岳就不會出賣他？！論利用價值的大小，湯玉書比湯玉文可是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當然，林子岳沒想過要去告密，事實上，被湯玉文之前的那番話，基本打消了心中顧慮的林子岳，已決定跟湯四公子合作了。他需要錢，需要很多的錢！他更不想讓日本關東軍這頭吃人猛虎從煙土買賣中，源源不斷的獲得資金，去完善它本已鋒利的爪牙，可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破壞這種買賣循環！
當然，將劫來鴉片運出熱河賣掉，也是要害人，害中國人的，可眼下林子岳覺得自己只能在兩害相權中取其輕了！
大方向既已定，就該談細節。
而貪心不足的林子岳，不只想要在討價還價中爭取最大利益，他還想趁這個機會，把一直困擾着他的一個大煩惱給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