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弘治八年
“殿下三思啊。”高鳳看朱厚照這一手玩得漂亮,只是那劉偉雖然藏得深,可是朱厚照已經知道他是皇上身邊蔣琮的人。蔣琮只忠於皇上,這不是明擺着讓皇上猜忌嘛,兒子居然要動老子身邊的人,哪個老子能忍?
“不用劉偉又能瞞過爹爹?你也是活回去了。我就是要父親知道我的態度。”行在御花園中,六月的陽光十分刺眼,穿過柳蔭,行過迴廊,朱厚照直往慈慶宮而去。“那個賴師傅做的如何了?”
“高鳳還從未見過這樣稀奇的事,老奴親眼見那鐵片就融進去了,一會兒那藍色的水就變成了淺綠色,那鐵片上居然全是銅。還有那金子,放進水銀了,一會兒就融了。老奴可真真見了世面。”朱厚照本想制王水來一出點石成金的把戲,可是不說濃硫酸、濃硝酸、濃鹽酸的製取,就連現代實驗室一抓一大把的玻璃器皿都沒有,只有瓷器若干,高猛酸鉀、氯化鉀這樣稀鬆平常的化學藥劑也一樣皆無。王水是實在做不出來的。朱厚照就只能玩些小把戲了。
既然朱佑樘迷信金丹之術,他就要給朱佑樘展示展示這些冶金之術。雖然濕法煉銅,金汞相溶自古就有,不過也足夠震撼自幼生長在宮中,只讀聖賢之術的朱佑樘了。他說服不了朱佑樘不信佛道,但只要朱佑樘不服用那些道士的金丹,保重身體,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可有人身體不適?”這一次要演示的實驗中水銀等都對人體有害,他已事先提醒,不知下面的人有沒有注意。
“回稟殿下,沒有一人不適。大家都注意着,並沒有人犯了禁忌。”
朱厚照望向皇極殿的方向,琉璃的瓦反射着刺眼的光,“那就好,你叫人候着。雨就要來了。”
急匆匆趕回慈慶宮,就看見劉瑾與兩個伺候的太監在門口牽扯。聽見朱厚照的腳步聲,劉瑾沖朱厚照跪下大哭直喚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本來拿着他的兩個太監急了,一邊踢着劉瑾,一邊就要綁走他,劉瑾力氣甚大竟被他掙脫了,爬到朱厚照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直叫喚“奴才錯了,奴才錯了。”
朱厚照怎麼也掙不脫他,聽得又氣又笑:“你錯在哪了?”
劉瑾哽咽着,一隻手緊緊抱住朱厚照大腿,邊擦眼淚邊說道:“奴才不該與那李廣狼狽為奸,不該瞞着殿下。可奴才並沒有行那收賄受賄之事啊啊,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你這既有錯又無錯的,聽得我糊塗了。你說你到底有錯還是無錯?”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朱厚照發現劉瑾其實同這宮中大部分太監一樣。他們忠於皇上,皇上也只信任他們。
雖然明朝有完備的御史體系和六科體系,但這都屬於自己人監督自己人,言官們本身也是有自身派別的。唯有東廠,才能對皇帝完全盡忠。百姓,官吏都有可能背叛皇帝,都有自己的退路。只有太監這群體,他們寄生於皇權,只活在皇帝給予的榮光中,沒有皇帝的信任,一切都是虛幻。
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壞人,雖然太監這個群體受過某種特殊的苦痛,但是這並不代表其中就沒有好人。比如七下西洋的鄭和,比如忠心護主的懷恩,比如力挺改革的馮保,比如扶助天啟的王安,比如陪崇禎自殺的王承恩,都是其中的好人,至少是做過不少好事的人。而那些壞太監,如劉瑾、王振、魏忠賢之流,也不過是假着皇帝的旨意,行着欺上瞞下的勾當。說到底不過是皇帝自己做出來的。
來到明朝,朱厚照也漸漸理解了這些太監們,雖然他們依然有自己小心思。但相比那些只知道“道德仁義”,只知道所謂“民間疾苦”,不知變通,不知實事,不知躬耕的酸儒官老爺,沒了獠牙的他們其實也可愛的緊。要拔了他們的獠牙也很簡單,因為,沒了皇權的偏好,一切宦官特權都是紙老虎。
“你這狗奴才,怎麼到這兒,來污殿下的耳!”高鳳沒見過這麼找死的人,忙使眼色讓小太監們將他拉下去。
“太子殿下,小人有要事稟告啊!”劉瑾知道朱厚照對自己有莫名的好奇,他在賭,賭朱厚照不同於他知道的那些貴人。宮中最怕反水的人,沒有人會信任一個背叛過主子、有恩之人的人。但是,他有預感,朱厚照不同。李廣的老底已經被朱厚照、朱佑樘先後抄了,只是底被抄了,這抄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抄的人知不知道就不一定了。
“你讓他說。”朱厚照的興趣還真的被劉瑾勾起來了,他倒要看看這劉瑾死到臨頭來還有什麼可以救他的命。
“賬簿黃米白米之事,殿下已經悉數知曉。奴才向殿下稟告的是另外的事。”說了這句話,劉瑾害怕的看了一眼朱厚照,卻不再往下說了。
朱厚照心中冷笑,也不管了,揮袖往門內走去。高鳳見他這樣,踢他一腳罵他,“你倒是快說呀!”
劉瑾任高鳳斥他,見朱厚照直往裏走真的不管他了,也顧不上裝鋸嘴葫蘆,小聲叫道:“是國舅爺。”
朱厚照聽了,心中忽然引起不祥的預感,他的兩個“舅舅”用特別不靠譜已經不能形容了,相比這兩個“舅舅”,朱候兆的舅舅要哭死了。卧槽,我看着寵着長大的外甥居然就怎麼被你們做?
張氏的父親張巒和妻子金氏有張延齡,張鶴齡的兩個兒子。張家小門小戶,張巒不過是個秀才而已,起初家境貧寒,家中幾個孩子都早夭了。後來張巒進了國子監,家境才好了起來,又有了張氏、張延齡、張鶴齡兩兄弟。養子不易,家境好了起來,張家就特別嬌養這兩個兒子,直養的囂張跋扈。
一般人家這樣也就罷了,可張氏被選入宮中當了太子妃,後來又當了皇后。
弘治五年的時候張巒被封了壽寧伯。同年朱厚照立為皇太子,進為壽寧侯。第二年張巒去了,封贈‘昌國公’,謚庄肅。張巒死後,長子張鶴齡襲封壽寧侯,另一個兒子張延齡為建昌伯。
有了權勢,又沒了老子,還有一味縱容的母親和姐姐,兩人更是不得了,三天一小事,五天一大事,言官彈劾他們的奏疏都快淹了坤寧宮了。朱佑樘因為張氏的緣故頗為優待外戚,始終居中調節。可朱佑樘是朱佑樘,他朱厚照可不認這什麼“舅舅”。
“壽寧侯也是與李廣有來往的,國舅爺給了李廣在外的宅子送去了十萬兩銀子,並沒有入賬,國舅爺礦中坍塌壓死了兩百多礦工,李廣是首席秉筆太監,錦衣衛他管着,國舅爺讓李廣瞞着皇上。那張道人也是國舅爺的人找來的,張道人還給了國舅爺幾顆仙丹讓他獻給皇上,那丹……也有些齷齪。”劉瑾不敢抬頭,他有直覺,朱厚照不喜歡這兩個國舅爺,但不喜歡不代表不救,不代表不關乎自身。
“繼續說”朱厚照要被自己的好舅舅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兩百人就是這麼好瞞着的,這丹藥就這麼好獻。
“這些事別人都不知,是李廣叫小的悄悄做的。那兩百多人是牢中苦役,被國舅爺家的人勾了病死的帶走的,一干人等都不會說話了,此時並無大礙。至於那金丹,不過是國舅爺求來的自己進服的,也不過是被騙罷了。”劉瑾敢說出來,必然是有對解之法。
“你是好樣的……明天依舊在這慈慶宮中當值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瑾終於鬆了氣,整個人虛脫的一下子趴到地上。高鳳見他這樣嘆了口氣,“你好自為之。”也走了。只留劉瑾趴在那,冷汗直流。
“少爺,該歇息了。”今日值夜的大丫鬟是齡草,她平日是最多話的,像只麻雀似的說個不停。“你看你這兩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就折騰什麼印刷術,你們男人的事奴婢也不懂,只是少爺見天的瘦了,怎麼讓我們不擔心。”
“就你最話多。”杜若寫完最後一個字,將寫好的幾頁紙一一收好。“今日掌柜送來的印書呢?”
“素荷姐姐收着呢,就在書桌上。少爺仔細看看,就在你的右邊,少爺。”齡草手中端着一大盆洗臉水走出去。
“送來的人說這是第幾版印的?”
“今兒劉掌柜送來的時候說這已經刷了兩百來遍了。”回話的是值夜的二等丫鬟,名喚喜鵲。
杜若看着眼前帶着墨香味的書,高興說道:“成了!”
其實在中國清朝晚期以前活字印刷並未在中國廣泛實行,原因主要有三個。
一是,一塊活字版,印過一次,就要把字拆下來重鑄,而一塊木板印過一次,下次還可以拿出來再印。中國古籍十分固定只有那麼些書,多排印一次,就很可能多一次錯誤。一塊木板印很多很多次,錯了、壞了還有很成熟的技術進行修補,這對古代的書坊來說是非常經濟的。
二是,中國古代金屬冶鍊技術落後,制活字的成本很高,所以大多是木活字,但木活字的重複使用率低,多印幾次就花了,所以妨礙了活字印刷術的流行。
三是,中國的活字排版工人至少需要認識幾千個漢字。在古代,認識幾千個漢字的知識分子,誰會去印刷作坊做工呢,都考科舉去了。
杜若現在要做的就是事有許多:鉛板活字印刷,蠟紙油印技術……最重要的還是改良紙張與材料。萬事開頭難,如今鉛板活字印刷面世了,總算走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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