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邊烤魚
我們從李家出來已經是凌晨三點多,天空是極淺的煙灰色,彷彿一塊伸展的綢布熨帖地鋪在頭頂,給人帶來一種奇異的柔和感,村舍還在安靜地沉睡,路上不是太黑,但遠處的樹望在眼裏都是黑黢黢的影子,實在看不出什麼究竟。
想到那個女人我還是有些擔心,“她不會有事吧?我聽過有孕婦生完孩子得抑鬱症的……”
“不會,要得她早得了。”
“什麼意思?”
“她應該不是自願嫁給李四的,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吳起頓了頓,繼續説:“她和這些村子裏的婦女都不同,和你倒是挺像的。”他這話聽着有幾分輕佻之意,可態度卻是認真的。
“你是說她和我一樣是從城市來的?”我訝異地問。
“還不算太笨。”他稍一沉吟又繼續說:“要干農活的女人不會這麼精緻嬌弱,而且她對這個家庭表現得很漠然,包括對她的女兒和這個新生命都帶着抵抗的情緒,她對婆婆則是怨恨,我猜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應該是她的婆婆,不過這個李四對她倒有幾分真心。”
思緒紛亂,我猶自震驚,脫口道:“難道是騙婚?”
“也可能是拐賣來的無知少女。”他沉吟道。
我猛然想起在家看到的那些拐賣案新聞,不禁對這個李家生出幾分寒意,“怪不得他們當初不肯我們進去接生!是怕我們看出端倪!”
吳起頷首,“也有可能。”
我心裏氣憤極了,可木已成舟,我又不能做什麼,只覺得氣悶。
“快到了。”吳起在我耳邊念道,身影一動,已經走到我前面。
夜風略帶涼意從我後背襲過,我忙跑過去追他,“等等我!”跑了好一段路,我的鬱悶之氣也吐得一乾二淨,只喘着氣在江邊坐下,食指顫巍巍指着他無聲地控訴。
坑爹啊。
做完義工助手,還得被遛!有這麼悲慘的嗎!
我正哀怨地想着,吳起已經將急救箱扔在了地上,我見他捲起褲管,心裏瞭然。
我喜滋滋地跑過去,一下將兩隻褲腿都拉起來,躍躍欲試道:“我也要捉魚!咱們比賽吧!”
“你不怕水?”他挑眉疑惑地瞟了我一眼,江面偶過水光映着他的面容,幽邃而迷人。
“……”我又忘了,我可是溺水被救回來的。
某隻能不能不要這麼腹黑啊!
我忍不住腹誹一頓,又沖他笑笑,“哈哈!這是淺灘而已嘛!我不怕!”
他嘴角一勾,“膽子挺大。”
“那是自然!”我將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
話畢,我們一同下水,開始捉魚。
江水冰涼,我剛踩進去就“嘶”了一聲,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說:“別逞強了,這是我欠你的報酬。”他說完就俯身下去摸魚,動作迅捷,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我心裏高興,“啪啪”踩了兩腳水,乖乖上岸去了。
很快,吳起就抓了兩條魚上岸來,他一手一條,魚兒的尾巴使勁地甩着,濺了他一身水。
我忙走過去要接下來,他卻不給,逕自走到我拾的柴火面前才將魚扔下,魚在石子上跳着,很快就沾了一身泥石。
我將外面的罩衫遞給他,“擦擦吧,你都濕了,會生病的。”
吳起接過,倒是非常難得地說了聲:“謝謝。”
我嘴角一彎,“不客氣,吳大夫。”末了,我又補充道:“這是我的榮幸。”
他薄唇一勾,看來心情也不錯。
“接下來幹什麼?”我指着活蹦亂跳的魚問他。
他擦了擦身上的水直接將我的罩衫披在肩上,我臉上一熱,雖然他這麼做肯定是無意的,可我忍不住想歪,貼着我的肌膚的,如今貼着他的,感覺好親密。
我摸了摸臉,有點熱。
他站起身,似乎沒注意到我的花痴,他從急救箱裏取了一包東西出來,我湊過去問:“什麼啊?”不會是手術刀啥的吧?月色下剖魚?我忍不住汗顏了一把。
“別瞎想。”他抬眸一語道破我的小九九,然後打開那包東西,我驚詫地望着他拿出匕首,打火機,鹽巴和胡椒粉。
我驚呆了,話說他是什麼時候準備的!?
“酬勞。”他落下淡淡兩字,蹲到一邊去殺魚。
我挪步過去坐在他身邊,看他三下五除二解決了一條魚,果然是做手術的,刀法又快又准,力道拿捏到位,魚死得很快,並沒有什麼痛苦。
沒過多久,我倆就面對面而坐,叉着魚在烤火了。
唔,大大清早的江邊烤魚,真是好心情。
關鍵是有他在,我飛快地瞟了他一眼。
想想看,前幾天我還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如今他就坐在我對面,我們一起為產婦接生,他為我捉魚,殺魚……這一切都像一場夢。
“陳之冰,我們談談。”
我掠過跳躍的火舌望向他,他的眼裏閃着一簇橘色的火苗,他終於問了。
我一直把這個秘密壓在心裏,我多麼想告訴他,可是怎麼說?知道真相后又怎麼辦?四哥還不知道在哪裏,我一個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會信我嗎?
我擦了擦眼睛,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談什麼?”
他給魚翻了個身,又撒了些鹽巴,很快,空氣中便飄散了香氣。
“談談你蹩腳的醫術。”我一愣,抬眼望他,只見他眼裏滿滿的笑意。
我什麼也沒想就伸過去用魚拍了一下他手裏的魚,他手臂固定在原地不動,只見魚身顫了一下,而我的魚,非常不幸地跌入了火海,我一聲低呼還未出口,只見火苗噌地一下竄得老高,我鬱悶死了,乾脆把木棒一丟抱膝坐着。
“我又沒說自己是醫生,是你猜錯了!”我忍不住耍了一把小脾氣。
“那是實習醫生?你的魚。”他說完話將烤魚遞給我,香噴噴的,我很餓,我非常不客氣地接過,連句謝謝也不給,“小心燙。”他提醒道。
“知道。”我老不樂意地吹着烤魚,聞着一陣陣香味,忍不住心軟。
他正拿着樹枝在地上勾畫,眉眼低垂,只見一片光潔飽滿的額頭和挺拔的鼻樑,我心頭一熱。
他為什麼又變得這麼好?我狐疑地望着地上的石子,又將魚遞給他,“你先吃。”
吳起倒沒跟我客氣,大方地接過自己烤的魚咬了一口,然後又遞給我,這時,我才發現一個嚴肅的問題,這,這不是間接接吻嗎?我望着魚的嘴巴有一瞬的失神。
“小心魚刺。”
“哦。”我低聲回應,埋頭下去找了個塊離他齒痕最遠的地方咬下去,卻聽到頭頂傳來笑聲,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我身邊來。
“魚頭好吃嗎?”他的眼裏閃着促狹的光。
雖然堅硬,但我繼續咬下去,口齒不清地說:“我就喜歡吃魚頭。”結果我咬得頗費勁,肉只吃到了一點點,只得舔舔嘴唇嘗個味道。
我將魚遞給他,他卻盯着我,我下意識去摸臉,不知道是不是吃到臉上了。
他卻突然伸手過來,拇指從我臉頰輕輕帶過,又開始損我:“你吃東西沒有半點美感可言。”
我臉上如火燒,將魚丟給他,剛要說話,又聽到他說:“還不至於太丑。”
我想生氣生不出來,莫名地笑出來,“多謝誇獎。”
“不客氣。”他接過魚,拿出匕首,匕首貼着魚骨下去。
片刻,我面前的匕首上刺着一塊魚肉,我尷尬地接過,“謝謝。”
“不客氣。”
他獨自吃着魚,我咬着他削下來的魚肉,兩人一時無話。
天空驀地劃過一道流光,我怔怔地望着夜空竟然忘記了許願。
“蘇幕是誰?”
面對他突然的提問,我心裏一動,幾乎是即刻轉身,激動地望着他,莫非他想起來了?!
他望着我的臉,眸光沉沉,解釋道:“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哦。”我有些失望地回應,我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他為什麼不在你身邊?”他的眼睛如黑寶石,湛亮逼人。
我望着他突然無話,我怎麼說?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抱歉。”他沉默了一會兒,將魚慢條斯理地吃完,然後站起身說:“回去吧!”
我手裏抓着幾顆石子,眼裏酸澀得生生刺痛,終於將藏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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