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心意已決
黑黢黢的暗室,隱約從前面一格之地透過些許星輝的光芒,我坐在裏面上下顛簸,路崎嶇多坎,而且時不時會陷進深坑,一起一伏,跌宕輾轉,我就像一葉搖擺不定的扁舟,胃裏被翻滾得噁心連連,額頭滲着冷汗,四肢完全使不出一點力氣,只是憑着一股意志牢牢地將自己攀附在後座上。
蘇幕時不時回頭擔憂地問我,“忍得了嗎?”
我咬緊牙點點頭,肺腑卻像是被翻了身,攪動得我冷汗津津。
但我不能給蘇幕添麻煩,我能忍。
我費力地抬眸瞟向前方,車燈微弱,前方仍舊是黑洞洞的一片深淵,我似乎都感受得到崖下襲上來的陰風,直讓人從骨子裏生寒。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突然猛地一震,整個車尾都似乎翹了起來然後“砰”地跌回地面,我一下從後座滾了下去,蘇幕急切地轉身。
我想跟他說沒事,卻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沉重的眉眼,緊抿的嘴唇,眼湖深不可測,我就這樣怔怔地望着他,愣是忘記了自己身處險境。窗外飛沙走石般落落有聲,只聽得司機一聲驚喝:“糟了!亂石!”蘇幕也面色瞬變,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自己甩向左側車門,蘇幕驚呼着向我伸過手來,我望着他背後——巨石朝着擋風玻璃狠狠地砸過來,我大痛,“不要——”
我身後一空,竟然往沉沉的深淵跌了下去,冰冷的夜將我包裹,夜風如刀割,須臾,我望着那輛車也翻身跌下來,蘇幕的面容愈發不清晰,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
“不要!”
我陡然坐起,大口地喘着氣,額上的汗如雨下,視野到處一片模糊。
“冰冰你怎樣?”有人焦急地撲到我床邊詢問。
背後有人托住我,我大口地吸着氧氣,像條瀕死的魚,半晌,我才握住她的手,“是夢對不對?”我的手抓得有些用力,因為指尖在抖,而我不願意顫抖,我為何要顫抖?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
胃裏泛起陣陣噁心,我努力壓制下去,抓着她又問一遍。
“對,是夢,你好好睡一覺。”她摸着我的頭髮在我耳邊輕聲說。
“是夢……”我忍不住呢喃,可是眼睛為什麼流水?我無措地伸手摸到兩頰上,指尖一片濕潤。
她給我擦掉眼淚,“不要哭,睡一覺就好了。”
我怔忪地轉過身握住她的手,“我要見他!”我說得非常堅決,眼神牢牢地盯着她。
她眼裏的傷痛一過而逝,又勉強笑着安撫我,“你忘了嗎?他在忙啊。”
我困惑地望着她,她一臉真誠地望着我頷首,“他很忙,你不是說要好好表現等他回來檢驗嗎?”
對!我說過要好好實習,我現在怎麼能幹坐在這裏什麼都不做呢!
我掀開被子就要下床,一邊到處搜尋我的工作服,“今天我上班對不對?”
她面有難色地輕柔拉住我,安撫道:“今天是周三,你沒班。”
周三?我記得那天早上明明是周一,那天早上,我要去病房給病人道歉,為我那晚的失誤……
我猛地跌回床上,怔怔地坐着。
半晌,我張了張乾燥的嘴唇,“我睡了多久?”
她按住我的手,力道有些大,透露出她的不安,“你太累了就該好好休息,沒關係,我已經替你請過假了。”
“我睡了多久……”我固執地重申,雙手忍不住攥緊了薄被,整個人緊繃成一張弓,一觸即發。
“我睡了多久……”
過去了多久……我竟然在這裏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不知道。
眼淚跌在被面上,瞬息被吸吮乾淨。
眼裏發酸發脹,心口說不出的滯悶,感覺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緊張地抱住我的雙肩,“冷靜一點,慢慢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對,就這樣,很好,吸氣,呼氣……”
我麻木地聽着她的口令,吸氣,呼氣,雙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蘇幕,我們的約定呢?
你如今在哪兒——
手臂上如針刺的一疼,朦朧間,我看見護士在我眼前晃過,我想掙扎,手臂卻被人按住了,她們要做什麼?我疲憊地努力維持清醒,卻敵不過愈加沉重的大腦……
可是,夢裏好累,能不能不做夢,能不能不睡覺……
我再次醒來,病房裏沒有別人。
我望着手臂上的針孔,還有那一塊淤青,我將袖子放下來,現在才晚上八點,估計他們都以為我還在鎮靜劑的藥效時長內,所以也就沒人再來看着我了。
我推門出去,走道上靜悄悄的,頭頂是一排照明燈,散發著淺米色的光芒,倒不是很刺眼,又能起到照明的作用。
一路走過去,一個人都沒遇到。
只是到了護士站附近才聽到交談的聲音,我扶着牆望過去,她們正在看液晶屏上的新聞,春城,暴雨,滿目瘡痍……情況愈發糟糕艱難了。
我轉身疾步往外走去,冷不丁地撞到一個人,我低着頭說了聲對不起,繞開他就要繼續往外走,我要去找他!
已經兩天了!我必須要去找他!
“站住!”背後傳來一聲威喝,寂靜的走道似乎都響起了回聲。
我咬咬牙,未理,繼續往前走,而且腳步越來越快。
“陳之冰!你再不站住!我就沒有你這個女兒!”
我咬破了嘴唇,僵硬地回過頭,望着那張焦急的臉龐,我真想吼一聲我本來就不是你陳明義的女兒!
可望着他眼角深深的細紋,我的話就梗在喉嚨里,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明義放軟了姿態,慢慢向我靠過來,“跟我回去。”
我搖着頭往後退,眼眶熱得像在灼燒一般,“我不,我不能。”
“聽話!”
我咬着牙拚命搖頭,眼淚從眼眶裏甩出來,“不行!我沒有辦法……”我嗚咽着說,磕磕絆絆,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我縮在牆角,整個人不住顫抖,“求求你,我必須要去找他……求求你們……”
他長嘆一聲,終究沒有抓住我,“你去了也於事無補,蘇家派出了這麼多人,他們都會傾盡全力去找他,你去了只是添亂。”
這種時候任誰來勸我,我也是聽不進去的,如果我不能自己去,我絕對沒有辦法安心!倘若他真的遇到意外,我也絕不會獨自回來……那一秒,這樣的想法在我的腦海里愈加清晰,更加篤定。
生死不棄,這是我愛他的方式,即便他不愛我。可是那又如何?愛他本來就是我一廂情願,我會為我的愛情買單。
我抬起下巴望着那張威嚴的面龐,堅定地開口:“爸,無論如何,這次我肯定要去。”我站直了身體和他對視。
陳明義臉上劃過種種複雜的情緒,末了,沉吟道:“不行!這次絕對不行!我綁也會把你綁回去!直到事情平息!你休想踏出家門一步!”
聽到這樣果決的答案,似乎在我意料之中。
我沒有辦法了,如果他們都不許,我插翅也難飛。
在陳明義驚詫沉痛的目光下,我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膝蓋和地磚相撞,疼痛直襲大腦皮層,痛得我眼淚直往下掉,他要來扶我,我膝行着往後退硬是不肯起身,我懇切地望着他,“爸,我知道您是為了保護我,可是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陳之冰,當初,所有人都不要我,是他一直帶着我,陪我玩逗我開心,將我從深淵裏拉了出來,回想這麼多年,最美好的還是那幾年他和我相伴的時光,爸,你能明白嗎?”話至此,我已泣不成聲,將頭伏在地上嚶嚶而泣。我這樣逼他,何嘗不是任性?我知道他吃軟不吃硬,所以才這麼逼迫他,但事已至此,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伏在地上微微顫慄着,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良久,我等得都有些麻木,肩膀驀地按上兩隻大手,我大喜過望,低着頭擦掉眼淚,哽咽道:“謝謝……謝謝……”
他將我扶起來,聲音沉重緩慢,“你的性子從小到大一點也沒變,以前,爸爸做錯了很多。”
我鼻尖又泛酸,忍不住抬臉看他,“爸——”卻猛地撞進他眼裏,他的眼睛竟也有些發紅。
他深吸一口氣,拍拍我的肩膀,“得了!你去吧!”
“謝謝爸!”我幾乎要喜極而泣。
可下一秒,我爸又加了一條附加條款,“但是得讓小四跟你一起去!”
“四哥!?四哥跟我走了,那您怎麼辦?”四哥太貴重了,陳明義從不外借的——
陳明義哼聲道:“怎麼?沒了小四我還不能成事了?”
我嘴角抽抽,笑得很醜,“當然不會了,謝謝爸爸把四哥借給我,我保證物盡其用。”
陳明義伸手過來用大拇指擦掉我臉上的淚痕,晃了晃手裏的保溫盒說:“吃夜宵嗎?”
“吃啊!還真餓了!”我笑着挽住他的手臂。入幕之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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