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彩箋
“千蕙!”衛晗顧不上殘餘的震驚,忙上前將發愣的單千蕙扶住。
單千蕙這才覺着了疼痛,渾身顫抖起來。“哎喲。。。。”
幾個下人已手忙腳亂地趕過來。千蕙直疼的彎腰,牙齒打戰,兀自強忍着不呻吟出來。
宇文博看着她,她這慌亂驚訝的神情中,還有一絲強自壓抑卻壓不住的喜悅之情。
宇文博不由一絲冷笑。
是了,皇上駕崩,江山便可易主了。
而衛晗渾然不覺,一臉焦急道:“快去傳太醫!”轉而對千蕙柔聲道:“我抱你回房裏。”
千蕙忙忍痛道:“王爺!。。。不必了,大人還在。。。這裏,妾身讓他們。。。扶着便是。”
“你這樣沒法自己走路,萬一牽扯了筋骨更不好痊癒。”說著便打橫將千蕙抱起,徑直往廂房裏走。
千蕙臉一紅。雖是家裏,畢竟也有外來男子在,況且,還是朝廷要員。
宇文博識趣地將臉轉過去,不由心裏嘆息一聲。
如此在意一個女人的一絲一毫,這不是一個良材該有的品性。
“怎的這麼不小心?”衛晗將千蕙輕放至卧床上,略有責意。
“讓王爺。。。擔心了。妾身聽宇文大人。。。說父皇的事,才。。。一時驚訝。想不到,父皇他。。。前幾日去看,太醫還說,還說。。。日漸清醒呢,怎麼就?”千蕙因疼痛斷斷續續地說著,泫然欲泣。
丫鬟們已將清水藥物端上,為千蕙理處理傷口。那衣物沾在皮膚上,只得用清水沾了來浸泡。
衛晗望着千蕙紅腫的皮膚,心中微疼,道:“生死由命,皆在天意。父皇若得蒼天庇佑,必能躲過這一劫。若真的大限已至,我們也無可奈何,身前身後力盡孝心就是,過於憂心傷神,反而於事無補。”
千蕙低眉:“方才。。。在宇文大人面前,妾身。。。失儀了。”
“宇文大人與咱們府上是多年的交情,不要緊,不用為此自責。”衛晗微微一笑,轉首對仆婢們說:“好生照看側妃。一會兒太醫來了,再讓他為側妃開一味安神靜氣之葯。”
“是。”眾仆婢恭順答道。
衛晗起身欲走,千蕙勉強起身欲行禮,被衛晗輕輕按住。
“剛剛說說什麼了,要寧神靜氣。”衛晗向她低語道。
“是。”千蕙柔順地頷首,心下一絲感動掠過。然而眼睛轉了一轉,拉住衛晗的衣袖,柔聲道:“王爺叮囑妾身,自己。。。也要好生保養才好,若父皇那裏。。。真有什麼事,請一定要告訴妾身,妾身。。。雖不懂得朝堂之事,好歹也能與王爺。。。一起承受分擔,王爺不要獨自憂傷思慮。。。讓妾身掛心。”說著眼角有點點晶瑩閃爍。
衛晗輕撫她的額,如斯柔情,欲說還休,讓人心中又暖又憐。“好,我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麼,必不會瞞你。”
起身而去,臨出門時又回頭望向榻上的千蕙了一眼。
千蕙報以一笑,心中一塊石頭踏實落地,然而又濺起層層漣漪散開,心中已有計較。
宇文博在房間內來來回踱步,一眼瞥見了桌上放着的墨跡新乾的紙頁,湊身上去看,是莊子的《逍遙遊》,字體沉穩大氣,舒朗俊逸——“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繼續往下翻,接連幾頁都是這幾個字,似是摹了好幾個時辰,在筆畫勾勒間細品那精義。
雖然沒有出乎他對衛晗的了解,但宇文博心中仍是大感不快。對於三王爺的淡泊名利,逍遙物外,他是武人,並不懂得,也不贊同,平時只一笑了之,如今看到這些字簡直如鯁在喉。
還欲往下翻,猶豫了一下,這畢竟是親王府,私閱親王手稿已有些僭越了。轉念一想,反正他終將得把自己視為心腹,早一時晚一時又有何妨?況且此刻,心中的不快和恨鐵不成鋼之意越積越多,他恨不得把衛晗的心層層倒空,看看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兒皇上和他期盼的東西?
索性一口氣翻到底,連一旁擱置的寫過的書簡紙張也翻開。不是《南華經》就是《本草綱目》,翻到最底層,卻是一張素色的薛濤箋,上描紫菀,靜靜躺在檀木桌上。
上書一首詞,字體清麗哀婉,已不如前幾頁廣朗,而是多了幾分纏綿悱惻之意——
“殷勤移植地,曲檻小欄邊。
共約重芳日,還憂不盛妍。
阻風開布障,乘月溉寒泉。
誰料花前後,娥眉卻不全。”
“誰料花前後,娥眉卻不全。”宇文博喃喃念着,他雖不善風月卻也知道這箋的典故,而那淡紫色小花朵分明就是院中所植的品種。殷勤。。。曲檻。。。花。。。娥眉。。。
簡直荒唐!
宇文博雙目緊閉,雙手顫抖,心中如萬劍刺入,腦海中湧出當年殺場上皇上橫刀立馬的風姿,又浮現出昨日龍榻上形如枯槁的病顏,頓感人生如夢,造化弄人。
眼中不禁熱淚湧出。皇上,血戰長空打下來的萬里江山,真要託付於這沉浸風月縹緲之人嗎?
耳邊傳來腳步聲,在門外三丈附近,迅速卻不匆忙,是三王爺無疑。作為從一個探哨兵錘鍊成的大將軍,他的耳朵一向極是機敏。
宇文博忙將書頁整理好。待衛晗進門時,已物歸原狀,神態亦如常。
“大人久等了。”衛晗邊向書桌走邊道。
“不敢,王妃並無大礙吧?”宇文博抱拳道。
“無妨,好在只傷到了皮肉,未損及筋骨,我再配製些膏藥給她敷上,接下來幾日,好生療養便是,”衛晗道,“大人言及父皇病危,可是要我與大人入宮一趟嗎?”
宇文博頓了頓,看了看衛晗俊逸而純如白紙的臉頰,心中即便猶豫,終是點頭道:“是,請王爺隨微臣走一趟,皇上有要事交代。”
“那請大人稍等,我這就叫人備馬。”衛晗道。
“不用了王爺,微臣已將馬車備好,就在後門。”宇文博低沉聲音道。
“後門?”衛晗驚訝道。
“皇上的意思是,不要聲張。”宇文博沉道。
衛晗心中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不只是悲傷,更是無奈。道:“好,那我與大人走吧。”
衛晗步履沉重,宇文博尾隨其後,兩人向門外走去。
門外走廊上的文心蘭旁,一個小丫鬟拿着修建花草的器具趴在窗上,側耳傾聽,聽到動身之音忙轉身,裝作侍弄花草。瞄着二人出了門,忙放下手中器具,往千蕙房中疾步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