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救心
一間灰暗的屋子裏,錦心抱着雙臂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方才一個太監將自己不由分說地從隊伍里拉出來,拉到這個陰暗的屋子裏,反鎖上門,就沒再回來過。
錦心反覆回味着那太監的舉止表情,想分析出他此舉到底是敵是友。然而腦海里浮現的總是那張陌生而面無表情的臉,彷彿自己的生死禍福皆與他無關,他只是執行一個普通而必須的任務。
會不會是他。。。
錦心想到了那張臉。那張總是訥訥的,有些羞紅,眼睛卻是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臉。
簡哥哥,是你嗎。是你讓他們來救我了嗎。
錦心鼻子一酸,雙臂將自己還得更緊了些。那人,以往見了只覺幾分親切,幾分害羞,此刻想起,卻是苦澀的感激與想念。
對於他,自己是複雜的。雖是宮女,卻是公認的浣衣局最出挑的宮女。局裏宮裏來相求對食相好的人也不少,但她錦心立志不會跟隨一個閹人。
這一點,自己曾跟雲蘿慎重地說過。小簡子和雲蘿如同親姐弟,想來小簡子也是多少了解自己心意的。
然而他仍是對自己那樣好。別的太監不過給自己送些胭脂水粉,最多是金銀首飾,卻皆是粗略選來的俗物,她看不入眼。而簡貴,卻不是這樣。
他會在自己生病的時候從御前弄了葯來托雲蘿轉給自己;自己體質最是怕冷,會在自己托他從宮外買些禦寒衣物時偷偷添些錢買了上好的來。
有一次,自己最珍愛的珠釵幹活時不小心被蘭心蹭掉了,留下了划痕。自己素性最是好美要強,那光燦圓潤的珠子有了一絲划痕便不再完美,不願再戴着示人,然而又卻是自己最昂貴最愛惜的首飾。於是哭了一場,置氣地擱在抽屜里,把蘭心排揎了好幾天。
最後,卻是有天突然從雲蘿的手裏拿出來,已是光瑩如初。驚喜地接過來,卻被告知是小簡子拿了去,尋了宮裏最好的工匠師傅修的。
他見自己頭上不再戴那珠釵,便向雲蘿問了緣由,怕自己心性強,讓雲蘿默默地拿來轉去尋人修了。
還叮囑雲蘿,若是問起來,要告訴自己他和那工匠熟,沒花什麼功夫。
他待人的好,如同溫潤細水,不知不覺,讓你無法拒絕。
不是沒有人勸過自己。雲蘿便是那第一個。等放出宮去,也已是二十五歲的老女,若沒有上頭人指婚,也嫁不到什麼太好人家。而小簡子雖是閹人,卻是未央宮裏數一數二的差事,他人機靈,前途也坦蕩,會是個好的依靠。
然而總答應不了自己的心。難道為了依靠,便不要期盼,不要信仰了嗎?
她錦心,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女子,要配,就配那獨一無二的男子,享那獨一無二的榮耀。
若是雀鳥尚且擇良木而棲,她身為如此絕頂美貌聰慧的女子,有何理由不去為自己尋找一個這世間最好的歸宿?
本已心如死灰,現在有了一絲絲希望,錦心不由破涕為笑。若是能平安出來,必定盡一切所能答謝簡貴。
除了以身相許,一切皆可。
門吱呀一聲開了,錦心還掛着淚水的晶瑩臉龐渴慕地抬起。
灰塵揚起,逆着光,門口顯出一個人影。
卻不是簡貴,也不是他人,而是姚偉廣。
帶着一絲不懷好意的笑,一步步像自己走來。
“你來幹什麼?”錦心心裏像吃了蒼蠅一樣厭惡,同時還有一絲不祥的預感隱隱發動。
“我來,自然是有事要辦。”姚偉廣的笑容越發邪-惡猥瑣。終於讓他等到這一刻了,從御前到浣衣局,他等了這麼多年;從未央宮到泰陵,他等了今天整整一個上午。
錦心心裏一沉,狠道:“我就算要死了,也是給皇上預備的人,你膽敢碰我一下試試。”
“哈哈哈哈哈,”姚偉廣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那你倒是叫喚皇上來呀,倒是叫喚平時最是護着你的簡哥哥來呀,看看他們誰能從未央宮跑到這兒來救你!錦姑娘,你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我告訴你,就是癩蛤蟆,也能管得了一方水塘,你既然掉在這裏,就別想脫身!”
說著邪笑着,撲身上來,肥大的身軀壓住了錦心,便開始上下其手。
錦心瘋了一樣地吼叫,奮力掙脫踢打着,然而她力氣並不大,身上被他那臟手觸碰的噁心感又讓她心思瘋亂,以致雖是拳打腳踢,卻妨礙不了姚偉廣一絲一毫,反而讓他更放肆地淫笑起來。
這種滲入骨髓的噁心感,厭惡感,甚至超過了她對為皇帝殉葬的感覺。
自己的雙手被姚偉廣用一隻手從身前翻過去牢牢地卡在地上,她睜眼,看到姚偉廣那張滿溢着惡欲的大臉,看到那另一隻手已經伸向自己胸前的衣襟。
心一橫,眼一閉,舌頭已抵在齒間。
她寧願死,也不願生生看着自己的驕傲被這樣踐踏。
突然砰的一聲,錦心一睜眼,看到門大開,一個穿着盔甲的彪形大漢衝進來,飛起一腳將壓坐在自己身上的肥胖身軀踢翻在地。
身上頓覺輕鬆了,釋放了,錦心忙一咕嚕爬起來,勉強地扶牆站起。
姚偉廣摔了個狗吃屎,氣急敗壞地爬起,正想怒罵哪個不長眼的敢壞他姚偉廣的好事,一轉身,卻看來人是御前侍衛統領管釗。
“管統領,咱們太監和你們侍衛,向來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姚偉廣擦了擦嘴唇邊蹭破的皮,狠道。
“那姚公公為何還來妨礙我的差事?這殉葬宮女在下葬前都得完好無損,姚公公此舉,萬一這小宮女消受不起,一時想不開自盡了,讓管釗如何交差啊?”管釗直視着姚偉廣似要吃人的眼睛,笑道。
他很是玩味姚偉廣此時氣急敗壞的神情。
“管統領,你別當我不曉得,這差事是宇文侍郎擔著的,你不過是個協管,要怪也怪不到你頭上!妨礙你哪門子的差?!”姚偉廣瞪圓了眼睛。
他不說還好,他這話一出口,管釗方才還笑着的臉立刻陰了下來。
管釗一步一步踱近了姚偉廣,姚偉廣本是理直氣壯,卻也因他的陰沉的臉色步步後退。
錦心也一時忘記了恐懼,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眼前這個咄咄逼人的男子。
“姚公公這話可就錯了,管釗雖是不才,卻也奉了皇上口諭,若有人攔阻殉葬大儀,就地正法。”管釗看了眼錦心,“反正這小宮女一會兒也是要死的,我就是跟上頭稟報說她是你的相好,你不忍看她生殉,上前拚命阻攔,被我一刀擋開撞地死了。然後現在再一刀了斷了你,姚公公覺得如何?,
姚偉廣氣得渾身發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錦心聽着這一字一句,在這樣危急的情境下,雖是慌亂,也不由得竟生出幾分佩服和傾慕來。
這男子的氣勢和智慧,都是她未曾見過的。
“別以為你是魏肇安的徒弟,我就不敢拿你怎麼樣。滾。”管釗冷冷道。
姚偉廣聞言肺腑欲炸裂,然而臉漲紅了半天也終是無語,這事,就算告到了魏肇安面前,怕自己也討不到什麼好。於是恨恨地走向門口。
臨出門,目光又射向錦心。錦心自然使出渾身的恨意狠狠剜了回去。
姚偉廣抱拳冷笑道:“管統領,今日之事,姚偉廣沒齒難忘。”
“但願如此。”管釗頭也不回道。
姚偉廣甩袖走了。錦心愣在原地,然而心思早已轉了幾轉。
“你跟我來。”管釗打算監送這宮女回殉葬隊伍。
錦心卻忽地跪下,臉伏於地道:“敢問大人尊姓大名,小女子他日必定捨命相報。”
管釗聞言不由一驚,隨即一笑:“哈哈哈哈,你已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了,何來的他日?”
錦心聞言毫不退縮,雖仍低着頭,卻穩穩道:“方才小女子被惡人欺辱之時也未想到會有此刻,大人如何敢斷定絕沒有來日呢?”
管釗略一思索,笑道:“你不會是指望,我會救你脫離這殉葬隊伍吧?”
錦心道:“當然不敢奢望。方才大人英勇,已救了我一次,小女子除了以身相許無已為報。這連人帶身子,照理都已經是大人的了,只是大人肯不肯收,全在大人自己。”
那最後幾個字說得極慢,極柔,又有些不易察覺的幽怨。
她的聲音極好聽,像珠玉落盤,擲地有聲;又像琵琶弦動,餘音裊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聰慧。”管釗朗聲笑道,心裏覺得有趣的同時,也起了一絲漣漪。
管釗看了看錦心。她此刻衣衫不整,鬢髮繚亂,胸口還微微起伏着。
他看見一滴晶瑩的汗珠順着她烏黑的秀髮滴落下來,流過修長的脖頸,優美的鎖骨,順着那白皙的皮膚一路不打滑地流向了佈滿汗滴的微微起伏的胸脯,隱入了那薄薄的粉色衣衫之下。
忍不住伸手上去捏住她的臉。手指輕輕抓住她的下顎,大拇指按住了些嘴唇,不用使勁便完全抬起,一張秀臉生生地呈現在他眼前。
鵝蛋小臉盈盈柔軟,膚白勝雪,因方才情緒激動還未平緩,圓潤雙頰和薄嫩雙唇都泛着一波潮紅。
纖細長眉是精心描畫過的模樣,一雙桃花美目似含着汪汪春水,使人望之便心生搖蕩。此刻看不見一絲害怕,烏黑髮亮的眼仁里閃着一點倔強的星火,不肯熄滅。
而她不知是了解自己是美到極致,還是想着意誘惑,竟一絲不閃避管釗遊走的眼神,反而一直將眼波勇敢地迎向管釗。
整個人既惹人憐愛,又懾人心魄。
不由心一盪,又一驚。
論風骨,她已不是庸常之輩。就是單論容貌身段,她也堪稱一騎絕塵。
而非凡風骨與絕世姿容能融於一身之女子,世間少有。
就如收藏珠寶之人見慣了市面上的庸金俗銀,偶然瞥見了一塊異域奇珍,忍不住想收來一探究竟。
管釗忍不住低頭思索,然而手仍未放開。
這樣美麗的事物,竟在雜役之司被埋沒了這麼久,而一會兒又要永不見天日了。。。
方才那路上割腕的宮女已經死了,自己若將這女子留下,把那屍體拋進這女子該殉葬的位置去,再說路上有人自盡死了,所以說少了一名人,也未嘗瞞不過。
但這次畢竟不是自己全然統領,還有宇文弛在,多少有些冒險。
何況,這又是王爺成就宏圖霸業的當口。。。。
錦心一直窺着管釗的臉色,卻窺不出個是非結果來,只聽見自己的心砰砰地激烈跳動着。
他的手指粗糙而有力,自己將臉微微着力在他的手上,想要用臉龐上的肌膚予以他更多的柔軟。
生死成敗,在此一舉。
管釗正猶豫着,只見一個人影站在門口,卻是包懷銘,臉色異常,抱拳道:“大人。”
管釗看他來報信的臉色,就知道有變數發生,看了看錦心的臉,微一橫心,放了手,對錦心道:“你呆在這裏別動。”
錦心聞言心下暗喜,楚楚道:“是。”
雖是不敢回頭,可耳朵早跟着管釗出去了。
兩人似乎是出到了門外,那侍衛應在耳語,說什麼聽不清,半晌,只聽管釗強自壓抑着疑惑低聲道:“那女子什麼來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