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梨酪風波【一】
趙長宜同秦婉靜在小亭了聊了一會兒,才知道這位柔嘉長公主前段時間竟然獨自帶着人出行,去了許多地方。
秦婉靜笑着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我不過是四處去收集一些古玩字畫。路上若有不濟的時候,我就去我那些表兄弟家裏打打秋風。”
秦婉靜的表兄弟,可不就是那些藩王嗎?
“說起來還是梁王世子最大方,我去他那裏,直接得了一副墨賓實的字。”
“梁王世子?”趙長宜有些急促地抬起頭來看着秦婉靜。
秦婉靜眨了眨眼,問道:“是啊,怎麼了?”
趙長宜勉強笑了笑,目光一偏,看向遠處,“沒什麼,只是想起故人罷了。”
“故人?”秦婉靜有些好奇,但沒等她再問下去,就見她的侍婢元容一路小跑來到了亭子裏。
元容大大地喘了口氣,顧忌着亭子裏還有旁人,因而先行了禮,然後才對秦婉靜說道:“公主之前叫我去打聽的《洛神圖》有下落了,那圖現在在一個叫周碩的人手裏。我叫人去探過口風了,那人不賣。”
秦婉靜道:“我早就從皇兄那裏聽說了。”
“啊,原來公主早就知道了。”
“是啊,不然等你打聽回來,我等得頭髮都白了。皇兄已經答應要把圖拿給我看看了。”
“那公主不正好省了一筆銀子。”
趙長宜看着她們主僕兩個有趣,秦婉靜痴愛書畫,她已經知道了。不過遇上周碩的話……
趙長宜含笑對秦婉靜說道:“若是旁人,或許不用陛下多說,那圖自然也會送到公主手裏。但若是周碩……”
秦婉靜揚眉,“怎麼,那個周碩難道敢不聽君命嗎?”
想起周碩,總是叫人忍俊不禁。趙長宜說道:“這倒不是,只是恐怕沒有那樣容易。”
“奇了,奇了。我不過才離開雍京半年,這宮裏倒是來了許多有趣的人。”
不多時,有長樂宮的宮人來請,秦婉靜念念不舍,但也只得先回去。
趙長宜於小亭中目送秦婉靜離去,實在好奇,這深宮之中,怎麼養出這樣嬌艷明媚的人來。不過縱使是這樣的人,也有憂愁之事。她還未曾找到令自己心儀的人,而身為皇室長公主,她的婚姻也許並不能完全聽取她自己的心意。
“長宜姐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陛下呢?”
趙長宜回過神來,見是春時。自被冊封為美人後,趙長宜便問過春時是否願意來自己身邊作伴。春時欣然答應。趙長宜原本想讓她做霽月殿的掌事宮女,但春時推辭了,她說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知道,只要留在趙長宜身邊伺候就好,掌事宮女卻是做不來的。
此刻春時穿着內府司新做的衣裳,笑盈盈地站在趙長宜身後。自從來到趙長宜身後,可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了。
“前朝有事,陛下去紫宸殿了。你怎麼來了?”
春時道:“華陽長公主來了。”
趙長宜眉毛輕輕一皺,拍了一拍欄杆,說道:“那就回去吧。”
趙長宜回到昭陽宮,還未入霽月殿,迎面便瞧見了金玉顏。
金玉顏和趙長宜同住昭陽宮,她現在位在容華,比趙長宜高上一階,此刻款款兒走來,擺足了架子。
趙長宜頓了頓,還是面向金玉顏,欠身行禮,說道:“見過金容華。”
金玉顏輕慢地說道:“難得我現在還能受趙美人一禮。從宮女一躍成為五品美人,你爬得可真夠快的。別過幾天成了夫人,我還得向你行禮。”
趙長宜皺着眉,正想要說什麼,卻聽得一陣“咯咯”的笑聲,身着紫玉軟煙羅,頭戴水晶琉璃簪,秦姝玉緩緩從霽月殿裏走出來,說道:“這昭陽宮可真是熱鬧。”
見到秦姝玉,金玉顏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可沒想到華陽長公主會在這兒。
“妾,容華金氏,見過長公主殿下。”
“金容華可還記得,當初在清涼亭本公主對容華說的話。”秦姝玉偏頭問道。
金玉顏緊抿着嘴唇,目中恨恨。
秦姝玉又道:“容華不要忘記,趙長宜也是我長公主府的人。你同她一宮而居,以後還要多多照顧她才是。”
金玉顏冷冷說道:“自然。”
秦姝玉笑了笑,不再理會金玉顏,而是對趙長宜招呼道:“聽說你陪陛下遊園去了,可叫我一陣好等。”
趙長宜實是不知秦姝玉是在幫自己,還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但此刻又能說些什麼,只得上前去賠罪道:“陛下已去了紫宸殿,妾同柔嘉長公主在御花園閑聊耽擱了時間,讓長公主殿下多等,是妾的不是。”
“柔嘉?”秦姝玉長眉一挑,雖則是含笑,然而目中卻又明晃晃地帶出了幾許銳利的光澤,“這丫頭果然是人見人愛啊……”
秦姝玉轉身進了霽月殿,趙長宜對金玉顏欠了欠身,也跟着進去了。
金玉顏在外面狠狠地一跺腳,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狗仗人勢的賤婢。”然後一扭身往外走去。
“霽月殿……”秦姝玉走過那一排花窗,淡淡的陽光照出無數瑰麗而柔美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裙裾之上,“陛下對你,還真是不錯。你現在,也總算是熬出頭了。”
趙長宜跟着秦姝玉身後,說道:“無論如何,長宜都是長公主府的人。”
秦姝玉輕笑一聲,轉過頭來對趙長宜道:“莫非,你還是惦記着那張身契?之前本公主要給你,是你自己推辭了的。”
趙長宜彎了彎嘴角,實在打不起精神讓自己笑出來,“長宜只是說實話而已。至於長宜的身契,給與不給,都在長公主罷了。”
趙長宜和秦姝玉走到花廳,兩人落座后,宮女們奉了茶。秦姝玉端起茶來並不再接着前話說,而是對趙長宜道:“說來有些奇怪,聽說你成了美人,你弟弟似乎還不怎麼高興。”
趙長宜心中一頓,說道:“長青大約是擔心我。人人都說侯門深似海,何況是這宮裏。這一點,想必長公主是深有體會的。”
秦姝玉臉上的笑容稍稍一頓,她打量了趙長宜一番。這個被自己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女孩兒,如今的氣度,倒是越發叫人不敢輕視了。
“本公主已經出宮開府了。至於這宮裏究竟如何,還是你自己慢慢體會吧。本公主只是來提醒你,不要忘了你是長公主府出去的人。”
“長宜不敢忘。”
秦姝玉又放緩了聲音,說道:“本公主並不是在威脅你,只是希望你明白,在你需要的時候,本公主也是會幫你的。”
趙長宜笑了笑,說道:“多謝長公主。”
秦姝玉會幫她?
趙長宜不是不信,只是更加清楚,秦姝玉所為的幫,究竟會用幾分力氣。若只是一些小忙,秦姝玉不會在乎施捨一點恩惠。但自己若真的有了大麻煩,趙長宜相信,秦姝玉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和自己撇清關係。
趙長宜不由得便想起秦婉靜,兩人同為長公主,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次日,長春殿,夜宴。
關於白天前朝的種種拜賀,趙長宜並不太清楚。但是現在坐在長春殿中,看這火樹銀花不夜之天,觥籌交錯,絲竹舞樂,果真是熱鬧非凡。
霍金宵與秦桓分坐於太后兩側,看上去相敬如賓,並無絲毫不妥。殿中其他人,看上去也是喜氣洋洋。但趙長宜心裏卻有些泛酸。
不是不知道這后宮裏有多少人,只是這是第一次,自己以秦桓后妃的身份,與這些女人們坐在一處。
到底心裏還是有些不平啊……
趙長宜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凍梨酪,唔……這東西還挺好吃的!
趙長宜解決掉一碗凍梨酪,正覺得這東西做得太過袖珍,就見自己桌上又多了幾樣東西。凍梨酪、燈盞糍、蛋黃酥、雪花糕……
趙長宜往後一瞥,春時含笑用手悄悄地指了指秦桓。
趙長宜再抬頭看去,秦桓對太后敬了一杯酒,回身的時候,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他見趙長宜也正望着自己,便格外笑得開心了些。
哼,幾碟點心就想收買我,沒門兒。
趙長宜低下頭繼續解決凍梨酪,掩去自己微微上揚的嘴角。
太後年紀大了,白天也折騰了一番,所以這場夜宴持續地並不久。在一曲南山祝壽引唱完后,秦桓和霍金宵便親自送太后回長樂宮去了。秦桓派了元寶去告訴了趙長宜一聲,今晚他回建章宮,就不去霽月殿了。
按理今晚秦桓應該去鳳儀宮,他說今晚宿在建章宮。趙長宜明白,這是秦桓所做的最大的讓步了。
淡淡的笑意在微涼的夜風中舒展,趙長宜邁着輕快的腳步離開了長春殿。
不過趙長宜並沒有高興太久,從長春殿出來走到了星月洲,趙長宜忽然覺得胃裏一陣翻騰。
“長宜姐姐,你怎麼了?”春時瞧見趙長宜皺着眉,一手按住胃,一手扶着一旁的假山,十分難受的樣子。
趙長宜覺得胃裏一陣抽疼,覺得有些想吐。她扭過頭乾嘔了幾下,卻又吐不出什麼來。
春時在一旁為她拍了拍背,着急地問道:“長宜姐姐,你怎麼樣?”
趙長宜搖了搖頭,依舊皺着眉頭,但感覺稍稍緩過來一點,“沒什麼……”
“喲,趙美人,你這是怎麼了?”常春手裏捧着個匣子,從鳳儀宮的方向來,大約是要去給霍金宵送什麼東西吧。
春時正想要和常春說什麼,趙長宜止住她。趙長宜站直了身子,說道:“沒什麼,可能剛才喝了點酒,有些醉了。”
常春一雙眼睛瞄了瞄春時,又瞄了瞄趙長宜,然後笑着說道:“原來是這樣,那趙美人路上小心。奴婢還要給找皇后,先告退了。”
趙長宜點了點頭。
常春離開后春時說道:“長宜姐姐,你幹嘛要攔着我啊。”
“我這不是沒什麼嗎,讓你一說,倒像是多嚴重。”趙長宜抿了抿嘴唇,她可不想讓秦桓擔心。
“好了,我們回去吧。”
“長宜姐姐,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了。”胃還在隱隱作痛,但可以勉強忍着。還是先回霽月殿再說吧。
從星月洲回昭陽宮是最近的路,趙長宜會選擇這條路,金玉顏同樣也選了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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