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虎撐

第一章 虎撐

舊時的老北京走街串巷都能聽到各種吆喝聲,生動風趣,十分動聽。可是也有一些行當是不吆喝的,號稱“八不語”。分別為:剃頭、行醫、鋦碗、修腳、劁豬、緔鞋、粘扇子、賣撣子。

“八不語”因其民間禁忌而不能開口吆喝。比如賣撣子的,要是吆喝:“好大的撣(膽)子!”那不得把人給嚇跑了。

於是為了克服叫賣的局限,“八不語”巧妙地運用了代聲,也就是敲擊器物宣傳。比如:收金銀的打小鼓,剃頭匠的喚頭兒、換香油的小梆子,賣炭翁的撥浪鼓,算命師的報君知。

而行醫者,身背藥箱,肩搭褡褳,右手舉一幌子,左手搖一手鈴,手鈴一晃,嘩啷作響,住家就知道是郎中先生到了。

這手鈴便是行醫先生的代聲,稱之為:虎撐。銅質圓環,套在大拇指上,小巧玲瓏。

我能知道這些,是因為鄒二爺。

鄒二爺的來歷已無從知曉,喇子山的人都稱呼他為鄒瞎子,唯獨我奶要我叫他二爺。

我叫林初七,因生在大年初七,中國的傳統習俗正月初七為“人日”或“七元節”。也就是人類的生日,俗稱:人日子。“正月初七,主小孩”,取這名字是希望我年壽綿長。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從小就與同齡的小孩子瘦一圈,體弱多病,細胳膊小腿,一副走出門就要被風放倒的模樣。再加上我那瞎了的左眼,戴上黑色的眼罩,就跟海盜船長傑克似的,自然沒有人稀罕搭理我。

其實我也算不得真瞎,只不過是左眼看不清楚罷了,那這不是廢話嘛。我奶告訴我是因為小時候發了場高燒,病急亂投醫被蹩腳醫生胡亂開藥害了我的左眼。

正因為不受鄉親的待見,我們這對喇子山的大小瞎子才顯得更加親近。

小時候村子還沒拉上電線,按自嘲的說法就是: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所以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放完學拿着小板凳屁顛屁顛地跑到破廟聽聽鄒二爺“講古”。

鄒二爺有滿肚子的“古”可講,從他嘴裏順出來的東西,絲毫不亞於說書人的有趣,一些民間趣聞怪力亂神自然不在話下,甚至還會摻雜些許葷段子,極大程度的滿足了我這小破孩的好奇心。

說起來,有兩件事是我自小就感到奇怪的。

一件是有關我父母的,俗話說扇風的蒲扇,女人的嘴。都是用來煽風點火的。農村人喜歡搬弄是非,沒事聊聊八卦充實業餘生活。

這不,七嘴八舌地編排出了這麼一句風言風語:林家小子鄒家姓,大小瞎子出喇子。按現在的話說,就是鄒二爺算是“隔壁老王喜當爹”。

每次被村裏的小孩笑話,我又打不過他們,所以我就哭着跑回家問我奶,我爸我媽到底去哪了。但是兩片嘴唇剛打完,我奶的臉色就變了十八番。

起初她還對我好言相慰。但是問得多了,乾脆不說話,自個兒躲屋裏淹水珠子。時間一長,我看不得她老人家受苦,所以也不敢再提。

第二件事是有關鄒二爺的。聽我奶說過,鄒二爺原本不是喇子山人,十幾年前流落到了喇子山,在我家後頭的破廟落了腳。

我得見虎撐是在七歲那年,與往常一樣,我奶要我給二爺送飯。

可我前腳剛踏進破廟,就聽到了一陣清脆的,似銅鈴般的聲響。我貓在偏門,看見了二爺拿着一串玄黃色的圓環搖晃,跪在地上的人就跟二愣子似的顫慄哆嗦。

說起那人我倒認得,是村頭口的林老九。此時的他嘴裏咬實了三支香,老眼緊閉,雙手合十地跪在二爺的面前。

接着,二爺收了虎撐,拿出胸口的大圓鏡子。說來這鏡子我是見過的,因為二爺時常拿着它倚在廟門口擦拭,每次被我撞見,便是一番呆愣出神的景象,然後偷偷掩去一絲淚痕。

那圓鏡足有巴掌大小,周邊鑲刻着奇異符文,上面刻着五個穿肚兜的大胖小子。

拿出圓鏡后,二爺神情肅然地將手掌貼在了上面,只見紅光微漾,一縷縷青煙像細蟲般搖曳而出。

簇着煙兒,他擺出四隻茶杯,疊成金字塔模樣,從上至下倒滿為止。

一切妥當,二爺清咳一聲,念道:“虎撐一響你細聽,朗朗乾坤自分明。先生在前問你話,座下何人報上名?”

二爺跟唱了段大戲似的,林老九聽罷,竟全身開始抽搐,側臉與脖梗處青筋突兀,面目恐懼。

“老先生是個能人,請不要多管閑事。”

後面的談話我已經記不得,只知道兩個人似乎爭吵了很久,然後放地上的四隻酒杯突然坍塌,茶杯碎裂,茶水傾覆。

最後不知道二爺說了一句什麼樣的話,林老九頓時安靜了下來,若有所思。

時隔多年,現在回想起來,恐怕那是我第一次經歷這種鬼神之事。當時二爺又拿出虎撐,喃喃一番,然後大圓鏡子裏的小人忽閃忽閃的。林老九搖晃了許久,然後像大夢初醒一般對着二爺拜謝。

說來也鬱悶,那天之後,林老九兒子娶妻,在村裡辦了場熱鬧的喜事,然而七天之後,身體健康的林老九卻離奇的死在屋裏,嘴裏還含着笑容。

誰也不知道這一切的根緣由在,除了二爺。但是自此以後,時常有人來破廟尋找二爺。

在我的記憶里,另一件鬼神之事也是不可不說的,因為它差點要了我的命,但是卻徹底顛覆了我的命運。自今我奶時常念叨:“小七差點死在了旱骨樁的手裏。”

我奶念叨的旱骨樁也稱旱魃,旱魃是山海經中所記述的第一隻殭屍,是傳說中能引起旱災的怪物,是變種的殭屍。

但是我所說的旱骨樁並非這種傳說中的怪物,也許現在旱骨樁已經不復存在了。因為農村的死葬方式有了很大的變故,不再施行土葬,而是便宜行事的火葬。

我那個年代的農村,旱骨樁是真實存在的。人死後一百天內的死人由於風水所變。變為旱骨樁,死人屍體不腐爛,墳上不長草,墳頭滲水,旱骨樁夜間會往人家裏偷水喝,甚至害人。只有燒了旱魃,天才會下雨。

老人家常說:天不下雨,缸無水,旱魃跑到家裏來喝水。說的就是這旱骨樁害人的事。所以舊時的農村社會才會有“打旱骨樁”這一新鮮事兒。

十二歲那年,正是滿山撒野的年紀。那時候很是流行彈弓,削根樹杈崩條牛皮,用石頭子崩鳥玩兒。那時候麻雀為害,上頭也沒下啥文件不能打鳥,加上喇子山是地道的丘陵地形,樹林不少,各色的鳥類很多,所以用氣槍打鳥的人很多。

我放學后看見很多板寸頭的小青年扛着氣槍,大夏天中午也不回家,一時玩心大起就暈着頭跟上去湊熱鬧。

跟着他們走了很遠,那時候村南煤礦剛崛起,要通鐵路。我們到了鐵路上,工人們正在吃午飯,這時從工地里湧出好大一伙人,帶頭的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一群人提着鐵鍬棍棒,吆喝着要去打什麼旱骨樁。

我看着鬱悶,那小青年眼睛放亮地對我說道:“小瞎子,你趕緊回家吧,晌午頭,鬼玩猴,別在外邊閑逛了。我也不打鳥了,你別跟着我了啊。”

我一聽沒戲了正想回家,但是那老人帶着一群大人沖了過來,小青年問他:二叔,哪鬧旱骨樁了?我有氣槍能幫上忙。

帶頭的老人說:你有槍,又年輕,火氣旺,正好能沖沖旱骨樁的陰氣,不過一會打完了可別亂說去啊。

小青年趕緊答應,扛上氣槍加入了隊伍中,一伙人離開了工地走進了野地。

我當時心想,旱骨樁肯定是像野豬什麼似的野東西,說不定我的彈弓也能派上用場,加上好奇心的驅使,就別著彈弓遠遠地跟上了。

可是這一去,卻壞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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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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