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魚人與惡魔
十年守候、十年等待、十年相隨、十年陰霾。
不是不見、難以再見、不是不願、難以如願。
最初的時候,他站在他面前,無知的說:“學着當王、最恨是王。”
然後一巴掌不客氣的,被那個人重重拍在自己臉上,這巴掌不算完,緊跟着兩拳和一腳,直到把自己打趴在地,那人不屑的“切”了一聲。
“最恨學着當王,我的王當年這麼說,後來卻笑着說自己幸好是王。”
意思是?會恨自己是王的全是學的不夠認真的笨蛋罷了。
他一開始很訝異,據說要成為王的是自己,哪來的又一位王?
經過解說才明白,是來自異界的王與他的侍從們。
這群異界來客的人數不少,擁有的各種天賦技能也很特殊,他們總能將自己隱藏在眾人的視線之外,甚至找了一塊地方長久住下,也沒有被發現。
之所以會遇到他們,該說是純屬意外,或者說是被選中的?
那一天他被一隻大魚引過去,在追逐的過程里,越來越遠離族群,然後,站在某座小島上的白嵌低頭喊他時,他正抱着那條魚的巨大魚頭獃獃回看。
白嵌說:“原來這麼呆的王,還有第二個?”
就這麼一句話,他如夢初醒,屬於清魚的記憶原本斷斷續續的如夢一般,卻開始自主串連起來,漸漸讓他明白噩夢並不是夢,是過去的記憶。
擁有了一點記憶,就想要更多、更完全的記憶。
於是他開始一次次的去找白嵌那群人,去和他們說話。
當時,其他人不曉得在忙什麼,他主要的談話對象,是有點暴躁、有些陰冷,顯得脾氣陰陽怪氣、十分惹人討厭,名叫白嵌,自稱工作是販賣希望與夢想,但是給自己的感覺,更像在給人絕望和迷茫。
為什麼呢?白嵌一副焦躁不安,團團轉的想忙又無處可去的樣子。
但是這樣的白嵌,不論面對什麼提問,皆會認真的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說清楚,不會留下模糊地帶,彷佛是真心要帶給別人希望那樣,將一切提點明白,只是,太徹底的解說,有時像是攻擊傷口的蓄意使人絕望。
相處久了,很容易發現,白嵌是個太勞心勞力付出的工作狂,習慣把別人的事當自己的事在忙,事無鉅細的替人考慮、着想。
發現白嵌的性格特點后,他心裏安定很多,因為現在最缺這個,如果有人可以教他如何處理海妖的自以為是、人魚的傾力配合,那他真的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僅要下一次他願意坐上王座時,他的引導者不會再被抓去獻祭!
海妖什麼的,不要以為那是可以好好坐下來對話的生物。
光看他們不管被鳥人、魚人再如何捕獵、誤解與傷害都矢志不移,就知道他們太相信自己,認定他們掌控着一部份的規則,是負責給予死亡的存在。
人魚相信他們,真是蠢到極點,幹什麼非得陪着他們一塊兒死?
好吧,他知道,在對人魚跟海妖的觀點上,短時間內是好不起來。
可是不去處理,永遠沒有可能成為王的,因為他再不要如引導者所願坐上王位,就發現引導者失蹤,且正要被獻祭的犧牲掉……
要被獻祭的那一天,大概引導者不知道,他沒有看見自己,唯有自己看見了他,引導者笑得平靜,頂多帶着一點點擔憂,不是憂慮自己接下來會怎麼樣,這個祭祀究竟是做什麼用,引導者的擔憂是憂心王會不會因此發怒。
是的,引導者了解他,如同他懂得引導者的想法。
連最後的最後,引導者關心的還是他,那他能想什麼?
王?想要王?哈哈哈,它寧願不要成王!
當時它是一隻體型巨大的島魚,飛在空中撞向祭壇的一瞬間,它什麼都沒想,命可以不要,重要的是它的引導者絕對不能這樣走掉。
接下來的事,依舊是模模糊糊的,再怎麼想也回想不起來。
白嵌說,“想不起來比想起來的好,免得你被過去的情緒所操控。”
當時他沒有打算去買什麼希望或夢想,白嵌的態度太惡劣,害他有一種對方不懷好意,這個交易不能相信的錯覺。
如果不是他每次找白嵌問一些如何處理看待海妖的事,白嵌總回的直接、不拖沓,恐怕永遠不會知道,白嵌其實是一個面噁心善的好人。
最後,他終於決定簽約從白嵌那裏買一個希望。
簽完約、買完希望,他才知道白嵌心情不好又態度詭異的原因。
一個沉睡在奇怪能力之下的王,被一種植物密密麻麻纏繞起來,有花在綻開,綠色的葉子、青灰色的藤蔓,躺在由這些編織成的花棺里的王,即使有一張端正嚴肅的臉,沉睡時似乎透着幾分無害的天真。
一開始他不明白,簽了約的自己得到了幫助,為什麼不用付代價?
原來,不是不用付代價,而是他要付出的代價極大,不自願不行。
之所以沒有在販賣這份希望的契約里,寫出這樣的代價,是不想脅迫或誘騙他,聽白嵌嘟嚷着王老是這麼好心,實在讓人很難做事。
不得不感嘆,躺在花棺里的那位王,這份讓別人自主選擇幫不幫他的氣度,和要求屬下不可以脅迫、誘騙的堅決命令,簡直傻的無話可說。
他很古怪的,越是不被人強迫、詐騙,越是發自內心想要給予幫助。
是啊,身為王最厭惡的,就是被人威脅逼迫了!
海妖跟人魚不來逼他,他又哪會連坐上王位成王都沒有勇氣。
真的,為了能當面跟自己的引導者說再見,而不是被海妖、人魚什麼的又綁去獻祭,他勢必要做一個王,而想要當好一個王,他買下的真是一份希望。
唯一要索取的,是他源源不斷的供給另一個王“清醒”的可能。
據說在千戰世界有一位王成功了,他讓應該死掉的引導者活下來,即使是一個活死人,最少是活着的,完完整整的活着。
那位沉睡中的王倒沒有那麼麻煩,僅僅是醒不過來罷了。
“如果有哪位王願意每日‘喚醒’我的王,那就沒有問題。”
笑着這麼說的白嵌,似乎很溫柔、很和氣?
一切純屬錯覺!直接一刀差點剁掉他的手,把他的血灑滿那位王的身體,他以為自己的血會流干,嚇的整個人懵了。
然後,從那位王醒來后,他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白嵌,和氣平靜、仔細客氣,徹底和最初與他交談相處的白嵌不一樣,彷佛兩個極端。
被那位王包紮好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可是看着王和白嵌相處時的情況,別有一種熟悉感,很動人,會使人一不注意就看呆,容易因此陷入回憶。
多久以前呢?想必自己跟引導者相處時,也是這個樣子吧?
可惜如今,只要他隱藏的夠好,在白嵌幫助下、在那位王指點下,他甚至可以和引導者擦身而過,對方卻毫不知情。
君見吾不知,吾見君難安……
不想再要了,這種當面不相識的再會。
下一次、下一次見面,希望能夠堂堂正正告訴引導者自己的身份,可以如其所願的坐上王座,然後,這一次,希望能夠笑着當面說再見,再親手送引導者離開,然後安心的等待,又一次的重逢聚首,那一日,不遠了吧?
新的一天,暖洋洋的海面上,有成群的魚兒在躍動。
一個魚人正拉着網子,兜兜繞繞的準備將看好的一整群小魚捕獲。
只是網子剛拉了三面,正要將最後一面堵上,把今天的魚獲弄到手,天空中一片陰影突兀的停在魚人上方,扎紮實實的將光明遮擋在外。
彷佛從陽光燦爛的晴天,忽然陷入烏雲密佈的陰雨天氣。
魚人甩手重重兜散網子,既然沒有可能抓到魚獲,不如將網散開,放開整群的魚,當用樹藤編成的網子被他抖散落進海底,他才慢吞吞的仰頭看去。
“你、你為什麼在這裏?”字正腔圓卻聲音嘶啞的問句。
飛舞的黑袍,從黑袍底下露出的如同樹根狀的異物,嘲諷的眼神,配上血紅色的衣領,從黑袍袖口露出染上血紅顏色的長長指甲,輕輕豎在唇前。
很久以前,魚人學過眼前這人的舉動,那種什麼都不說,只靠動作讓別人理解他意思的姿態,非常的有味道,一種極致的感染能力。
“你想做什麼?”魚人絲毫不懼的問。
那人疑惑的略微皺眉,唇角勾起的弧度有着輕蔑、不屑的意味。
“當初我學你,是因為你是異於魚人跟鳥人……也和惡魔先生、白嵌完全不同的類型,擁有我最需要的渲染手段,不用說、不用行動,只需要存在着,就能影響別人,是我所見過最大範圍、最快速度的影響。”
魚人為此可以放棄過去的自己,偏執的學習這樣的姿態,因為他知道,魚人的生命沒有海妖、人魚那般漫長,所以他只爭朝夕,其餘全部甘願放棄。
只是他的偏執,反而是堵上自己成王之路的原因。
惡魔先生果然是最同情、最關心海妖的,他說的話才是真正的不會有錯。
魚人直到那天晚上,被惡魔先生數落着、責罵著一腳踩進海里,他才真正弄懂了,為海妖好,不是阻止鳥人或魚人捕獵,不是幫着海妖進行殺戮,正確的作法,是為他們尋找立足之地,是去解說海妖所做所為是如何的好意。
“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是啊,你僅僅是存在着,讓我看着你,想錯、做錯,你沒有指引、提醒、警告過我什麼,一切全是我自己選錯了學習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