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 128 章

128、第 128 章

“交杯酒,交杯酒,走一個。”

喧鬧的雙鴨屯掛滿了紅色的大燈籠,鮮艷的紅是雙鴨屯人給舉辦婚禮的劉大梅送上的最真摯祝福,紅着眼眶站在村委會門口特意搭建的會場,耳邊聲聲叫囂中,眼底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咕咚一聲咽回喉間的哽咽,劉大梅抿着嘴笑了,彎下的眉眼,不小心滑落的淚讓糙漢子劉金喜心疼的伸出滿是傷痕的手,劃過臉頰的粗糙中,眼中沒有遮掩的喜悅和眷戀讓劉金喜咧着嘴笑了。

“大梅,大喜的日子,不哭,咱的樂。”

扯着大嗓門的大荔讓劉大梅用力的點點頭,短短半年,經歷了生死,也真正知道什麼叫做爺們的呵護,劉大梅打心眼裏接受了劉金喜。

就連最開始別彆扭扭的大鳳,在親眼見識到親爹瘋狂的想要砍死姐三的風魔后,也實心的接受了死死抱住三鳳,用肩膀抗住飛來砍刀的劉金喜。

大鳳相信,劉金喜是打心眼裏疼她們姐三,摸摸身上的新衣服,低頭看看拿着棒棒糖咧着嘴笑的三鳳,一手牽着二鳳,一手領着三鳳走到了婚禮中央。

盤子內的兩個小酒盅被大鳳端在手裏,輕輕舉起,深吸一口氣的大鳳看向劉金喜,“爹,好好照顧俺娘,俺們姐三和俺娘都交給你了。”停頓了一下的大鳳看向捂住嘴紅着眼眶的劉大梅,慢慢扯動嘴角,“娘,大鳳不懂事,您別跟大鳳一樣的,俺知道爹是好人,俺也知道爹真疼俺們姐三,咱一家人好好過。”

楞了一下的劉金喜呼的一下紅了眼角,跟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劉大梅一起顫抖着手拿下大鳳手中的酒盅,齊齊的點點頭,“哎。”

平日裏的能言善道,平日裏的爽朗大方此時此刻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一刻,在雙鴨屯老少爺們的注視下,在親密戰友的祝福中,也在三個女兒的笑容里,舉起酒盅的劉大梅、劉金喜鄭重的喝下交杯酒。

一口悶下的劉金喜悄悄的抹了把臉,放下酒盅的剎那,一把抱起三鳳,“兄弟們,我劉金喜有家了,我劉金喜也有老婆孩子了。”

嘶吼的劉金喜激動的那樣惹來陣陣笑聲,站在人群中,看着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劉大梅,又看着眉目間終於少了鬱氣的大鳳,耿天提着的心總算放下了。

風風雨雨的大半年,不管經歷了什麼,總算過去了,就連曾經不言不語卻用無聲反對的大鳳也終於敞開了心。

就這樣走過了叛逆,就這樣在鮮血中走進十四歲的大鳳,耿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場鮮血戰讓劉金喜滿身傷痕,也讓親眼見證的大鳳快速的成長,雖然這樣的成長對於大鳳來說太過於殘忍,可意外之所以稱之為意外,也就是完全不在預料之中。

大鳳終究還是那個樸實而善良的農家孩子,不管這樣的成人有多讓人不堪,可大鳳扛過來了,就連曾經倒在血泊中的劉金喜也扛過來了。

而受到應有懲罰的錢家爺倆也去了該去的地方,打今個起,大鳳姐三和劉大梅也有了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喧鬧的婚禮結束,微醺的耿天一手牽着自己的胖兒子,一手拉着呵護了自己走了近十年的愛人慢慢往山裡走。

初夏的微風輕輕的拂過,漫山遍野的翠綠和清新不斷在眼底閃過,明明是熟悉的景色可依然深深吸引着耿天。

“爹,我想去省城念書。”

漫步在林中的耿天正在享受此時的愜意時,稚嫩的童音在耳邊響起,聲音還是那個熟悉的刻在骨子裏的聲音,可意思卻把僅有一絲微醉的耿天震的呼的一下醒了酒。

沒有看手中的胖兒子,而是第一時間刷的一下盯住顧偉的耿天瞪大的雙眼看到的就是同樣滿臉驚訝的顧偉。

鬆開手,停住腳,禿嚕一把臉的耿天按下突突突直蹦的心跳,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低頭看向胖兒子。

僅僅七歲,卻已經達到一米三的耿林又黑又敦實,結實的小胳膊小腿跟小杠子似的極其有力,大半年的時候竄了一頭高的耿林此時已經到了耿天的胸口,而最讓耿天欣慰又失落的時,不知道學校是咋訓練的,這孩子獨立能力極強,而且主意還整。

很多時候,命令式的言語已經不在好使,壓下心底的不安和震驚,緩緩吐出一口氣的耿天彎腰直視着耿林,“兒子,咋想的?咱f縣也有好學校,要是不樂意在縣裏上,咱去市裡,為啥一定要去省城?”

別說耿天,這事就連顧偉都不知道,這大半年,先是劉大梅的事,緊隨其後,連續五年出口的水果乾突然被扣,正好趕上雙鴨屯進入春耕,沒辦法的顧偉跟着武鵬去了省城,一待就是兩個月的顧偉也是才回來沒幾天。

不躲不閃,回視着彎腰直視的耿天,目光中有着耿林無法理解的複雜,可耿林雖然無法理解耿天的複雜,可耿天卻清晰的明白孩子眼中那份想要飛翔的渴望。

“爹,小年軍校要招生了,今年是第一年想低年齡孩子開放,小白和豆豆要去,爹,我想去試試,我喜歡學校,也喜歡教官,我想成為像教官那樣的人才。”

教官是啥人才耿天不知道,就連耿林所說的少年軍校耿天都不懂,沒有急着回答的耿天扭頭看向顧偉。

眼底閃過一絲詫異的顧偉定定的看着挺着小胸脯的耿林,“你想去?”

帶有深意的詢問中,沒有一絲猶豫的耿林重重的點點頭,“爸爸,我想去,我喜歡那樣的生活。”

沒有遲疑的回答讓顧偉沉默了,久久注視后,拉起半彎腰的耿天,緊了緊掌心中明顯冷了許多的手指,沒有吭聲的顧偉帶着強忍着想要說些什麼的耿天再次抬起了腳步。

“爸、行不行啊,給個話啊,下周就要報名了。”

愣了一下的耿林邊喊邊趕緊追上慢慢行走的顧偉、耿天,腳下的步伐一頓,臉色極其難看的耿天狠狠的瞪了一眼顧偉,繃著五官在耿林咋咋呼呼的叫嚷聲中勉強挺着回到了四合院。

房門關上的剎那,脾氣頓時爆發的耿天咬牙切齒的瞪着顧偉,“我就說不讓孩子去市裡不讓孩子去市裡,你非說那好,好個屁啊好,現在好了,飛了吧,飛了吧。”

氣的只轉磨磨的耿天讓顧偉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多久了?想不起多久沒有看到耿天如此有活力的顧偉輕咳一聲,“飛啥呀,你以為那學校那麼好進?你想進就進?那是要通過考試的,就是分區經過訓練的孩子都不一定能進去,咱兒子,我看夠嗆。”

顧偉的話音剛落,越發惱怒的耿天臉色好像鍋底黑似的惡狠狠的盯着顧偉,“咱兒子咋了?憑啥不要咱兒子?我告訴你,別說一個破學校,只要我兒子想進,那就跟玩似的。”

好話賴話全讓耿天一個人說的顧偉頓時噴笑出聲,一把摟過耿天,大腦袋往耿天肩膀頭一搭的顧偉哈哈哈哈的笑了。

被顧偉笑的紅頭漲臉的耿天這時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想笑又想生氣的耿天憋了半天才狠狠的拽了一把顧偉毛刺刺的頭髮,推開肩膀上的大腦袋。

滿臉笑容的顧偉拉着耿天走到炕邊,抱着耿天坐在了炕邊,“天兒,你多長時間沒自己動手認認真真的去做喜歡做的事情了?”

帶笑的詢問讓耿天臉上的淡笑僵住了,緩緩低下天,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滿是老繭的掌心,多長時間?仔細回想,認真去回想的耿天發現自從兩年前做完最後一個大件后,就一直沒有認認真真的去做過什麼。

師傅曾經交代過的一年至少有一個大件成品的叮囑也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的在腦海中遺忘,尤其是自從去年耿林離開家之後,耿天甚至連下地的時候都很少。

最初剛剛回到雙鴨屯時的幹勁衝勁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墨守成規的守着家裏的這點產業看着錢袋子一點點鼓起來的耿天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難怪景大叔好久沒有笑容,難怪順子哥總是欲言又止,難怪武鵬有事不在找自己,難怪總覺得日子變的漫長而空虛。

曾經帶着師傅的叮嚀和期盼想要努力的一切在安逸中已經被遺忘,任由這雙需要精心養護的手變的佈滿老繭。

白了臉的耿天緩緩低下頭,緊抿雙唇的雙手狠狠攥在了一起,黝黑的大手落在手背,輕輕的,一根根的掰開,握在掌心。

“天兒,孩子有孩子自己的路,做父母的只能引導卻不能代替孩子,這幾年,隨着小林的長大,你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小林身上,這不能說是錯,可天兒,你要有自己的生活,孩子大了,該放手的時候咱必須放手,曾經喜歡的,為了孩子放棄該撿起來了。天兒,我喜歡你忙碌的樣子,也喜歡你為了完成夢想而努力去前行的不服輸,老師傅的手藝不能斷在你這裏,我相信文化遺產終會有屬於你的位置。”

顧偉的話好像撥開了層層迷霧,讓耿天再次看到了迷失的前路,閉着眼,靠在顧偉懷裏,緩緩扯動嘴角的耿天無聲的笑了。

這一夜,躺在愛人懷裏,相隔十幾年的耿天第一次夢見了老師傅,夢中,好像又回到了學藝時,背着手佝僂着背的老師傅嚴厲的面孔和聲聲呵斥不斷的在耳邊響起,時不時落在手臂上的小棍子讓耿天想笑的同時也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當黑夜過去,太陽再次升起時,站在院子中的耿天看到沉默了許久的景泰藍,眉目舒展的耿天洋溢的笑意讓景泰藍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遲疑了一下后,緩緩舉起手中那塊侵染的畢慈卡香砂,哈哈哈大笑的耿天大步走向了景泰藍。

一個星期後,耿天、顧偉,陪着耿林參加了全省選拔,千里挑一的層層選拔持續了三天,緊閉的大鐵門緩緩打開,疲憊而神采飛揚的耿林走出大鐵門時,手裏已經拿到了屬於自己的通知書。

笑着抱住胖兒子的耿天輕輕拍了拍孩子的後背,“好孩子。”

短短的三個字是耿天能夠說出最大的欣慰,十天後,一切準備就緒的耿林走了,僅僅七歲的耿林以全省第三十一的名次闖進了少年軍校,而送走兒子的第二天一早,起床的耿天背着籮筐走出了家門。

除草,修剪果林,中午回家短暫的休息后,雙手侵泡在藥水中的耿天看着掌心中的老繭一點點脫落,一泡就是一個月,當最後一塊老繭從掌心脫落後,耿天笑了。

擺在院子裏老柿子樹下的木質紡織機時隔兩年再次響起,而這一次,代替老師傅的景泰藍站在了耿天身後。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一鞭又一鞭的木棍總會在耿天那雙手臂脫離了既定軌道后重重的落下,短短三天,重新找回了嫻熟的耿天沉默了許久后,拿起了景泰藍精心製作的羊毛布。

細軟的已經超出棉紗的羊毛布是景泰藍用羊絨自己織成的,長十一米寬七米,而這布也是專門為耿天製作的,而這塊布,景泰藍作了三年,放了兩年。

超大的面積是耿天從沒有接觸過的,閉上雙眼靠在老柿子樹上,臉上微風拂過,命題為明天的巨幅捲軸將是耿天即將展開的。

可明天,什麼是明天?曾經的明天是吃飽穿暖,如今的明天又是什麼?明天意欲着美好,可美好又是什麼?

陷入雜亂中的耿天對於摸不到看不到的明天有着說不清的理解,耿天希望,這幅巨作能夠讓所有看到的人一眼看出那份深藏的憧憬和美好。

日升日落,轉眼就是十天,這期間,那捲被固定在木質架子上的羊毛布蓋上了薄薄的白布和塑料布,而沒有蹲在院子裏的耿天依然過着屬於農家的生活。

天亮走出家門,天黑背着籮筐走進家門,看似忙碌可又帶着一種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沉默不語的景泰藍沒有阻攔耿天離家的步伐,等待,不光是景泰藍,就連顧偉、耿二生等人都在等待。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這一等就是十天,就在耿二生等不下去的時候,第十一天早晨,太陽升起后的耿天第一次沒有背上那個放在院子裏的背筐。

靜靜的坐在院子裏的耿天在靜坐了半響后,動手拿下了架子上的白布和塑料布,交叉在一起的雙手輕快的活動着,直到徹底活動開手指后,耿天拿起早晨從房間拿出的布袋子。

打開后,一個兩個三個六個,六個一眼看去全是黑色甩錘出現在耿天手中,只有站在耿天旁邊的景泰藍發現,這些黑並不一樣,或深或淺,有些還是深灰或是淺灰。

皺了下眉頭的景泰藍看了看耿天,“天娃娃?”

仰起頭衝著景泰藍笑了一下的耿天把從布袋子裏掏出一個木板,木板上綁着三四十種顏色,“大叔,幫俺配料染羊絨線吧。”

深深的看着臉上掛着淡笑的耿天,沉默了半響的景泰藍接過耿天一直舉着的木板,點點頭,“好。”

笑意加深的耿天收回了視線,上二下四的纏繞好所有的甩錘,甩甩手臂后,踏踏踏踏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

好像並不急着趕工似的耿天沒有如眾人預料的那樣,進入工作狀態的耿天生活的極有規律,上午四個小時,中午吃過飯休息一個小時,下午一點半準時開工,到五點半結束,每天固定八個小時,晚飯後,耿天會很放鬆的或是去田裏除除草,或是去果林剪剪枝,要是沒有活,耿天就會拉着顧偉跑去爪子山找褚泉。

可就是這樣的心無旁騖的工作狀態卻讓顧偉欣喜不已,雖然點醒了耿天,可顧偉卻並不希望耿天整顆心都在工作中,曾經的沒黑沒白顧偉並不希望看到,好在,已經找到規律似的耿天也沒有了近乎自虐似的死干。

八個小時是耿天給自己定下的時間,時間雖然慢下來,可進度卻一點沒有落後的耿天在眾人期盼中,在巨大的羊毛布上織出一隻手。

半彎曲的手呈現托舉的形狀,黑色的線條,深灰淺灰的暈色,巨大的手在整幅作品的最下面,隱約有些清楚的顧偉覺得耿天所謂的明天就是托舉。

可隨即,看到景泰藍準備好的顏料,顧偉又覺得不太像,而問耿天,耿天只是笑而不語,一個月零五天,第二隻手出現在捲軸上。

正如顧偉最初預料的那樣,兩隻手確實是呈現的托舉狀,不過讓人詫異的是,完整的兩隻手有着清晰可見的蒼老。

第一次真正見識到耿天展現神技的顧偉滿眼驚訝的看着那雙一眼能看出蒼老的雙手,硬是半天回不過神,而直到這時,一直擔憂的景泰藍卻放下了提起的心,景泰藍知道,耿天終究還是繼承了老頭子的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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