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門且一笑
尚雲祥(1864~1937),山東樂陵人,李存義弟子,武林名號為“鐵腳佛”,天生矮小,以才智突破身材局限,終成一代宗師。義和團在河北天津地區抗擊八國聯軍時,隨李存義入戰場殺敵、在北京巷戰。中日戰爭前夕,將形意門刀技,傳授京津部隊。
入門且一笑到分節講解時,唐維祿說到“虎豹雷音”,李仲軒問:“是嚇人用的吧?”唐維祿連忙說不對,而是通過發聲來長功夫——這便與唐維祿“練拳不許說話”的規矩違背了,李仲軒就問是何道理,唐維祿說他的師父李存義有言“要想功夫深,需用虎豹雷音接引。”不過得功夫達到一定程度,方能有此妙用。
唐維祿感到很是為難,想了一會,帶李仲軒到了寧河的一座寺廟裏。見左右無人,在院中懸鐘上輕輕敲了一下,懸鐘顫響。唐維祿讓李仲軒將手按在鐘面上,說:“就是這法子。”
李仲軒又問:“為什麼不把這法子教給您那位朋友?”尚雲祥說:“那人生活不如意,精神萎靡,才令身體困頓,重要的是無思無想,不能再動什麼心思,我就不用這法子招惹他了。”
說完張手在院牆上一攥,便將婦女們綁晾衣繩的釘子拉了下來,然後不往原來的釘孔上插,而且錯開釘孔,手一擰,釘子就進了磚里。嚴先生看得目瞪口呆,連說:“開眼、開眼。”
唐維祿在口傳形意拳古歌訣時,有“虎豹雷音”一句,並沒有詳細解釋,李仲軒以為是對敵時大喝一聲,震撼敵人心神的作用,也就沒有多問。
擰力:兩短相違,如絞鋼而成繩然。
李仲軒連忙借這話茬,將唐維祿用敲鐘傳他虎豹雷音的事說了。尚雲祥聽完,說:“沒錯。”李仲軒說:“你那一套是什麼?”
轉力:互易不窮,如滑車然。
這話題一談也就過去了。幾日後,李仲軒忽然由讀書法想到,虎豹雷音會不會也在聲音上有一番玄妙?便去問尚雲祥。尚雲祥用一種很怪的眼神看了李仲軒一眼,說:“虎豹雷音不是練的,想着用它嚇敵,儘管去練,練多了傷腦,人會瘋癲失常的。”
那人走後,尚雲祥跟李仲軒繼續聊天,聊了一會兒,話題就轉到了那人身上。尚雲祥說:“其實有一個方法可以治病,正是讀書,不過要像小孩上私塾,不要管書上是什麼意思,囫圇吞棗地一口氣讀下去,只要書寫得朗朗上口,總會有益身心。但咱們成年人,不比小孩的元氣,大聲讀誦會傷肝,要哼着來讀,不必字字清楚,只要讀出音節的俯仰就行了。”
尚雲祥解釋,練拳練到一定程度,骨骼筋肉都已爽利堅實,此時功夫要向身內走,就是要沁進五臟六腑。但這一步很難,就要用發聲來接引一下,聲音由內向外,勁力由外向內,裏應外合一下,功夫方能成就。
過了一會,忽然說:“你沒見過老虎、豹子,我也沒見過,可貓你總見過吧?其實聰明人一聽虎豹雷音這名字,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反力:忽然全變,如弛弓然。(柔中含剛)
之所以忽略,因為唐維祿在教拳時不許發聲。一次李仲軒練完拳,趁着一股高興勁,唱了兩句京劇,被唐維祿一頓臭罵,危言說練拳就是練一口氣,一張口便白費了。而且精氣神都在這一口氣里,不求化在體內,反而大口大口唱出去,是在玩命。
唐師表演了這手功夫,使李仲軒對形意拳的內涵更為嚮往,急切地想在北京期間能有長進。但雖經過正式拜師,每次去尚雲祥家,尚雲祥並不教什麼,總是跟李仲軒閑聊,一副“來了個朋友”的樣子。
由於唐維祿定下練拳不許說話的規矩,使得李仲軒對發聲有了成見,不會再多想。李仲軒對唐老師的規矩十分信服,因為有切身體驗,形意拳練一會兒后就能感受到體內氣息蒸騰,隨意張口確有“泄氣”之感。
攝力:挽之使近,如右手控弦然。(吸化勁)
鉤力:逆深至隱,如弭釣魚,時擒時縱然。
速力:往來飛疾,如鼓琴而震顫然。
銳力:曲而能入,如螺絲然。
當時唐維祿從寧河到北京看徒弟,躺在李仲軒租的房裏歇息,聽到嚴先生與李仲軒在院子裏說話,就笑眯眯地走出來,兩手一伸,說:“嚴先生,我的手也是一個繭子沒有。”
李仲軒在寧河受了唐維祿拳術、醫藥、道法(形意拳是內家拳,以道家為歸旨,所以有醫藥、內功)全部的傳承,是唐的傳衣缽弟子。
李仲軒問:“這是什麼道理?”尚雲祥答:“沒什麼道理,我看小孩們上學后,馬上就有了股振作之氣,對此自己亂琢磨的。”
決力:臨機立斷,自殘不恤,如劍鋒宜陷,劍身亦折然。
也將李仲軒吸引過來,就跟着學了,不料後來他自己的職業就是會計。當年玩兒一般學會的算盤竟成了終生吃飯的本事,不由得感慨命運的因果奇巧。
李仲軒知道自己拜入尚門,完全是唐維祿的撮合。尚雲祥雖對李仲軒有過觀察判斷,畢竟不太了解。他的閑聊,是在摸自己的性情。於是放開了,什麼話都跟尚雲祥說,將這段時間當做去作客,相信有一天終會得到傳授。
那時尚雲祥鄰居家的貓生了窩小貓,有隻小貓一個月了兩隻耳朵還沒豎起來,跟小狗似的耷拉着耳朵。尚雲祥覺得它可愛,雖沒要來養,卻常抱來玩。
由於脫離了寧河的大家族宅院式的生活,在北京衚衕中與各色人等雜居,李仲軒對許多事都感到新鮮。當時衚衕里有一位姓嚴的先生,是賬房的會計,一手算盤打得十分高明,閑時在院子裏將馬扎一支,教左右的小孩打算盤。
尚雲祥笑道:“你真會挖東西。好,哪天打雷告訴你。”李仲軒以為尚雲祥是在用玩笑話敷衍,不過也一度天天盼着下雨,但多天沒下雨,尚雲祥也不再說什麼,只好專心練武,不去妄想了。
總力:能任辟重,如槓桿之倚點然。
激力:強異爭起,如風浪鼓,乍生乍滅然。
嚴先生教李仲軒算盤時,問道:“我原以為你們練武之人,總是手指粗粗,滿掌繭子,沒法打算盤,不料你的手指比女人還細,一個繭子都沒有。”李仲軒說:“我們內家拳不靠手硬打人。”
唐維祿在寧河鎮周邊的農村裡種地為生,可他的手不但沒繭子,而且很小,一點沒有重體力勞動的痕迹,嚴先生就感到更奇怪了。唐維祿說:“但我的手很有勁。”①
李仲軒仍然不解,唐維祿說:“李存義老師當初就是這麼傳給我虎豹雷音的,我沒有隱瞞你的,是你自己明白不了。”此事就此擱下。
從此李仲軒再也不敢問虎豹雷音了。與尚雲祥彼此熟悉后,尚雲祥開始傳授武功,所教與唐維祿時有不同。李仲軒心中奇怪,表現在臉上。尚雲祥察覺,笑道:“我教的是我這一套。”
一天李仲軒去尚雲祥家,見尚雲祥坐在院子裏用個小布條在逗貓,就坐在一旁。見李仲軒在等,尚雲祥逗了幾下便不逗了,將貓抱在懷裏,閉着眼捋着貓毛,似乎在出神。
李仲軒問:“可唱戲的不也練大聲嗎?”
平力:不低不昂,適濟其平,所以息物之爭也,如懸衡然。
偏力:不低即昂,不令相平,所以居已於重也,如錐杵然。
尚雲祥說:“練拳更加費心思,我看你這只是體虛,找正經大夫,吃藥慢慢調理,比什麼都好。”
至於如何將這口氣化在體內,唐維祿教授,練完拳不能立刻坐下,要慢慢行走,轉悠幾圈自然會有熏蒸、淋浴之感,很是神清氣爽,久之心智可以提高。所以習武要有練有化,收式與起式同樣重要,甚至練完后溜達的時間比練拳的時間還要長。
尚雲祥最後總結:“所謂雷音也不是打雷的霹靂一聲,而是下雨前,天空中隱隱的雷音,似有似無,卻很深沉。”然後示範了哼“嗯、嚯”兩個音。
李仲軒追唐維祿的話茬,說:“既然不是一聲怒吼,是個練功方法,練功方法總是具體的,還望老師說明。”
動力:阻制馳散,如遊絲之節動然。
離尚雲祥傳授虎豹雷音的時刻,現今已六十餘年過去。李仲軒老人回憶當年的情景,打趣地說:“如果沒有一隻耷耳朵貓,還真聽不到虎豹雷音。”
註釋:
唐維祿為自己的徒弟能夠深造,後來讓李仲軒轉投尚雲祥門下,李仲軒因此從寧河到了北京。李仲軒家中在北京有親戚,當時由於時局紊亂,許多北京人南下遷居,所以北京有許多空房,房租空前的便宜。李仲軒在親戚家住了些天,便租了間房子,留在北京專門習武。
①形意拳不用蠻力,另有十八力,如下:
彈力:驟起擊壓,無堅不摧,如弩括突矢,突矢貫扎然。
一日,在尚雲祥家時,尚雲祥有個朋友來訪。此人身體不太好,有胸悶頭暈的毛病,聽別人說讀經文可以去病,便請了本經日日讀誦。可經文難懂,一費心思,似乎胸悶得更厲害了,便來問尚雲祥有沒有健身的方法。
對於形意古歌訣,唐維祿是先整個說出來,令李仲軒背誦,在日後再分節講解。由於練武要靠實踐,程度到了方能有悟性,唐維祿有的講解十分清楚,有的講解李仲軒便聽不明白,似乎唐維祿也有難以說明之苦。
折力:能分條段,如尖劈之斜面然。
永力:動久不變,如張弓然。
拒力:推之使遠,剛柔不入,如左手持弓然。
尚雲祥說,貓跟虎豹是一樣的,平時總哼着“嗯”的一股音響個不停。李仲軒從尚雲祥手中接過貓,果然聽到了貓的體內有“嗯”聲在輕微作響,而且抱貓的兩手上都有震動。
超力:一瞬即過,如屈鋼條,而使躍然。
尚雲祥:“嗨!可他們不練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