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引子二十分鐘后,客人給手槍擦完了機油。

馬茂元:“兩塊大洋。”

客人吃完燒餅后,從長衫中掏出了塊裹在麻布中的東西,“嘣”的一聲放在櫃枱上。馬茂元打開了櫃枱上的小枱燈,挑開紗布,見裏面是一把泛着青光的曲尺手槍。

客人搖搖頭,把另一塊銀元也向櫃枱扔去。只見第二塊銀元平穩地飛壓在第一塊銀元上,兩個銀元嚴絲合縫。

客人垂下頭,敲了下櫃枱,這是成交的表示。拿過了兩塊大洋,客人嘟囔了一句:“你買走了一段歷史。”

馬茂元獃獃地看着兩塊銀元,忽然感到左耳朵里瘙癢無比,急忙挑起小指,用力掏了兩下——

客人:“人已老,槍如新。馬老闆,我說的不是這一段歷史,而是我一個朋友的經歷。”

客人向外走去,撩開了厚厚的門帘,一束紅艷的黃昏光色打在馬茂元的臉上上。馬茂元知道,當這束光消失的時候,今天的生意就可以結束。

馬茂元:“什麼人?”

客人沒有任何錶情,兩手一作揖,道了聲:“謝了!”走回桌,把銀元掃入袖子中,馬茂元又倒了一杯茶,說:“你剛才講,我買走了一段歷史,是什麼意思?”

客人關上了門帘,兩眼空洞地向櫃枱走來。馬茂元伸直了胳膊,袖口中的槍管露了出來。馬茂元撐起了五指,以便讓客人看得更清楚些。

但客人依舊直挺挺地站着,一抬手就接住了燒餅,好像燒餅原本就是飛向他的手,或者他的胳膊比常人要長一尺。

客人閉上了眼睛,摸索到桌面上的手槍,放到耳邊,拉了一下槍拴。槍栓發出利索的兩響,客人流露出欣慰的表情。

1937年11月26日下午5點,上海拉都路41號,典當鋪老闆馬茂元迎來了今天的最後一個客人。

馬茂元冷笑一聲:“我的時間很寶貴,抱歉。”

他坐在八仙桌旁,馬茂元坐在他身旁,正在倒茶。客人把槍放在桌上,往馬茂元面前一推,然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客人:“柳白猿。”

馬茂元:“那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但他聽到客人的聲音:“我想給它最後上一遍油,求你了。”

馬茂元:“哼,這個時候,退錢已經來不及了。槍你拿不走。”

客人:“麻煩你仔細看看,在任何地方,它都最少值三十塊。”

客人穿着一件骯髒的長袍,眼神空洞,說:“聽別人講,到你這裏賣槍,不管生意能不能做成,都會先給個燒餅?”

馬茂元:“曲尺手槍一般是七發子彈,而1916年,孫中山第一副手陳其美被袁世凱暗殺,國民黨上海討袁總部組建特別行動隊,特意鍛造了十一發子彈的曲尺,準備北上行刺。但陳其美被殺后十九天,袁世凱便病逝了,行動沒有實施。這把槍屬於那批十一發曲尺中的一隻吧?”

馬茂元的眉頭皺緊,但隨即舒展,因為他見到客人開始咬燒餅了。一個吃飽的人,很少有極端情緒——這是馬茂元多年的經驗。

馬茂元:“你最好不要再走了。”

客人瞥了馬茂元一眼,又摸了摸桌上的手槍,空洞的眼神中有了無窮的憂鬱。客人:“馬老闆,你買賣槍支多年,看不出它和一般的曲尺手槍有何不同么?”

很少有當鋪敢典槍支,因為逃兵的情緒難以控制。當這個客人走進當鋪的一刻,馬茂元觀察到他走路時鞋跟不離地,這是極度疲憊的表示。

身後卻響起了一片銀元的清脆音聲,客人回身,只見馬茂元正把三疊銀元落在桌上,笑容滿面地說:“按你說的,三十塊!”

馬茂元一笑,從櫃枱后扔出一個燒餅。燒餅扔得有點偏,看着他人在飢餓催逼下,煥發出狗一樣的敏捷動作去接燒餅——這是馬茂元生活中不多的樂趣。

馬茂元,五十二歲,祖籍安徽。從清末延續到民國,典當業一直為徽商所壟斷,馬茂元的當鋪有一個特殊的經營項目——槍支。清朝皇帝遜位后的二十年,中國出現了數不清的臨時部隊,也出現了數不清的逃兵。

馬茂元摸了摸袖口,裏面有一把架在摺疊鐵條上的轉輪手槍,只要他伸直胳膊,手槍就會從袖管中探出,準確地停在手心處。店鋪中只有馬茂元一人,他相信,自己就是自己生命的最大保障。

客人停住,離櫃枱還有五步。客人一揮手,一塊銀元落在了櫃枱上,轉了兩圈,“鐺啷”一聲躺倒。

客人低吟一聲:“好茶!”便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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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士柳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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