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的蹤跡 第四節

倭寇的蹤跡 第四節

第四節海道防官員準備嚴懲十夫長劉凱,但劉凱已不知去向,同時失蹤的還有他的兩個鴛鴦陣。經過對臨街居民大面積的盤問,得到以下彙報:

刀客好奇地看着他,晃了晃手中的倭刀,監察史驚叫:“你就是那個倭寇?想不到還真有倭寇——以你們的性格,見了好東西就拿——算了,科學是不分國界的,我的發明能造福你國人民,我也覺得值了。”

監察史會心地一笑:“原來你喜歡這個,好,我寫工程方案時你盡可以去找我夫人,她可漂亮呢,爺爺是文化名人,估計你這輩子就接觸過高素質的女人。”

房中,窗戶處的斑斕光線下,站起了一個女人。刀客尚未看清她的面容,就又關上了房門。因為他感到了背後有一股壓力。

刀客回身:“真有,相信我。”

兩個鴛鴦陣,六面盾牌四桿長矛,一面牆般地向刀客逼去。刀客刀法凌厲,卻仍給逼到河沿。劉凱興奮地大叫:“把他逼下河!”又想到那樣刀客就逃了,於是又一聲大叫:“把他逼到牆角!”

一個首腦提出,乾脆放火把綵船燒掉,既贏得了勝利,綵船中的人又成為了永遠的迷。這個想法贏得掌聲,掌聲過後,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叫道“誰敢燒我們的船,我們就跟他拼了!”

刀客出屋離去,女人追出門問道:“真有好多人來讓我殺嗎?”

——聽了以上彙報,海道防官員陷入沉思,他們為何選擇了游水,要去往何方?他一一回憶南京重要官員的住址,幸好沒有一所位於秦淮河邊。也許他們游出了南京?這是最合情理的推斷。如釋重負的海道防停止了思考,準備回家到第四房太太的房中放鬆一下緊張的心情,那是一個清秀的杭州姑娘,生長在書香門第,剛娶過門三十多天。

女人滿意地回屋了,望着女人後身的曲線,刀客說:“真讓我意外,我能否也問一句,你為什麼對殺人感興趣?”

當刺客出門后,回頭見穿着自己衣服的監察史遛出了書房,玩命地向走廊深處跑去。

刀客一笑,說:“你寫吧。聽說你新婚不久?”

海道防召集了一個千人中隊,要他們帶上最精良的武器趕往監察史別宅。他在衙門前騎上戰馬,而部隊卻遲遲不出發,他大怒斥責,得到的答覆是:“最精良的武器還沒有到達。”

看着她幽怨的眼神,刀客忽然產生想和她再說幾句話的念頭,他在心裏告誡自己:“這樣不對。”但還是一步走入了屋門。

他的長刀點在地上,向後方划動,作出隨時準備撩起的動勢,很慢很慢地轉過身來。他的身後三丈遠,月亮門下果然站有一人。

劉凱嚴厲斥責:“你不是在綵船那邊嗎?”水中爬上來的刀客答道:“那是我在騙人。”劉凱大怒:“連我都敢騙!”

刀客奮起一腳,劉凱真的暈了過去。十名士兵看睜睜看着他手拖長刀踏上走廊,悄然潛入了內院——

女人思索了一會,驚喜道:“真是個好法子。”

刀客:“再廢話,我現在就劃了你脖子!”

來人聲音低沉:“監察史私人護衛邯鋼。”

刀客苦笑了一下,監察史親切地說:“瞧瞧,都是我不好,一下就說到了你的痛處。我明白,你在本國最多是個佃戶。”刀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說:“我還從來沒穿過官服。”

刀客一腳踢來,劉凱頭部剛挨到腳尖,便就勢一轉,頭部着地,暈了過去,自信樣子足以令人信服。劉凱口吐白沫,耳聽得刺客嘀咕:“真暈了?我不信。”然後聽到腳步聲到了自己腦袋旁。

向身後的兩個鴛鴦陣大手一揮,喝了聲:“給我上。”

首腦們被罵得狗血噴頭,準備施展武功,將她們都點了啞穴。而這時接到報告,說倭寇在監察史別宅,海道防正帶領一千官兵趕去,他們還推了兩門重型火炮——依此判斷,倭寇就應該在城西別宅中,否則官方不會如此興師動眾。

劉凱終於說了,一行人游到了城西。那是一座院牆緊挨河道的建築,為了宅院中有活水的池塘,圍牆留有一個小洞讓河水流入。他們從這個小洞依次鑽入,劉凱和刀客是最後進去的,為了防止先進入的十名士兵在牆內突襲反擊,刀客又將刀架在了劉凱的脖子上。

鴛鴦陣調整了進攻角度,一袋煙功夫,刀客被逼到了街道牆角,說了聲:“戚大將軍果然是一代天驕。”然後扔下刀,作出束手就擒的姿態。

等了一頓飯功夫,衙門的街道盡頭,響起百姓的喧嘩,兩門重型火炮艱難地推了過來。炮兵滿頭大汗地稟告:“大人,因為軍備庫在城西,衙門在城東,我們已是以最快速度趕來。”

女人:“明白。你是為我而來嗎?”

一名武士團首腦表示疑問:“干你們這種職業的,還可能露宿?”立刻招來了女人們的大聲謾罵,她們表示固然她們有一千種機會避免露宿,但因為還有個姐妹呆在綵船中生死未卜,她們根本提不起心情,你們漢人太沒人情味了。

少年時學到的鴛鴦陣,在中年時才用上,一用就取得奇效,劉凱的激動心情可想而知。高興之餘,完全喪失戒備之心,當劉凱拿出段草繩,上前捆刀客時,被一拳打在肚子上,疼得彎下了腰。

但好像倭寇又確實在城西——經過了激烈討論,武士團首腦提出,難道就不能有兩個倭寇?於是大家都同意堅守。

但他高估了士兵,他們老老實實地等在裏面。這裏是宅院的後花園,刀客命令他們出水,然後掏出了繩子,將他們兩人一對地背手捆了起來,折斷十根樹枝,一一封住了他們的口,然後將這五對人推倒在草地上。

女人回過身,展示出前身的曲線,說:“我出生在文化名族,從小被教育要當個淑女。太壓抑了。”

刀客:“那你不會控制控制?”

刀客點點頭,再一次打開房門,背對女人坐下。女人看着他身上的監察史官服,平靜地說:“我丈夫已經死了吧?”刀客搖搖頭,說:“他是個狡猾的人,逃了。”

劉凱疼得吐出胃液,脖子上架了寒冷的刀。在刀客的要求下,六面盾牌四桿長矛扔在了地上,刀客帶着十名士兵走道河沿,說:“跳下去。”十名士兵跳下去后,刀客帶着劉凱也站到了河沿,刀客一笑:“現在該咱倆跳了。”

刀客將邯鋼的板斧拾進屋,遞給她:“再有一個時辰,就入夜了。你不要在房裏點燈,在房門口掛上個燈籠,來了人不要看,只看到地上的影子,只要影子的兩腿一晃,你就一斧頭劈下去。”

這隊人馬終於出發,一路喊叫着“捉拿倭寇,閑人迴避。”結果道路越走越擠,在上萬百姓的簇擁下,緩慢地向城西移去。

劉凱暈了過去,又被一腳踢醒,原來刀只是刺穿了他肩膀上寬大的紙漿鎧甲。刀客皺着眉,問:“這麼多年過去,部隊上還是紙漿鎧甲?”劉凱抱怨道:“就是,誰不想要身真的!我都快五十的人了,還跟個小孩似的穿着紙衣服到處跑。不是怪你,剛才咱們遊了那麼長時間泳,明天非變形不可,要知道連這紙作的鎧甲還得兩年發一套。下半年我都沒的穿了!”

刀客搖了搖頭,穿過走廊,走進月亮門,一把推開了第三間房門。

他從身後晃出了一柄板斧,一步步向刀客走來,黃昏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拖得長長,刀客獃獃地望着地上的影子,彷彿已被邯鋼的氣勢威懾。

邯鋼後退了兩步,說:“這個庭院中只有我一個護衛,剩下的都是丫環傭人,請你不要濫殺無辜。”然後倒地,衣衫左胸部位有鮮血滲出。

刀客的刀貼在劉凱的后脖頸子上,指揮着十名士兵逆流游去。他們越游越越遠,看熱鬧的人群在岸上跟了五十米,聽到後方又開始了對綵船新一輪進攻,便都去跑去了,所以他們究竟游到何方,就再也打聽不出來了。

當海道防為交通堵塞心情焦灼、武士團首腦為四個波希米亞大傷腦筋時,刀客進入了監察史的書房。

劉凱兩眼一閉,跳下。他在水面上冒出頭后,只見到水面上露着十個士兵的腦袋,又過了一會,仍不見刀客浮出水面,劉凱興奮地大叫:“倭寇淹死啦,倭寇淹死啦!”一個士兵面無表情地對他說:“在你後面。”

刀客:“不是。另一個原因。”

刀客的眼光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劉凱趁機說:“求您了,我知道你要行刺監察史,別帶我去。”刀客點點頭,劉凱伸出兩手:“捆我吧。”刀客:“捆,太費事了,我準備一腳把你踢昏。”

劉凱見沒捆自己,不由得感到害怕,如果他要帶自己去刺殺監察史大人,麻煩可就大了,於是主動地趴在地上,輕聲說:“捆我吧。”刀客嘿嘿笑了兩聲,一腳將他踢飛,追上去一刀刺下。

劉凱:“我怕控制不好。”

刀客目光仍盯着屋外邯鋼的屍體,問:“護衛邯鋼是個什麼樣的人?”女人聲音響起:“一個賭徒,欠了別人三千兩,輸掉了老婆賣了家產。前天他還和我睡過一覺,時間在中午,陽光充足。”

想着第四房太太,海道防猛然圓睜了雙眼。駐軍監察史來自山西,他的大房留在老家,二房三房隨他到了南京,而他在昨天娶了四房,一個高雅的南京姑娘,她死去的爺爺是個文化名人。為表示對四房的重視,監察史特意為她造了座別宅,就座落在城西的水道旁邊——

眾首腦尷尬地發現,四個波希米亞女人還呆在屋裏。

劉凱賠笑道:“你讓我跳我肯定會跳,但有個技術問題,你的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要是跳得猛了點,脖子不正好上了刀刃。”

邯鋼:“算不上,我出招了。”

十夫長劉凱游泳技術欠佳,已經嗆過五次水,右腿抽筋兩次。刀客向他詢問監察史的別宅,劉凱拒絕回答,刀客威脅,要把他變成一具浮屍。

監察史大笑:“這容易呀。”立刻就整身衣服脫了下來,雙手捧給刀客。刀客穿上官服,指了指地上脫下的衣服,說:“你要不嫌濕的話,就穿我的吧。”監察史立刻說:“不嫌不嫌。你不知道,我治理黃河時,整天都在水裏泡着。”

三天前,劉凱得知倭寇在“地中海”號綵船現身的消息,鬥志昂揚地沿着秦淮河道趕去。再拐過一個彎道就可看見武士團進攻綵船的場面時,一個濕漉漉的人爬上岸,擋在路前。

邯鋼抓住了這個戰機,大喝一聲,斧頭劈下。刀客仍盯着地上的影子,一刀撩起。

女人的表情稍感失望,刀客說:“你想不想學殺人?我教你一個一殺一個準的法子,學不學?”女人點點頭,兩眼充滿興奮的神采。

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悅被擊斃的消息,震驚了南京老城。倭寇的傳說逾演越烈,被渲染得神魔一般,已有小股居民拉家帶口遷往外地。駐軍監察史責問為何只見武士團的民間行動,不見軍方行動?

刀客:“想不到南京還有你這樣的高手。”

出於對官方的信任,一些年輕武士已有了趕往城西的打算。那麼,綵船中的又是什麼人呢?武士團已在綵船下進攻了三天,被打死打傷幾十人,如果裏面的不是倭寇,是一個漢族的武林高手,就會失去了對抗外族的悲壯色彩,旁觀者只會想到南京武士武功的差勁。

海道防幾乎跌下馬,沒脾氣地嘆了句:“我們就是要去城西。你在城西等着我們多好。”炮兵也表示無奈:“但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在衙門口集合。”

與此同時,“地中海”號對岸的店鋪中的武士團首腦,正在耐心地和四個波希米亞女人交談。這四個女人哭訴綵船被武士團搞成了戰場,她們有家不能回,已經露宿了三天。

監察史曾在山西治理黃河,是克服流沙沉澱的專家,貪污腐敗的官場生活仍沒有削弱他的科學家氣質。見到一個濕漉漉的人提刀進門,監察史沒有一絲慌張,莊重地說:“明白。我早惡貫滿盈,也不問你是誰派來的了。但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剛有了一個讓黃河改道的靈感,請讓我寫下來。”

他換上了刀客衣服,快步走回書案,奮筆疾書了一會,抬頭見刀客正觀察着自己,連忙一拍腦門:“瞧我這腦子,一想到科學,就什麼都忘了。我夫人的房,你出門後向左拐,見個月亮門你就進去,裏面第三間就是她的卧室。好找。”

他拖着一把窄窄長刀,正是倭寇的刀型。

女人的坦白自然,令刀客詫異,回身看去,自言自語道:“果然是高素質的女人。”兩人相對沉默,半晌后刀客說:“我本不想殺他,但他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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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皓峰武俠短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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